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麗
一
2014年7月,高考剛一結束,爸爸媽媽對我說:“你高考,我們比你壓力還大,現(xiàn)在你終于考完了,我們要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減壓去了!”第二天他們就抱團旅游去了。
我自己在家開啟“宅女”模式,不起床,不做飯,不洗漱,刷手機,打游戲,點快餐,過得昏天黑地。那晚,傾盆大雨,我餓了,打電話叫了一份肯德基的套餐夜宵,店員說大概半小時送到。
窗外的雨瓢潑一樣,老梧桐樹被雨打得枝葉飄零一地。時間滴滴答答,一小時過去了,肯德基小哥還沒來。我實在餓得不行,就泡了桶方便面。
一桶方便面剛咽下,門鈴響起來,夜宵到了。可憐的肯德基小哥哥沒穿雨衣,拎著濕透的夜宵遞給我。我接夜宵時,小哥還在不住地解釋,一股涼氣從他手上傳過來。就在我接過夜宵的一剎那,小哥忽然打了一個噴嚏,我來不及躲避,被噴了一臉唾沫。我瞪了他一眼,小哥很緊張,他大概是想幫我擦拭,忘了自己還拎著可樂,于是他舉著大杯可樂就懟到我臉上,可樂順著我胸口就倒了下來……
“你因為下雨遲到,我可以原諒,可這潑可樂的神操作,是可忍孰不可忍,叔叔忍了,嬸兒也忍不了?!蔽乙粋€電話投訴到店里!都凌晨了,小哥還一個勁給我打電話道歉,我懶得搭理他,直接拉黑。
開學季,安徽大學門口人頭攢動。我拉著沉重的行李走進校門,旁邊一幫學長熱情地幫新生提行李,卻沒有人幫我。我正茫然間,“我?guī)湍?!”一名男生拉住我的行李箱說?!爸x謝你!”一抬頭,我愣住了,天哪,這不是那個肯德基小哥哥嗎?
我們倆尷尬地錯開眼神,都不敢看對方,徑直往前走。我低著頭,沒看到他停下來,一頭撞了上去,鼻子碰到他肩膀上,生疼。我摸著鼻子看著他,然后我們倆都笑了,我笑得直不起腰。
小哥哥叫沈黎,和我是老鄉(xiāng),大我兩歲,是我的學長。暑假他在我們城市的肯德基店里找了份暑期工,第一天就接了我的單,灑了我一身。我的投訴讓他一天白干,還差一點被辭退。他說這些時,語氣里帶著委屈,我不好意思地笑了。他舉起手機沖我說:“快把我從黑名單放出來吧!”
沈黎是學音樂的,高高瘦瘦的他彈得一手好吉他。他聲音低沉,帶著特有的磁性。他說我是他的小學妹,要好好照顧我。晚上,我在操場聽他彈唱他的原創(chuàng)歌曲。想家的時候,他就給我講故事。
那天晚上,我們躺在草坪上,無垠的天幕上點綴著點點繁星。他說起10歲那年的六一兒童節(jié),他得了全市少兒藝術節(jié)唱歌比賽第一名,也就是從那次開始,音樂夢在他的心里生根發(fā)芽?!笆菃??我8歲那年六一兒童節(jié)也得了全市詩歌朗誦一等獎,最后全體獲獎同學還集體合影了!”我說。
我們倆面面相覷,然后各自給家里打電話,找到那張合影照片。照片發(fā)過來了,同一張照片,他在中間,我在左側,兩個化著紅臉蛋、濃黑眉毛、大紅嘴唇的小孩子,中間只隔著兩個人。我們舉著手機哈哈大笑,笑過后無聲對視,戀愛的氣息在心底來來回回碰撞,撞得心怦怦直跳。
二
沈黎在我上大三時,畢業(yè)了。他知道我一直向往北京,于是背著行囊去北漂了,說先去給我踩踩點,奠定好基礎,等我一畢業(yè)就去北京找他。
在火車站依依不舍送走沈黎,我鼻子酸酸的,心里空落落的。一別兩年,離開他,我要怎么過?
沈黎每個月都會給我寄生活費,我盡情享受著他的寵溺。都說巨蟹座女生很作,我信。不管他在干什么,我都要他秒回我的信息。我會半夜給他打電話,查他的崗,會讓他在凌晨給我講睡前故事。面對我的各種無理取鬧,他都好脾氣地哄著我寵著我。其實,我對沈黎用情至深,我需要他給我安全感,怕他會忽然離我而去。
大三下半年,沈黎忽然極力鼓勵我考研,他說,在北京只有學歷高才有更多機會。飽受相思之苦的我本打算一畢業(yè)就去北京找沈黎,但是他迫切地讓我考研,我只好答應嘗試。我很快進入備考模式,緊張的學習讓我忽略了沈黎的信息在逐漸減少。
沈黎只是定時把生活費打到我的卡上,偶爾打來電話告訴我他在北京很好,然后就是一連串地叮囑我務必傾盡全力考研。一年的努力,本來成績就好的我通過選拔成為北京一所大學的直博生。馬上就能和沈黎在一起了,我睡覺都是笑醒的。
北京,我來了!北京是我向往已久的地方,因為沈黎,我更加愛上了這座古老的城市。我的愛人,我的學業(yè)都在這里。我,儼然已是人生贏家!
