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生楷

“送窯爺”大名松堯，是我父親的堂叔。聽父親說，這位堂叔身材高大，兩只手大得像他家掘地的耙;皮膚黝黑，一張臉黑的好似他家窯里的磚。他自小孔武有力，能像大人一樣揮舞一把大洋鏟往他家燒磚窯里送炭。村里人便說這小子恐怕生來就是個送窯炭的，不然張秀才給他取名，咋就取了個“送窯”的名呢。

其實，“松堯”這兩個字咋寫，又是啥意思，大多村里人是搞不清的，“送窯”倒是人人都說的明白，于是便“送窯、送窯”的叫開了。

送窯大我父親5歲，我們稱他為送窯爺。年少時最讓送窯爺崇拜的是他的“表姨哥”潘二。那時的潘二，腰間一桿“盒子炮”，胯下一匹棗紅馬，手下幾十號弟兄，前呼后擁，打鎮(zhèn)上經(jīng)過，十足的威風(fēng)。街販們見了都要忙不迭地給二爺請安，然后畢恭畢敬地奉上若干大洋。潘二非但不道一聲謝，而且連笑臉也不給一個，脾氣不好時還要扇人家?guī)讉€大耳刮子。

有一回潘二見到一旁看熱鬧的我父親，便斜過一對鷹眼叫道：“你小子過來！老子是不是很厲害？”父親嚅囁著點了點頭?！澳悄愀献又v，厲害在哪里？”父親一臉茫然，隨后又搖了搖頭說不知道?！澳抢献痈嬖V你，厲害的不是老子，而是老子腰間的這桿盒子炮，想要不？”送窯爺聽了急忙搶上前去：“表姨哥，我要！”只聽得“咯嘣”一聲，一記“毛栗子”上頭，痛得送窯爺牙直咧，怔在那兒呆愣愣地看著他的“表姨哥”。

“什么姨啊表啊的，不會直接叫聲大哥？你還真想要？那好，長大了就跟著大哥干，到時候也發(fā)你一桿盒子炮，保管你走到哪吃到哪！”潘二說完，一聲“走”，絕塵而去。

張秀才說，潘二是個土匪，干的都是些喪盡天良的勾當(dāng)，將來一定是要遭報應(yīng)的。規(guī)規(guī)矩矩跟著他進學(xué)堂念書才是正道。送窯爺便被他爹送進了張秀才的私塾學(xué)堂，但心中落下的“盒子炮”情結(jié)卻是有增無減，有事沒事的就端一桿自制的小木槍練習(xí)瞄準(zhǔn)、射擊。

幾年后再見到身上背著盒子炮的是駐鎮(zhèn)營房的“國軍”長官，長官樣子很兇，即使是父親這般大小的小孩也不許靠近，不然就直接開槍。槍聲一響，嚇得父親和送窯爺撒腿就跑，一邊跑一邊低聲地叫罵。

日本人一來，“國軍”長官便隨著前方被打散的部隊逃跑了。此時腰間別著“盒子炮”的是神氣活現(xiàn)的日偽保安隊的韓隊長。這家伙長得肥頭大耳，帽子喜歡斜著戴，常帶著日軍進村，禍害百姓，是一個十足的大漢奸。村里人對他恨之入骨。送窯爺對父親說：這會兒我要有桿盒子炮的話，舍掉我這條小命不要，也要將這個漢奸給“嘎嘣”掉。

后來新四軍來了，送窯爺已是一名大小伙。張秀才對他說，新四軍是共產(chǎn)黨的部隊，是人民的軍隊，專打日軍的。遇見了新四軍，送窯爺像在黑暗中見到了一道閃電，一下子看到了光明。

加入新四軍后，送窯爺如魚得水。第一仗就是在七里橋龔家凹子打伏擊，新四軍提前得知日軍的一個中隊要乘兩輛汽車從浦口運送軍需物資到江浦，于是頭天晚上埋伏了兩個連在龔家凹里。第二天上午果然有兩輛汽車載著日本兵開了過來。頭輛車剛到，送窯爺便將充滿仇恨的手榴彈狠狠地砸了過去，經(jīng)過戰(zhàn)士們的一頓手榴彈猛轟，頭輛車被炸得車毀人翻。后面一輛車見勢不妙掉頭要逃，送窯爺情急之下跳出凹子，一手抓起兩枚手榴彈，拉開引線，奮力投了過去，車輪被炸毀，戰(zhàn)士們又是跟著一陣猛擊，此次戰(zhàn)斗日軍傷亡很大，送窯爺立了頭功。

送窯爺作戰(zhàn)英勇當(dāng)上了排長。那時的新四軍部隊裝備很差，別說機槍、迫擊炮，槍和子彈都很少，刺刀也不全。大部分戰(zhàn)士是靠手榴彈、大刀和紅纓槍作戰(zhàn)。為了搞到槍支彈藥，一天晚上送窯爺帶領(lǐng)戰(zhàn)士們趁著夜色從七壩過江，神不知鬼不覺地摸到了江對面的一個偽軍據(jù)點，待偽軍們醒過神來，他們早已成了“甕中之鱉”。天一亮送窯爺便帶著人扛著繳獲的21條槍和1箱子彈雄赳赳氣昂昂地回來了。

但送窯爺心心念念的還是 “盒子炮”。當(dāng)他得知漢奸韓胖子這天晚上要在鎮(zhèn)東頭一個姘頭家過夜時，便帶了幾個人半夜?jié)撊?，先解決了門口站崗的兩個哨兵，然后直接進入韓胖子的野鴛鴦屋，沒等韓胖子弄清楚怎么回事，便倒在了他的溫柔鄉(xiāng)中，成了一名刀下鬼。

按照規(guī)定繳獲來的武器是要上交的，送窯爺萬般不舍。隊長指著遠處墻上的一行宣傳標(biāo)語“你耕田，我扛槍，分工合作打東洋”對他說：你若能打中標(biāo)語中的東洋兩個字，槍就歸你了。送窯爺問：是否當(dāng)真？隊長說：肯定當(dāng)真！送窯爺叭叭兩槍，一槍命中“東”字的正中間，另一槍打在了“洋”字的“羊角”上，送窯爺如愿挎上了 “盒子炮”。

送窯爺后來當(dāng)上了江全大隊的大隊長。父親說：是“盒子炮”成就了送窯爺。

（責(zé)任編輯 孫月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