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達明
張小康是中國人民解放軍原18軍軍長、西藏軍區(qū)首任司令員張國華中將的女兒,她歷時8年,輾轉(zhuǎn)全國,采訪300多名跟隨父親赴藏的基層指戰(zhàn)員及親屬和子女,出版了長篇紀實文學(xué)《雪域長歌——西藏1949-1960》。該書真實記述了60多年前,以18軍為主體的中國人民解放軍指戰(zhàn)員和知識分子,從1949年進軍西藏至1960年西藏實行民主改革的歷史進程,再現(xiàn)了一代“老西藏”人牢記黨的民族政策,奉獻熱血、青春和生命的英雄群像。
作為出生在一個與西藏有特殊關(guān)系的家庭,張小康從小開始接觸的話題都和西藏有關(guān),但真正的西藏是什么樣,她并不知道。張小康在美國學(xué)習(xí)工作了20多年,在那里聽到很多關(guān)于西藏的報道和說法,絕大部分不真實甚至是歪曲。2006年回國后,張小康覺得自己作為一個“老西藏”的后代,有責任搞清楚那段歷史,并要向全世界講出來。
張小康開始接觸當年赴藏的指戰(zhàn)員及其親屬和子女,看到了很多他們寫的回憶錄和親自講述。“當時不管是戰(zhàn)士、干部,都同樣面對著生命的極限,堅守著同樣的信念,遵守著同樣的紀律。他們都是80多歲甚至90多歲的人,當你面對他們,面對他們的那種精神,就會情不自禁地肅然起敬。他們談起西藏、談起他們過去時的那種無怨無悔,那種自豪感難以言表。作為下一代人,我只能學(xué)著他們?nèi)プ?,去找居住在北京的那些老同志,跑鄭州、成都、西安、上海,四川、重慶、沈陽等地,找了很多當年的老同志,克服了許多困難,一直埋頭做了8年。能堅持這么久,是他們的精神鼓舞了我,還有一份義不容辭的責任感。”
書中,張小康記述了當時部隊進入西藏時遇到的極度缺糧問題,作為司令員,張國華一直在想辦法解決,但仍對部隊強調(diào),要有斷糧餓肚子的準備。斷糧最嚴重的有兩次,一次是在甘孜,一次是在昌都。部隊是1950年4月28號到的甘孜,這次缺糧近一個月,最嚴重的有十多天。斷糧其間,糧食實行定量,只能靠挖野菜維持。當時用的是老秤,每人每天從16兩減到12兩,又減到10兩,最后是6兩,相當于現(xiàn)在的三四兩。那會兒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公路,后勤補給運輸極端困難,雖然后方想盡辦法,但要將糧食運上來困難仍很大,只能什么野菜都吃,糧食就那么一點點,撒在大行軍鍋里幾乎看不見。
1950年10月6日,昌都戰(zhàn)役拉開序幕,糧荒更加嚴重。雖如此,指戰(zhàn)員依然憑著堅強的信念和斗志,于10月19日解放了昌都。但這個季節(jié),地里連野菜也沒有了,戰(zhàn)士們還要干重體力活,只能將皮帶一個扣子接著一個扣子勒緊。炮兵營的戰(zhàn)士還要上山給騾馬割草,騾馬不能餓著,不吃草它不走。重炮兵的騾馬一天三四斤料草要保證,人卻吃不上。有個小戰(zhàn)士,餓著肚子上山割了六七十斤草,背草下山時到了懸崖邊,肚子餓得不行,腿一軟,眼睛一黑,就一頭栽了下去,當下就摔死了。眼睜睜看著戰(zhàn)友就死在自己眼前,大家都忍不住嚎啕大哭。
