宮佳

01

這幾天北風(fēng)吹得緊，天氣越來越冷。不過，此時我的心卻是暖洋洋的，因為我收到了同學(xué)們送給我的貼心生日禮物。

李倩送給我的是芭比娃娃，櫻桃送了我一個魔幻水杯，肖美麗送了我一個暖水袋……最讓我感到意外的是，柳紅竟然送了我一幅蘆葦畫。這幅蘆葦畫精巧極了，簡直就是一件工藝品——酒紅色的絨布上，粘著用淡黃色的蘆葦編織成的“蘇小妹生日快樂”幾個大字，就連下面的落款“柳紅敬贈”也是蘆葦編成的。

這樣精致的畫作，是柳紅自己制作的嗎？我不由自主地?fù)u了搖頭。

在我眼里，柳紅就是個“大忽悠”。我這個人實誠，她忽悠我一次，我就信一次。每次事后我也會反省：問題不僅僅出在柳紅身上，我自己也有責(zé)任，老是輕信她。

對于我的輕信，肖美麗戳著我的腦門說：“你是吃一百個豆子，都不知道豆腥味！蘇小妹，你長點(diǎn)兒心吧！”

為了長記性，我給柳紅起了個只有我自己知道的外號——匹諾曹。匹諾曹不就是撒謊大王嗎？撒一次謊，鼻子長一點(diǎn)?？墒?，柳紅撒很多次謊了，鼻子一點(diǎn)沒長！

第二天上課，柳紅遞了一張紙條給我，上面寫著：蘇小妹，我做的蘆葦畫好看不？

我看完紙條，嘴快撇到眉梢上了！我算看出來了，吹牛不上稅，想怎么吹就怎么吹。一天不吹牛，這日子就沒有咸淡味，是不是？

我想了想，回了她一句：我不扶墻，就服你！

柳紅沒了下文。

放學(xué)的時候，柳紅又找到我說：“蘇小妹，我知道自己忽悠你好多次了，我向你道歉。不過那蘆葦畫，真是我誠心誠意為你做的！”

我懶得跟她糾纏，就說：“我信??！咱們的柳紅最能干啦！我很喜歡你的作品呢！”

柳紅自顧自地說：“你別看我不愛學(xué)習(xí)，可是我喜歡美術(shù)，喜歡手工。小時候，我經(jīng)常拿樹枝去濕地畫畫，不騙你！”

跟這個現(xiàn)實版的匹諾曹打交道時間長了，我也算摸出點(diǎn)門道——她的話你得反著理解。她說她會畫畫，實際上她不會畫畫，照這個邏輯推理下去，這蘆葦畫也不是柳紅自己動手做的。那畫是哪兒來的呢？

“蘇小妹，為了選好材料，我特意向葦爺請教了好多回呢！其實葦爺不姓葦，就是喜歡做蘆葦畫，我們就都這么叫他?！?/p>

我一聽，柳紅這是又忽悠上了啊，只得無奈道：“‘葦爺’一聽就是男的。一個大男人，怎么會做這么精細(xì)的活呢？柳紅，你哪兒都好，就是沒句實話，最能瞎說！”

柳紅急了：“你還不信呀！男的怎么就不能做蘆葦畫呢？你沒見大廚師好多都是男的嗎？”

我想了想，也有道理，但我心里有個聲音一直在提醒我：“別信她，她是匹諾曹！”

似乎為了證實自己的話，柳紅接著說：“我問了葦爺，他說選材很重要，最好的材料就是‘蔫葦’。這種蘆葦顏色偏白，韌性好，耐熨燙，不愛起火。為了給你選最好的蘆葦，我前后挑了五十多根。不直的、不夠白的、稈短的，都要淘汰。”

“哦？”我被柳紅的話吸引了，因為她說得頭頭是道。

那幅蘆葦畫上的蘆葦并不多，沒想到竟然是從五十多根蘆葦中選出來的，真是優(yōu)中選優(yōu)呢！怪不得一撇一捺的色澤都那么養(yǎng)眼?？墒?，這次我能信任柳紅嗎？我的內(nèi)心開始糾結(jié)起來。

