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東亮

半歲時她得了肺炎，因服用耳毒性藥物導致雙耳失聰，從此整個世界一片沉寂。按說這樣的孩子連上學都成問題，然而在媽媽的幫助下，她卻靠著讀“唇語”辨別音調，學會了發(fā)聲說話，最終還奇跡般地考入了清華大學。她說如果上天為你關上了一扇門，一定會為你在其他地方打開一扇窗。只要足夠努力，命運都會慷慨饋贈！

半歲失聰，摸著媽媽的喉嚨感知聲音

江夢南出生在湖南宜章縣大山深處的一個瑤族家庭。6個月大的時候她得了肺炎，病好后，她卻因服用耳毒性藥物而導致極重度神經性雙耳失聰。從此，小夢南的世界一片沉寂，一切美妙的聲音仿佛都被吸進了真空。

失去了聽力，不僅聽不到外界的聲音，漸漸地就會失去說話的能力。江夢南的父母不甘心，帶著她到很多大醫(yī)院里治療，扎針、吃中藥，戴助聽器。然而盡管花了很多錢，家里負債累累，卻毫無效果。一次他們跑到北京復查，夫妻倆已經被告知“治不好、沒有辦法了”，正在他們收拾行李準備回家時，小夢南因為沒拿住手中玩的皮球，情急之下，發(fā)出了一聲含糊不清的“啊”，像在叫媽媽，又像在叫爸爸！

女兒發(fā)出的這一聲，打破了自她失聰以來近一年的靜謐，這對父母來說，僅這一句含混不清的聲音，就值得他們盡全力去抓住。那天晚上，兩口子輪流抱著女兒，一會兒讓叫爸爸，一會兒讓叫媽媽，到很晚才睡覺。小夢南發(fā)出的“啊”“啊”，在爸媽聽起來，是世界上最好聽的聲音了。

見女兒治療無望，他們便橫下心來走言語康復這一條路。當時醫(yī)生曾建議，江夢南回家后學習手語，進入聾啞學校，江媽媽卻堅決拒絕了。她是一名中學教師，為了全心全意地照顧和教育女兒，咬牙辭去了自己熱愛的工作。

她決定教夢南學習發(fā)音和唇語，而不是手語。江媽媽抱著女兒，前面放一面鏡子，在后面對她說話，夢南可以看到媽媽的口型，也可以看到自己的口型。

母親說話時，嘗試著讓小夢南把手放在她的喉嚨處，感受聲帶的震動，感知聲音，然后學習發(fā)聲。媽媽將她靠坐在沙發(fā)里，自己蹲在地上，面對面伸出一個手指說：“1?！焙髞斫瓑裟险f了近萬次，終于發(fā)出一聲生硬的“1”音，沒想到媽媽竟高興地把她舉起來，激動的淚水從眼角溢出。

而念拼音的時候，小姑娘會認真看媽媽發(fā)音的唇形，從而辨讀、記憶每個音節(jié)的唇形，再逐漸學習字詞和語句，每一個音節(jié)背后都是成千上萬次的重復。

雖然學唇語很難，但熟能生巧，她也逐漸掌握了規(guī)律。“每個人的唇形大同小異，慢慢地就學會了。但學習唇語并不是一勞永逸的，一百個人就有一百種唇語方式，每當認識一個新的小朋友時，我總是需要幾天的時間來熟悉這個朋友的口型，然后才能較快地明白對方要表達的意思?！?/p>

媽媽通過不懈的努力，漸漸教會了她唇語。在失去了聽力之后，江夢南身體其他部位產生了代償性。她的手指特別靈敏，能夠將手指放在桌面，通過震動感受聲音，區(qū)分語言的意思。不到3歲，夢南的言語能力已經和同齡兒童相差不遠，不僅學會了普通話，她還學會了分辨聲調，甚至學會了老家宜章的方言。很多人聽說后，都不禁嘖嘖稱奇。

3歲多，夢南就和同齡的小朋友一起，進入幼兒園學習。她說：“讀唇語是媽媽給我的一個特別特別大的禮物?！?/p>

一路披荊斬棘，靠讀唇語考入清華

江媽媽利用暑假，帶著江夢南去培訓機構，讓女兒通過口型，記住語義區(qū)分文字語言的意思，后來順利考到語言康復師證。為了女兒“普通話”標準，她還讓夢南改成學習中央電視臺播音員的口型，真是費盡了心血。

由于喪失聽力的原因，醫(yī)生曾對江夢南的爸媽說，這孩子的平衡能力會比較差，建議她不要學習游泳和自行車，可是小夢南卻認為這是生活的基本技能，應該學會。

于是，她讓爸媽陪著自己一起學騎自行車和游泳?！捌鋵崑寢屢膊粫?，于是我就跟媽媽比賽，看誰先學會，爸爸是教練兼裁判，雖然吃了不少苦頭，也摔了很多跤，但還是很快學會了?！苯瓑裟险f。

