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莊子》三十三篇中，有比較完整的記夢情節(jié)的有六處。因為大多數(shù)學(xué)者都承認內(nèi)篇為莊子自作，故見于《齊物論》的蝴蝶夢和《人間世》的櫟社夢我們可以暫定其作者為莊子。而見于《莊子》外雜篇的四個夢，文章根據(jù)是否以夢境為實有、與內(nèi)篇思想主旨之關(guān)系、是否符合《莊子》內(nèi)篇的寫作特色等三個方面，推測《外物》神龜夢最有可能為莊子自作，《田子方》文王假托夢、《至樂》髑髏夢與《莊子》內(nèi)篇各方面相距甚遠，《列御寇》鄭緩夢比較接近莊子《內(nèi)篇》思想和創(chuàng)作特征。

[關(guān)鍵詞] "《莊子》;外雜篇;夢

[中圖分類號]" B223.5"" [文獻標(biāo)識碼] A"" [文章編號] 1008—1763（2022）01—0108—06

An Analysis on Four Dreams in "the Outer Miscellaneous

Articles "of "Zhuangzi

ZHANG Hai-ying，LIU Xin-yu

（College of Chinese Language and Literature， Hunan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2，China ）

Abstract： "Zhuangzi "has a total of 33 chapters， among which there are 6 complete dream plots. Since most scholars admit that "the Inner Part "was written by Zhuangzi himself， we can tentatively ascribe the author of Zhuangzi to "the Dream of Butterfly "in "Qi Wu Lun "and "the Dream of Oak of the Shrine "in "Ren Jian Shi. "Meanwhile， as for the four dreams "in the Outer Miscellaneous Articles "of "Zhuangzi， "based on whether those dreams are real， the relationship with the main idea and the consistency with writing features of "the Inner Part， "it is inferred that "the Dream of God Turtle "is most likely written by Zhuangzi. Whereas the dream in "Tian Zi-fang "was not made up by King Wen， and "the Dream of Skull "in "Zhi Le "is also very different from "Zhuangzi "in writing style， only "the Dream of Zheng Huan "in "Lie Yu-kou "is close to "the Inner Articles "in terms of both thinking and creating characteristics.

Key words： ""Zhuangzi ; "the Outer Miscellaneous Articles; "dream

《莊子》原為五十二篇，“言多詭誕，或似山海經(jīng)，或類占夢書”" [1]66 ，可以推測其中必有很多與夢相關(guān)的內(nèi)容。后郭象定為三十三篇，仍多處言夢，總計“夢”字在《莊子》中共出現(xiàn)三十次，其中內(nèi)篇二十一次，外篇六次，雜篇三次。另據(jù)王叔岷搜集的莊子佚文，其中亦有三條與夢相關(guān)。" [2]227-251 《莊子》三十三篇中，有比較完整記夢情節(jié)的有六處，即《齊物論》蝴蝶夢、《人間世》櫟社夢、《至樂》髑髏夢、《田子方》文王假托夢、《外物》神龜夢、《列御寇》鄭緩?fù)袎簟＿@些夢均勻分布于《莊子》內(nèi)外雜篇之中。按照傳統(tǒng)的觀點，大多數(shù)學(xué)者都承認內(nèi)篇為莊子自作，" [3]32 故見于《齊物論》的蝴蝶夢和《人間世》的櫟社夢我們可以暫定其作者為莊子。" [4]19 而關(guān)于外雜篇的作者，歷來眾說紛紜。本文不欲關(guān)注整個外雜篇，而擬從夢的角度單獨對外雜篇的四個夢進行剖析，試圖由此對四個夢的可能作者進行考析。本文的寫作前提基于劉榮賢《莊子外雜篇研究》的觀點：“對外雜篇的研究必須突破‘篇章’的限制，將材料還原到原來‘章節(jié)段落’的層面，將每一自成起訖的段落視為獨立的一個單位?！薄把芯客怆s篇應(yīng)打破‘篇’的觀念而以義理性的‘段落’為單位來進行分析。”" [5]21 雖然本文并不完全認同劉榮賢的觀點，不認為外雜篇都是零散材料的編定整合，但仍然認為單獨從一個特定的角度對相似內(nèi)容作系統(tǒng)的考察有利于對這些內(nèi)容作一個專門的對比研究。