我猶豫了一會兒，說：“謝謝你，柳紅！那……我能見見葦爺嗎？”我打定主意——眼見為實。

柳紅毫不猶豫地點(diǎn)了點(diǎn)頭。

02

柳紅帶著我，來到了一條街巷最里面的一家店，她說這里是葦爺?shù)墓ぷ魇摇?/p>

工作室門口曬著剪好的穗子和擼去葦葉的葦稈。大門是開著的，一張薄薄的淡黃色葦席充當(dāng)了門簾，古樸而別致。我之前只看過葦席作為裝飾品掛在墻上，沒想到它還能做門簾。

靠近門口，一股蘆葦?shù)那逑泔h進(jìn)了我的鼻子。柳紅手快，一把掀開了簾子。

屋里有一個人正在忙活著，柳紅告訴我：“他就是葦爺。你看，我沒騙你吧？”

我白了柳紅一眼，看向葦爺。葦爺沒有我想象中那么老。我一直以為能稱得上“爺”的，怎么著也得是白發(fā)滿頭，但事實上，他也就四十多歲的樣子，有點(diǎn)瘦，有點(diǎn)黑，個子很高，腰桿也挺得直直的，一點(diǎn)衰老的樣子都沒有。

柳紅跑過去，指著一盆清水里的葦稈問道：“葦爺，這還得泡多長時間啊？”

葦爺笑著說：“小柳紅來啦！那些是蔫葦，已經(jīng)泡好啦！”

“這是我的好朋友蘇小妹。”柳紅一邊介紹，一邊從桌子上拿起剪刀，開始剪泡好的葦稈。

“葦爺好！”我上前和葦爺打招呼。

葦爺見到我，微笑著說：“好，好！你就是蘇小妹？”

我有些疑惑，問道：“您認(rèn)識我？”

柳紅趕緊解釋道：“生日時送你的蘆葦畫，就是葦爺指導(dǎo)我做的呀！”

葦爺聽后點(diǎn)點(diǎn)頭，笑著說：“是的，柳紅做得很認(rèn)真呢！哈哈，你倆自己玩吧，我去干點(diǎn)活?！?/p>

我扭頭看向柳紅。只見那些葦稈在水盆里漂浮著，長度基本都一樣，看來是經(jīng)過精挑細(xì)選的。柳紅拿著剪刀沿直線方向剖了幾根葦稈，然后把一根手指頭伸進(jìn)葦片里，我走近細(xì)看，原來她在掏葦瓤。我猜想，那些白白的瓤兒可能會礙事。

聽了葦爺?shù)脑挘挚戳肆t熟練地處理葦稈，我百分百地相信了柳紅。

03

葦爺坐在工作臺旁，拿著電烙筆在葦片上忙活。我的目光開始在工作室里游移。

墻上掛著兩幅蘆葦畫，其中一幅是一個老漁翁在江里劃船，幾只小鳥在天邊飛，那個老漁翁顯然非常享受這愜意的時光;另一幅是牡丹圖，花瓣雍容華貴，色澤由淺入深，很有層次感。一幅畫竟然不用一紙一墨，僅僅憑幾根蘆葦就能做出這樣逼真的效果，真是太神奇了！

我正出神地看著那幅牡丹圖，柳紅戳戳我的胳膊說：“那牡丹我也參與制作了?！?/p>

我瞪大眼睛，驚訝地問道：“真的嗎？”

“不騙你……”柳紅不好意思地?fù)蠐虾竽X勺，小聲地說，“不過我就是幫著去了去葦瓤?！?/p>

我“撲哧”一聲笑了！真不愧是柳紅呀！

“噓！”柳紅低聲說，“別大聲說話，葦爺在用電烙筆鎖邊呢！那是精細(xì)活，不能分神?！?/p>

我和柳紅悄悄地湊過去，只見葦爺?shù)念^微微低著，專注地盯著手里那塊葦片，緊握著的電烙筆在葦片上緩緩移動。慢慢地，那塊酷似鳥的長腿的葦片，邊緣出現(xiàn)了淡淡的褐色。可別小看這褐色的邊兒，與沒鎖過的另一邊比起來，它明顯更有立體感。