江夢南從來沒讀過一天的特殊學校，因為媽媽相信，通過努力一定能夠讓女兒成為正常的人。1999年，小夢南直接到普通學校上學，她盯著老師的口型，一句也“讀”不明白，“聽課”完全跟不上。下課，她讀不出同學們在說什么，鬧出不少笑話。放學后，她委屈地伏在母親肩上。媽媽心疼地愛撫、鼓勵她，給她補課。

失聰除了給江夢南平時的生活帶來難題，學業(yè)上也會遭遇很大障礙。因為每個人的發(fā)音方式以及口型都是不一樣的，盡管她掌握了發(fā)音的一般規(guī)律，也能正常地和爸媽交流，但是要在課堂上“聽講”，女孩還是遇到了比設想中更大的困難。

為了克服這些困難，江夢南總會在上課之前就先預習課本，在父母的教導下基本上自己弄懂知識點。上課時，看不到老師的口型，就仔細研究黑板上的板書、課堂展示幻燈片和課下的自學來完成。

當時，由于遲一年上小學，小夢南為了趕上同齡人的學業(yè)，對爸媽說自己想要從4年級跳級到6年級。于是那年的暑假，同樣是中學老師的爸爸，在家輔導她數(shù)學，媽媽負責語文和英語。在一家人的共同努力下，她順利學完了5年級的課程，如愿在新學期進入6年級。

學習英語不可避免要接觸聽力和口語考試，江夢南聽不出英語的發(fā)音，只能靠看音標練習口語。由于她非常刻苦勤奮，成績居然還不錯。

在小學畢業(yè)時，江夢南向父母提出，要像很多學習優(yōu)秀的孩子一樣，到離家100多公里的郴州市上重點中學。她知道自己需要比別的孩子更早地去適應外面的世界。

異地求學的生活全都要靠自己，一入學，江夢南便遇到了一件“難題”：沒有父母督促著起床，又聽不到鬧鐘，她只好自己想辦法。“晚上睡覺之前把手機給設置好鬧鐘，調成震動，一整個晚上都抓在手里?！钡诙煸绯浚揽渴种械恼饎樱行炎约?。

這個習慣從中學一直堅持到現(xiàn)在，“我不會松手?！彼f，有的事情可能對大家來說，是不一定必須要做到的，“但是對我來說，如果這件事非常重要，就是必須要做到的。所以在這種信念下，我的手是不會松開的。”

就這樣，憑著這股“不松手”的韌勁兒，江夢南克服了許多難題，學習成績在班里名列前茅。

2011年，江夢南以615分的成績，考上了吉林大學的藥學本科專業(yè)。由于專業(yè)術語抽象難懂，她很難從老師的唇語中讀懂，她只有課前預習，課后復習，借助板書理解消化。

多年養(yǎng)成的自學能力和堅毅的性格，讓她取得了比常人更優(yōu)異的成績。在大學四級英語考試中，因無法聽見聽力錄音，江夢南舍棄了聽力35%比重的分數(shù)，依然順利通過考試。她成了年年得獎學金的學霸，獲得吉林大學自強自立大學生標兵。

為了繼續(xù)藥學研究，2018年，江夢南又報考了清華大學生命科學學院的博士研究生，并順利通過復試，進入清華園學習。開學的第三天，江夢南就在清華園里買了輛自行車，小時候她在家鄉(xiāng)的小路上騎車，那里有很多山和小河，要爬得很高才能看到很開闊的風景。如今，清華園的景色也非常迷人，她很喜歡騎著自行車在校園里兜風，每個地方都想轉轉。畢竟，這是個充滿傳奇的地方！

攻讀博士，成為勵志網紅

早晨被鬧鐘叫醒的聲音、相遇時朋友打招呼的聲音、課堂上老師講課的聲音、寫字時筆尖畫過書本的聲音……這些在常人看來再普通不過的聲響，對江夢南來說，是那樣的可望而不可即。她做夢都想走進神秘的“聲音世界”。

2018年到清華報到的2個月前，當時人工耳蝸技術已臻于完善，江夢南和父母卻很糾結：到底要不要采用這一技術重獲聲音？

因為她害怕手術帶來的風險。江夢南曾看過一個新聞，一個國外男生做了人工耳蝸手術，開機后發(fā)現(xiàn)失敗了。他聽不見聲音，所以要再做手術把耳蝸的芯片取出來，取出的過程中不小心傷害了面神經，最終他面癱了！

后來媽媽對江夢南說：“難道你不想看一看未來的人生有多少可能，有多少潛力可以挖掘嗎？”聽到這句話，夢南內心不由一震。她想看一下，如果做了耳蝸手術能夠聽到聲音，減少聽力帶給自己的障礙時，學業(yè)和事業(yè)會出現(xiàn)怎么樣的變化。

2018年7月中旬，江夢南慎重考慮后，接受了右耳人工耳蝸植入手術。在手術后一個月的傷口愈合期內，她做了好幾次噩夢，但更多的還是對有聲世界的向往。8月，在北京同仁醫(yī)院，聽力師打開了她的人工耳蝸。