一 是否以夢境為實有

莊子的夢思想，很突出的無疑是他的齊夢覺的理論。人們對于覺夢關(guān)系的認識，經(jīng)歷了一個比較漫長的過程。最初，人們是不區(qū)分覺夢的，即以夢境為現(xiàn)實，夢也是真實的。如果對覺夢進行價值判斷的話，那么覺夢都是有價值的。隨著科學(xué)技術(shù)的發(fā)展和人們認識能力的提高，人們逐漸認識到夢是虛幻的。因為在一般情況下，人們由覺入夢，由夢而覺，夢中不知覺，但覺后能知夢，故而人們對于覺的認可度，是高于夢的。如江遹所言：“覺能知夢，夢不知覺，則覺固真于夢。”" [6]714 但莊子的特異處在于把整個人生作為一個整體來觀照，那么漫長的人生在整個無限長的宇宙存在中，不過短暫的一瞬，如“白駒之過郤”，也即是一個短暫的夢。雖然夢中仍然有夢有覺，“方其夢也，不知其夢也。夢之中又占其夢焉，覺而后知其夢也”，但相對于“大覺而后知此其大夢也”，" [7]104 現(xiàn)實和夢境的區(qū)分是沒有任何意義的。莊子在否定夢的價值的基礎(chǔ)上，也一并否定了覺的意義。因為在莊子看來，“覺本身是難以確定的，人們心中的覺表面上看是覺，本質(zhì)上看則是夢;自己以為覺，在別人看來恰是夢;與夢相對的覺，也不過是夢之一種而已?！? [8] 只有“大覺”才具有真正的價值，即明了整個人生都不過一場大夢，然后齊一了夢覺，也齊一了生死，才算是知其解者的 “大圣”。

《齊物論》中的蝴蝶夢是莊子齊夢覺的經(jīng)典說明。現(xiàn)實的莊周和夢中的蝴蝶，從有的層面講，都同樣具有存在價值;而從無的層面講，又都同樣消解了存在價值，無高低之別。" [9]

莊子一方面覺夢一齊，用深邃的哲思沖擊著時人對于覺夢的舊有認知;但另一方面，又深受當(dāng)時夢迷信思想的影響。莊子的時代，基本是以夢為實有的，“人們普遍認為夢來自于上帝或鬼神的旨意，具有預(yù)兆或警示作用?！? [10] 夢是現(xiàn)實生活的延伸，夢中所見，并非虛幻，人們基本不懷疑夢的真實性。《左傳》《國語》等史籍都以實錄的態(tài)度記下了很多夢例，這些夢無一例外都有占夢情節(jié)，且都應(yīng)驗如神，人們也基本根據(jù)夢象作出決定。如韓宣子“夢文公攜荀吳而授之陸渾，故使穆子帥師”" [11]1390 ，“孔成子夢康叔謂己：‘立元，余使羈之孫圉與史茍相之’……故孔成子立靈公”" [11]1297-1298 ，出征、立國君等重大事件，韓宣子和孔成子都是依據(jù)夢象而作出決策，作者也把這些夢完全作為重要史料或史實來看?！秴问洗呵铩犯怯涊d了一個因夢自殺的人，這個人夢中被人凌辱，白晝卻找不到夢中凌辱自己的人，“卻而自歿”" [12]236 。將夢象作為現(xiàn)實行為的參照，并與神鬼信仰相聯(lián)結(jié)，是一種淵源有自的歷史傳統(tǒng)。" [13]340

考之《莊子》中的幾個夢，多數(shù)也是以夢境為實有的。如櫟社見夢，匠石以夢中景象為現(xiàn)實生活，并“覺而診其夢”，弟子們也以夢中櫟社之言為不虛，并指責(zé)其“趣取無用，則為社何也”。" [7]177-180 《外物》中關(guān)于神龜夢的記載也符合當(dāng)時人對夢的認知。古代的夢書說：“夢者，像也，精氣動也，魂魄離身，神來往也。陰陽感成，吉兇驗也。夢者語其人，預(yù)見過失，其賢者知之，自改革也。夢者告也，告其形也?！? [14]1352 夢是靈魂的出游，神識的往來，故神龜能托夢給宋元君，而宋元君絲毫不懷疑夢的真實性?！读杏堋分械泥嵕弶粢才c現(xiàn)實密切相關(guān)。鄭緩已自殺而亡，死后托夢給父親，怨恨父親對自己的不公平。這不僅是以夢境為實有，還涉及古代的靈魂不死問題，作者以其亡靈所言為真，又以夢境為實有，故批評鄭緩“以己為有以異于人，以賤其親”，并諷刺“今之世皆緩也”。" [7]1043 在作者看來，夢境并非虛妄，亡靈也并非無知?！吨翗贰分械镊求t夢只描述了夢的內(nèi)容，沒有夢后情節(jié)的記敘。夢的內(nèi)容講完了，這個寓言也結(jié)束了，故難以斷定是否以其為實有或虛無。