入學的時候,沈黎接的我。他鞍前馬后地忙碌,我看著他俊朗的身影,很安心。安頓好后,我撒嬌地讓他帶我出去吃飯,他扶住我的肩頭說:“你不能老黏著我,我有我的工作,你要學會自己照顧自己!”我總感覺他的話哪里有點不對,卻又沒想明白。他說晚上有個演出,有時間了會來找我。
那天之后,沈黎好像憑空消失了一樣,給他發(fā)微信很久不回復,回復也很敷衍。打電話老是說在跟團演出,暫時不在北京!我直覺我們之間的感情出問題了,思念和傷感折磨得我夜不成寐,我必須要見到他。可是他住在哪里我都不知道。
2019年春節(jié)前,我輾轉從沈黎妹妹那里,要到了他在北京的住址。
那天中午,天氣陰沉沉的,我穿了厚厚的羽絨服,裹上圍脖去找沈黎。在一棟雜亂的舊樓地下室里,我找到了沈黎,他和他女朋友在昏暗的燈光下切菜做飯。他們相依相偎的身影刺激了我的眼睛,眼淚一滴滴掉下來。我沖上去抓住他的胳膊問:“你就是在這里演出嗎?給我演的一出好戲?”
沈黎情緒沒有過多波動,他回頭和女朋友交代了一下,拉著我來到一家餐廳。他點了我愛吃的菜,拘謹?shù)卣f:“抱歉!”他說,在我不能陪伴他的日子里,他很孤獨,就交了現(xiàn)在的女朋友。他不想影響我的情緒,想過一段日子再告訴我。既然我看到了,就是現(xiàn)在這種情況,他也不需要解釋了。
那頓飯我沒吃,我把一杯可樂從他胸口倒下去,然后哭著回了學校。沈黎,既然你不要我了,我也不會觍著臉貼上去,咱們一別兩寬!當年那一杯可樂讓我們倆相識,如今這一杯可樂,我徹底還給了他!之后兩年,我們再沒聯(lián)系。
三
今年暑假,我回家偶遇沈黎妹妹,她告訴我,哥哥去年就回安徽了,在一所中學任音樂老師,他準備結婚了。自以為已釋懷的我聽到這個消息后,心里依然酸澀,過往種種美好一齊涌上心頭,眼淚幾乎掉下來。“是不是和我見過的那個女朋友結婚?”我問。她苦澀地說:“到現(xiàn)在你還蒙在鼓里,我哥為了你北漂得那么辛苦,艱難度日,哪里來的女朋友?”我一下子愣住了。
沈黎妹妹告訴我,那時候的他很狼狽,到了北京之后,才發(fā)現(xiàn)北漂根本沒那么容易,沒有演出就沒有收入。他知道北京適合我,于是拼命地鼓勵我考研到北京的大學。等我到了北京之后,他到了最艱難的時期,幾乎連吃飯都成了問題,靠妹妹接濟。但他仍不想離開北京,離開就代表著失敗,代表著他再也配不上讀博士的我。他籌資組建了演出團隊,想拼盡全力一搏,為了能和我肩并肩。但是沒有人脈接不到商演,半年時間就解散了團隊,還賠光了所有。他每周都會去學校偷偷看我,我的自信讓他望而卻步。他很自卑,覺得和我不在一個世界里,距離越來越遠,遙不可及。
沈黎感覺他已經(jīng)走不進我的世界,他決定放棄我們的感情,放手讓我去過我該過的生活。我去找他的那天,妹妹給他打電話說我要了他的地址,他臨時找朋友假扮女朋友,逼我離開。他在用盡力氣把我送到北京后,自己悄悄隱匿了。
聽到這里,我淚流滿面。
我悄悄到沈黎任教的學校門口等著。他走出來了,還是那么消瘦,只是眉宇間多了一絲滄桑。他未婚妻也是這所學校的老師,兩個人牽手走到學校門口時,沈黎似乎感覺到了我的存在,扭頭沖我這邊看過來。未婚妻拉著他的手不知說了什么,他彎腰笑著聽完,兩個人走遠了。
我擦去淚水:沈黎,你一定要好好的!
編輯/柴壽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