張小康說:“那時候全國已經(jīng)解放,大家基本都過上了好日子,但他們那批人還要承受難以想象的困苦。他們在行軍中餓得厲害時,就把自己棉衣里面的棉花揪出來嚼著,還有撿那些死了的野獸骨頭拿回來砸著吃。有一個叔叔跟我講,他是清華畢業(yè)的大學(xué)生,是一個富家少爺,參加革命后跟著18軍進藏,那天他撿了一塊牛皮,在嘴里嚼,其實就是望梅止渴,好像在吃東西,實際什么都沒有,但大家沒有退縮,硬忍著。跟著父親一起進藏的幾萬名叔叔阿姨,個個都是英雄。雖然他們年紀輕,工作崗位不同,但都為這個國家、為這個民族付出了太多。而藏族人民怎么認識共產(chǎn)黨,怎么認識解放軍的,就是通過這些普通的干部、戰(zhàn)士,他們的一言一行讓藏族群眾、讓藏族人民相信了共產(chǎn)黨,愿意跟著共產(chǎn)黨走?!?/p>
而張小康在書中記述的父母與姐姐——小難之間的故事,更是讓人動容。
當年,在18軍進軍西藏的動員大會上,官兵們好奇地發(fā)現(xiàn),臺上有一個3歲左右的小女孩天真可愛,她見大人在臺上講話,也翹著小嘴說:“叔叔,阿姨,我給你們唱支歌!”說著就咿咿呀呀唱起來,臺下人都歡喜地鼓起掌來。當大家知道這是軍長的女兒后明白了,軍長帶著心愛的幼女參加動員大會,就是要讓將士們知道:我張國華“背女出征”義無反顧!
進藏后的一天晚上,張國華正主持召開軍黨委擴大會議,接到報告說小難得了肺炎高燒不退,不停呼喊著“爸爸”,催促他快去看看。張國華只說了句“我抽不出身,你們?nèi)フ疹櫼幌隆保掷^續(xù)開會。會議剛結(jié)束,張國華急忙趕往醫(yī)院,但小難卻永遠閉上了雙眼……年僅3歲的小難,成了18軍進藏后犧牲的第一個生命。
小難犧牲后第二年的1951年8月,張小康的母親也要隨軍進藏。作為母親,剛剛失去了心愛的女兒,自己又要進藏,可以想象她當時的心情是多么糾結(jié)。但作為張國華的妻子,必須為全軍女同志作出表率,她別無選擇,只能忍著巨大悲痛,義無反顧地隨軍進藏。
偶然一次,張小康無意看到母親的日記才知道,姐姐出生在戰(zhàn)爭年代,母親臨產(chǎn)時,村莊被敵人包圍,母親只好躲在老鄉(xiāng)的牲口棚里分娩。母親在日記中記述道:“瞎燈滅火,冷風(fēng)習(xí)習(xí),舉目無親,一邊是驢的叫聲,一邊是當我疼痛欲絕的呻吟聲,真是難呀!”張小康已完全明白了:“爸爸媽媽之所以給姐姐起名‘小難’,是要讓姐姐記住生她之難、帶她之難,記住共產(chǎn)黨人度過的那些艱難歲月。”
談起父母與姐姐小難之間不尋常的故事時,張小康哽咽道:“五十多年過去了,我以為那段痛苦的經(jīng)歷已經(jīng)從媽媽的記憶中抹去??墒钱攱寢層蒙淖詈笠幌⒑魡局畠盒‰y的名字時,我才真正知道,多少年呀,母親把那種痛徹心扉的情感、那種難以割舍的親情都一直深深埋在了心底。那不僅是媽媽對孩子的呼喚,那是整個進藏大軍,整個一代人用理想、信念和生命對‘愛’的銘記。即便《雪域長歌——西藏1949-1960》將那段歷史記述的再全面,也難以表現(xiàn)出那一代人義無反顧為國奉獻的堅強意志。在他們雄偉的身姿面前,我們都顯得那么渺小,我們現(xiàn)在能做的,就是接過他們手中的接力棒,繼承他們的紅色衣缽,為了我們這個國家的強大,為了美麗西藏的繁榮,一步一個腳印地踏踏實實向前走!”
(作者系本刊特約撰稿人)
責編:馬京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