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滿

好看的皮囊和有趣的靈魂對于男人而言，哪個更重要？

多數男人會選“好看的皮囊”，少數男人則會選擇后者。但如詩人徐志摩這般的男子，卻非得兩樣都有，他才會選。

縱觀徐志摩一生鐘情過的林徽因、陸小曼和曖昧過的凌淑華等，每一位都無一例外的兼有“好看皮囊”和“有趣靈魂”。

這樣的徐志摩注定是要讓美國女作家賽珍珠失望的，因為，相比同樣愛慕徐志摩的陸小曼等而言，她在他眼里：缺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賽珍珠是一個以中文為母語的美國人，她在中國生活了整整40年，也是憑借著在中國所見所聞寫成的《大地》，她才斬獲了諾貝爾文學獎，成為第一個獲得諾貝爾文學獎的女作家。

這樣的女子，靈魂自然不缺“有趣”。賽珍珠的有趣，從她中文名的由來便可見一斑。賽珍珠的原名叫珀爾·巴克，因為崇拜中國傳奇妓女賽金花而改名“賽珍珠”。

尋常中國女子，唯恐避妓女于千里之外而不及，賽珍珠卻偏偏往上靠。很顯然，這個女子并不活在世俗里。

不活在世俗里的賽珍珠，想要的無非是轟轟烈烈的愛情罷了，至于后來足以轟動天下的名利，若可以用它換愛情，她八成是肯的。

原本，賽珍珠也是一個安分的女人，可她的安分卻終在1924年4月遇見徐志摩以后，被擊得粉碎。

這年，中國文化界發(fā)生了一件大事：印度詩人泰戈爾訪華。作為泰戈爾好友的徐志摩充當了他的翻譯。

4月20日，泰戈爾前往南京東南大學講學，白人女子賽珍珠也參加這次活動。不過，賽珍珠此行并非為泰戈爾，而是為聽徐志摩的翻譯。賽珍珠看過徐志摩的詩集，對他過人的翻譯水平也略有耳聞，此次現場感受后，她更是佩服至極。這樣精準的翻譯，竟是出自一個中國詩人之口，這怎不讓同樣精通英語、中文的賽珍珠驚嘆！

當晚的宴會上，賽珍珠滿懷傾慕走近了這位儒雅且風度翩翩的青年。東南大學負責人這樣半調侃地將她介紹給徐志摩：“布克夫人，我們的英國文學教師。因為喜歡名妓賽金花，現在她有一個讓我們聽起來心熱的中國名字賽珍珠?！?/p>

徐志摩望向賽珍珠，這個身材高大的白皮膚女人談不上漂亮，卻有一雙攝人心魄的眸子，他當即斷定，這個女人不是一般人。

第一次交談后，賽珍珠對這個黃皮膚、黑眼睛的俊秀青年更加傾慕了，而徐志摩對賽珍珠更多的則是敬重。兩人相識這年，徐志摩28歲，賽珍珠31歲。

兩人相識后，賽珍珠開始頻繁地打探徐志摩的消息。都說女人一旦動情，便是純粹的感性動物，這點在才華卓絕的賽珍珠身上竟也得到了應驗。當她得知徐志摩為追求林徽因而不惜與原配離婚時，她的反應竟不是覺得他的做法有違道德人倫，而是打心眼里覺得：他真真是個敢愛敢恨的男子。

此時的賽珍珠與丈夫約翰·洛辛·布克結婚已有7年，只是對于這段婚姻她并不那么滿意。遇見徐志摩以后，賽珍珠以為，既然他是單身且并不是那么世俗的人，或許，他是愿意和她共赴一段轟轟烈烈的愛情的。

被點燃的賽珍珠顯然顧不上其他了，思來想去給徐志摩寫了一封告白信。信上她隱晦地表白道：“我的心掩藏在語言的背后，但從你眼里頻頻擲來的刺激，使我痛苦不安……”