江夢南的預期是可以讓自己感到吵鬧。那一剎那，女孩聽到的聲音卻極其微弱，基本上沒有聲音，她以為耳蝸手術失敗了，頓時緊張起來。醫(yī)生說，因為她的耳朵從來沒有聽到過聲音，突然開機怕刺激到她，所以就沒敢把這個耳蝸的音量調到最大。

調試后，最初江夢南只能聽到耳邊的拍掌聲，后來能辨認出媽媽和爸爸的聲音。她覺得爸爸的聲音粗一些，更好聽。令女孩興奮的是，她還聽到了自己的聲音。盡管這些聲音，都很微弱，畢竟，從此世界不再無聲。

以前有人說江夢南的發(fā)音像外國人說中文，因為不太標準，但她并不介意。因為一個6個月就失聰?shù)娜耍苤v話就非常難得了，如果不是媽媽一點點的訓練，也許現(xiàn)在她就是個啞巴，因為民間早就有“十聾九啞”的說法。

進入清華后，江夢南原本想要攻讀研究醫(yī)學，但是做醫(yī)學科研實驗，聽不到聲音是十分危險的。無奈，她在導師的指引下選擇了計算機輔助的醫(yī)藥學研究，既可以實現(xiàn)她想要救死扶傷的夢想，又可以遠離危險。

令江夢南感到慶幸的是，手術后能聽見教授和同學的聲音了。在實驗室或會議室，有時她一下子沒聽懂有些專業(yè)名詞，大家都會耐心地為她解釋說明。學院領導和老師也很關心江夢南的生活，經常會問她在這里是否吃得慣、住得慣，有什么困難需要解決。這讓她頗感溫暖。

江夢南能聽到聲音后，還需要做語言訓練，將聽到的聲音和意義對應起來。一切好像又回到小時候摸著父母喉結震動學說話的日子，那時，爸媽會將聲音錄下來給她聽。比如“電視機”這個詞，她需要一遍遍聽“電視機”的發(fā)音，再將其與“電視機”三個字對應起來。

讀博期間，平時江夢南每晚都做兩小時的語言訓練，在她的筆記本上，記錄下了每天學過的音節(jié)和詞語，還在音節(jié)和詞語旁打上鉤和叉，標注出自己的錯誤。她也盤算著買一個“音質不失真”的好音箱，幫助她更好地聽聲音做訓練。

但是接觸到新的研究領域會涉及很多專有名詞，僅憑讀唇語是無法理解的。導師會在課余將學習內容涉及的專有名詞寫在紙上，一對一地跟江夢南交流。 ?為了完成研究，她苦讀國內外的最新理論著作，學習了編程語言，還全英文發(fā)表了影響因子為3.123的SCI論文，沒想到，該論文在國際范圍竟頗有影響。

也許是深受爸媽樂觀開朗的性格影響，江夢南在平時的生活里也表現(xiàn)得陽光外向，愛笑，喜歡結交新的朋友，每天都還挺開心。她調侃說：“我是持續(xù)性樂觀開朗，間歇性灰心喪氣?！?/p>

有一次江夢南和朋友一切騎車郊游，在一個山谷中，江夢南忽然聽到“布谷，布谷”的鳥叫聲，這聲音非常清脆。聽朋友介紹后，她覺得很神奇：“布谷鳥真的是這樣叫的嗎？”同伴們被她的表情惹得哈哈大笑。聽著鳥叫聲，江夢南感到自己好幸福！

在眾多的新體驗中，聽音樂尤其能夠給江夢南很大的幸福感。她聽的第一首歌是張韶涵的《隱形的翅膀》。女孩說，如果把聲音比作顏色的話，她以前的世界是霧蒙蒙的，有了聲音以后，世界變得豐富多彩了。

江夢南平時樂于公益，2020年，她當選清華大學學生無障礙發(fā)展研究協(xié)會第五任會長?；I備協(xié)會活動，組織參加無障礙論壇，舉辦無障礙理念體驗活動，江夢南通過各種方式，身體力行地向公眾普及無障礙理念。

按照計劃，江夢南將于2022年博士研究生畢業(yè)，她就讀的生物信息學專業(yè)，研究的是和免疫相關的機器學習建模課題。從本科報考藥學開始，江夢南的目標始終是明確的，那就是解決生命健康領域的難題，造福大眾。

江夢南一直在感激生活，感激身邊的人。尤其是母親，不僅有耐心，而且非常善于總結和摸索。因此，自己的成功和她的教育是密不可分的，她認為媽媽才是自己生命中的“貴人”。如同前行路上的燈塔，為她指明方向，也給了她繼續(xù)前行的勇氣。

前不久，有人把江夢南的故事發(fā)到了網上，短短幾天，她就有了大批粉絲，成為頗受年輕人膜拜的勵志網紅！從半歲失聰?shù)角迦A博士，江夢南說：“如果上天關上了一扇門，一定會為你在其他地方打開一扇窗。只要足夠努力，你想要的，命運都會慷慨饋贈?！?/p>

編 輯/征 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