我和柳紅站在葦爺?shù)膬蓚?cè)，大氣都不敢出，生怕影響他制作。

邊終于鎖完了，我細(xì)看鳥爪的部分，前趾和后趾是淡褐色的，趾間的部分微微泛白，趾甲呈半環(huán)形，是深褐色的。簡直惟妙惟肖呀！

柳紅贊嘆道：“葦爺，您太厲害了！我也想試試鎖邊?！?/p>

葦爺點(diǎn)點(diǎn)頭，把電烙筆遞給柳紅，又拿來一塊葦片：“手穩(wěn)當(dāng)著點(diǎn)，別慌！”

柳紅深吸了一口氣，把筆尖摁在了葦片上?？墒?，電烙筆在柳紅手里就像一頭倔強(qiáng)的小毛驢，尥了蹶子。她畫了一道線，竟然沒上上色。她又試了一遍，葦片仍是白白的。

柳紅委屈地望著葦爺，葦爺笑著說：“你握筆的力度不夠！烙畫的時候氣息要均勻，精神要集中，掌握好手上的力度。稍微一分神，一條線烙歪了，葦片就毀了，都得重來?！?/p>

葦爺找了一塊葦片的邊角料遞給柳紅，說：“再試試。這塊是廢料，別有壓力?！?/p>

葦爺?shù)脑捑徑饬肆t的壓力。這次，她的手不抖了，穩(wěn)穩(wěn)當(dāng)當(dāng)?shù)卦谌斊袭嫵隽艘坏啦惶绷锏木€條。葦爺點(diǎn)點(diǎn)頭說：“這次有進(jìn)步了。熟能生巧，多練幾次，手上就有準(zhǔn)兒了?！?/p>

柳紅看著自己畫出的線條，心里美極了，開始一遍遍練習(xí)。慢慢地，柳紅也能烙出比較完美的線條了。葦爺站在旁邊指點(diǎn)說：“要想烙得顏色深一點(diǎn)，速度就得慢一些。對，就是這樣！”

我也想試試，就從柳紅手里接過電烙筆，按照葦爺講解的要點(diǎn)操作起來。

在這個工作室里，我深深感受到了制作蘆葦畫的不易，也感受到了葦爺身上的匠人精神。這種精神感染著我，讓我有些激情澎湃的感覺。

04

回到家，我把給柳紅起的外號從心里悄悄地抹去了。不僅因為這次柳紅沒忽悠我，還因為她讓我領(lǐng)略到了蘆葦畫這項傳統(tǒng)工藝的魅力。

我上網(wǎng)查了一下，了解到蘆葦畫是以蘆葦?shù)娜~、稈、花穗等為原料，不用人工顏料，經(jīng)藝人剪、燙、貼、潤等十幾道工序手工制作而成，非常環(huán)保，被稱為“綠色藝術(shù)畫”。我一邊看資料，一邊回想著在葦爺工作室里觀察到的一切，心中生出這樣的感嘆：誰能想到那些不起眼的蘆葦，竟然能變身為如此有魅力的藝術(shù)精品呢？

我想，要是能全程自己操作，制作出一幅精美的蘆葦畫，那得多有成就感呀！我感覺自己對蘆葦畫越來越感興趣了。

周末，我又約了柳紅一起去葦爺?shù)墓ぷ魇?。工作室門口晾曬的蘆葦又多了一些，不過大半已經(jīng)干了。柳紅告訴我，立冬之后收的蘆葦節(jié)最長，再晾曬上一兩個月，韌性最好，也更容易上色。這樣的蘆葦，都是寶貝呢！