但這封信還未來得及寄出，就傳來了徐志摩在北京戀上了好友王賡的妻子陸小曼的消息。賽珍珠不由得哀嘆道：他果然不是那么管顧世俗的人，哎！

賽珍珠是個聰慧的女子，她自然知道此時的徐志摩即便看到她的告白信也掀不起半點漣漪了，只好將信鎖進了箱子。

“信”可以鎖住，但情卻鎖不住。這以后不久，眼見徐志摩與陸小曼兩情相悅、結成連理，賽珍珠心里的落寞越發(fā)深重了。

文人排解寂寞的方式，通常是文字。在思念里煎熬的賽珍珠，開始將這段未曾有過開始的苦戀糅進文字里。1925年，徐志摩與陸小曼熱戀這年，她寫成了短篇小說《一個中國女子的話》，這部愛情小說里男女主角是異族，一如她與徐志摩。1925年到1928年間，賽珍珠又接連創(chuàng)作了多部中國題材小說，明眼人都會發(fā)現：她的每部小說里，幾乎都有徐志摩的影子。

1928年，應美國出版社的邀請，賽珍珠開始著手翻譯《水滸傳》。動筆前，聽聞徐志摩與陸小曼感情有嫌隙的賽珍珠給他寫了一封信，名義上是商量翻譯的細節(jié)問題。最后，在《水滸傳》翻譯成英文后的名字上，兩人也在信里進行了推敲。后來，《水滸傳》書名最終被譯成《四海之內皆兄弟》，算是二人通力合作的結果。

這期間的兩人書信頻繁，往來信箋多了，聊的話題自然也就多了。一次，在信里，賽珍珠似有意無意地問徐志摩：“水滸里為何沒有一段英雄美人的生死纏綿呢？”看到這封信時的徐志摩，正對陸小曼迷失洋場、愛上鴉片的巨大消費而失望。這種情況下看到這樣的問話，徐志摩忍不住在信里半吐槽地答道：“這恰說明了他們看透世事的通達，好漢們知道世間只有‘情’字最累人?！?/p>

只一個“累”字，賽珍珠的心便徹底被擊中了，她拿著信件久久出神。文人對文字終究敏感過普通人，透過這個“累”字，賽珍珠嗅到了徐志摩對婚姻的失望，她那顆本就不安分的心瞬間躁動起來。賽珍珠意識到：這可能是老天給她和他的機會。絲毫未猶豫地，賽珍珠給徐志摩回了一封信，隨信附上的還有那封四年前未來得及寄出的告白信。

這次的信里，賽珍珠言辭比四年前露骨多了，她寫道：“我不想憑此得到你的愛，只希望你能從中找到力量……狂亂如你，沉靜如我，其實大家都一樣，在痛苦的婚姻中，更加期待真愛的到來?！?/p>

在信里，賽珍珠還發(fā)揮她過人的才智，似安慰又似說服地對他說：“你不應該做女人的信徒，而應該是愛情的信徒”。這句話是賽珍珠有趣靈魂的終極體現，它的意思非常耐人尋味：傷害你的是女人，不是愛情！換句話說就是：陸小曼傷害了你，你不能因此否認愛情啊。你看看我，看看我，我會給你最好的愛情。

信寄出后的每一天里，賽珍珠都在焦急地等待著回信。這年的7月，她終于等到了心愛之人的回信。打開信后，賽珍珠不自主地念到：“我跌倒在生命的荊棘里，只有康河的水能為我療傷?！?/p>

文人說話總是這般委婉，明明是幾個字能解決的問題，偏偏要這么詩情畫意地弄幾行。徐志摩這段話翻譯成人類語言，其實就三個字：不要你！

可這封明明是拒絕的信，在詩人生花的筆下，卻生出了事端。

按道理，女人尤其婚內的女人表白男人被拒絕后，通常會死心并安生地待在婚姻里?？少愓渲楸痪芙^后，竟然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和丈夫分居。

造成這種反差的原因，還是在徐志摩的拒絕信上。因為有“詩意”打底的緣故，便顯得不那么決絕。加之賽珍珠又是外國人的思維，其結果自然頗為讓人意外。

這種不赤裸裸的拒絕不僅未讓賽珍珠斷了念想，還讓她越發(fā)地對徐志摩難以放下了。賽珍珠常常端著信含淚低語：他竟傷得如此重，女人都不能為他療傷了，非要去國外的康水邊？天，他是不是永遠不回中國這片傷心地了？他是不是想不開要做什么事？

這般揣想最終的結果是，賽珍珠因日日擔心焦慮竟致無法面對丈夫，離婚了。

其實，徐志摩此次在信里提及前往英國劍橋，僅僅是因為：學校有事。真相八成是東方思維的他覺得太直接拒絕賽珍珠不好，畢竟也是朋友，于是想出了這個借口搪塞。

徐志摩對賽珍珠的拒絕絕不是回信中那般“受傷太重要先去康水療傷”，真相是：賽珍珠的長相不對他的胃口。

徐志摩雖然很西化，也曾留過洋，可畢竟骨子里還是傳統的中國男人，他喜歡的女子自然也是那種“美目盼兮、巧笑倩兮”“翩若驚鴻，婉若游龍”的靈秀女子，身形高大、五官大氣且有些發(fā)福的賽珍珠，顯然不屬于此列。

徐志摩在悼念好友林長民時曾夸林徽因是“天才”，他也曾贊陸小曼的“才”有如“太陽一般的光輝”，他卻獨獨未曾對真正的天才賽珍珠有過只字褒獎。這背后的原因，顯然只有一個：徐志摩和天底下大多數男人一樣，很難有耐心去看沒有好看皮囊包裹的“有趣靈魂”。

不過，徐志摩的不欣賞并沒有阻礙賽珍珠對徐志摩的愛慕，她繼續(xù)在創(chuàng)作的同時關注著徐志摩的動態(tài)。她一直銘記著徐志摩對她說過的那句話：“不要為錢寫作，要為內心的渴望寫作?！?/p>

1931年，賽珍珠滿懷對中國農民的同情寫下的小說《大地》被出版，也正是在這一年徐志摩遭遇飛機失事身亡。

死訊傳來，賽珍珠一連幾日閉門謝客痛哭流涕。她怎么也沒想到，年輕的徐志摩就這樣永遠離她而去了。

后來，當她得知徐志摩當日乘飛機前往北京，除了是聽林徽因演講外還是為了參加抗日活動，她便將徐志摩的死與日本入侵中國扯上了關聯。

中國對于賽珍珠而言，絕非只有她所愛的人那般簡單，另一方面，這片土地曾養(yǎng)育了她。她成名后曾不止一次地公開說：“中國是我的第一故鄉(xiāng)，其次才是美國。”

賽珍珠真正做到了把中國當故鄉(xiāng)?？谷諔?zhàn)爭爆發(fā)后，賽珍珠公開發(fā)表了著名的政論《日本必敗》。1941年，她又自創(chuàng)一個民間團體——東西方協會，這個協會的主要目的就是進行廣泛的抗日宣傳。

賽珍珠的種種行為背后，是徐志摩的死的作用更多，還是更多出于對這片土地的愛戀呢？如今，這個答案已經不得而知了。

可以肯定的是，賽珍珠對中國的摯愛和她對徐志摩的癡戀一直伴隨著她，直到生命最后一刻。

1973年3月6日，82歲的賽珍珠與世長辭。傳言，死時賽珍珠穿著的那件絲綢旗袍，正是她第一次見徐志摩時所穿的那件。

賽珍珠死后不久，她與中國神秘詩人的一段戀情被廣為傳說。替賽珍珠寫傳記的美國傳記作家斯特林認為，這個男子正是有“中國雪萊”之稱的徐志摩，并且他和她之間定有過真正的愛戀，而不止是單戀這般簡單。

然而，讓人頗感遺憾的是，徐志摩的日記詩文里，竟連一絲賽珍珠的痕跡都找不到。不知賽珍珠要是知道這般結果，會作何感想。

責編：何建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