我們一進(jìn)門，就看到葦爺?shù)墓ぷ髋_上有一幅蘆葦畫。走近一看，畫面上是一片蘆葦蕩。清清的水面上，搖曳著茂盛的蘆葦，白白的蘆花在風(fēng)中飛揚(yáng)。幾只長喙的白鳥正在戲水，翅膀上滴落著晶瑩剔透的水珠。

葦爺走進(jìn)來，看到我們盯著蘆葦畫出神，就笑著說：“文化館要開展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惠民活動，需要一幅蘆葦畫展品。我思來想去，就把老家的蘆葦蕩當(dāng)作創(chuàng)作素材了。我的家鄉(xiāng)有世界上最大的蘆葦蕩，蘆葦蕩里海水和淡水交匯在一起，最適合蘆葦生長。我想，那里是我最熟悉的地方，它已經(jīng)刻在了我的腦海里，我應(yīng)該把它做出來。”

“真好看！”柳紅說，“葦爺，我好像看到真的蘆葦蕩了！我也想做這么精美的蘆葦畫?！?/p>

葦爺笑著說：“學(xué)會做蘆葦畫不難，難的是出好作品，出有靈魂的精品。創(chuàng)作這樣的作品不僅需要有一定的美術(shù)基礎(chǔ)，還需要有很高的鑒賞力?！?/p>

柳紅真誠地說：“葦爺，我明白了，我會好好學(xué)習(xí)，將來爭取考上美術(shù)學(xué)院！不過，平常我們倆可以經(jīng)常來學(xué)習(xí)嗎？”

“當(dāng)然可以啦！我希望更多的人了解蘆葦畫，研究蘆葦畫，學(xué)習(xí)制作蘆葦畫。我可以慢慢教你們，但前提是你們不能耽誤學(xué)業(yè)。蘆葦畫需要傳承，需要更多有知識的人利用自己所學(xué)，發(fā)揮想象力，大膽創(chuàng)新，把葦藝作為一種文化發(fā)揚(yáng)光大?！?/p>

從我認(rèn)識葦爺以來，他一直都是低頭忙著制作蘆葦畫，我?guī)缀鯖]有仔細(xì)打量過他的面龐。這次我發(fā)現(xiàn)，一提起蘆葦畫，他的眼睛就會閃出光芒。我不禁對葦爺肅然起敬，同時也對蘆葦畫懷了一顆敬畏之心。

05

回家的路上，柳紅對我說：“蘇小妹，我現(xiàn)在才明白，要想學(xué)好一門手藝，文化課是基礎(chǔ)。我以后得好好學(xué)習(xí)了！”

我感嘆道：“柳紅，你接觸蘆葦畫后，變化太大了。實話跟你說，我原來覺得你說話特別不靠譜。信任是一張有額度的信用卡，你以前老是忽悠人，透支了太多信用;不過現(xiàn)在好了，你開始給這張信用卡還賬啦！”

柳紅羨慕地說：“你知道什么是差距嗎？比如剛才你說的話，我就說不出來。這就是差距?！?/p>

“這話也不是我說的，是我從書里看到的。只是覺得很好，就多看了幾次，給記住了，哈哈！”

柳紅也瞇縫著眼睛笑了。她說：“其實，我和葦爺是老鄉(xiāng)。我們的老家在蘆葦蕩旁的一個村里，葦爺?shù)妮叿指?，所以我得叫他‘爺爺’。你別看葦爺前年才來到這里，可他的蘆葦畫現(xiàn)在已經(jīng)擁有了自己的市場。我相信，他的蘆葦畫會越來越受歡迎的?！?/p>

“哦，原來是這樣啊！”我恍然大悟，怪不得柳紅對蘆葦畫特有感覺?？磥硭罢f的去濕地畫畫也是真的。

我對柳紅說：“加油，柳紅，你一定會成功的！我支持你！”

幾周后，葦爺走進(jìn)了我們的校園，給我們上了一堂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傳承課，做了蘆葦畫專題講座。當(dāng)然，這是我和柳紅找班主任張老師牽的線。肖美麗和櫻桃她們聽說了，羨慕得不得了，直嚷嚷著要去葦爺?shù)墓ぷ魇覅⒂^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