而《田子方》中的文王假托夢完全異于當(dāng)時人以夢為真的認知。與其他篇目所記之夢不同，此處并未將夢當(dāng)作真實的事實來看待。故事雖然仍具有以夢為真的夢迷信氛圍，但文王并非真做了夢，僅僅是為了安撫大臣父兄而托言于夢，將夢兆作為一種政治手段，極大淡化了夢的神秘性。其余篇目中的夢均是在已做夢的前提下來解讀夢，唯有文王夢是在未做夢的前提下來利用夢，不符合莊子夢迷信的思想背景。

以夢境為實有的一個重要標(biāo)準(zhǔn)是夢與占的配合。先秦有關(guān)夢的記載多與殷商的占夢制度相關(guān)，“殷人占夢的方式，主要有兩種，一種是利用流行的甲骨占卜，‘卜以問疑’，貞問夢兆所示禍憂……另一種占夢方式，是結(jié)合夢象進行占夢釋夢”" [15]558-560 。這種或貞卜或釋象的占驗環(huán)節(jié)，在涉及夢的文本中不可或缺，《莊子》中的幾個夢也多記錄了相關(guān)的環(huán)節(jié)。《齊物論》的蝴蝶夢較為特殊，作者自身入夢，覺夢不知，夢象較為簡略，覺后并無占驗。但同處內(nèi)篇的櫟社夢卻具有明確的占驗行為，“匠石覺而診其夢”，診，即占驗。外雜篇的四個夢里，《至樂》的髑髏夢是無占驗環(huán)節(jié)的;《田子方》的文王夢本就沒有做夢，文王想對編造的夢象進行占卜，又被諸大夫阻止了，因而也沒有此環(huán)節(jié);《外物》的神龜夢具有典型的甲骨占卜活動;鄭緩夢雖無占卜，卻有識別夢象的環(huán)節(jié)，即父親在夢中認出了已故的兒子。可見，髑髏夢與文王夢的夢占敘事結(jié)構(gòu)是不完整的，其夢中的言說與物象和現(xiàn)實世界沒有發(fā)生響應(yīng)。此外，這種強用夢境說理的書寫形式，偏重虛幻，脫離真實，與莊子“始卒若環(huán)，莫得其倫”的“三言”文風(fēng)大相徑庭。因而，從莊子夢境觀的角度來看，髑髏夢與文王夢很大可能均非莊子自作。

二 與內(nèi)篇思想主旨之關(guān)系

欲討論外雜篇的四個夢是否莊子自作，應(yīng)當(dāng)明確它們所蘊含的思想主旨，是否與內(nèi)篇的思想主旨相吻合。關(guān)于如何判斷四個夢的文本是否莊子自作，存在幾種難以厘清的情況：（1）全篇為莊子后學(xué)所作，但生發(fā)的是莊子內(nèi)篇之主旨;（2）全篇中大多為莊子后學(xué)所作，恰好關(guān)于夢的一則為莊子自作;（3）篇中大多為莊子自作，恰好關(guān)于夢的一則是攙入其中的后學(xué)之作;（4）四個夢所在的篇目，通篇均為莊子自作。其中，（1）（4）兩種情況較為極端，依照學(xué)界的普遍認知，無法證明外雜篇具備單一作者，可以不作考慮。面對情況（2）的可能性，應(yīng)將四個夢的文字從各自篇目中單獨提出來，與內(nèi)篇進行比對。至于第三種可能性，處理方式較為復(fù)雜，需要對文本展開以下三個步驟的邏輯分析，以求穩(wěn)妥地把握其思想主旨。

首先，應(yīng)當(dāng)從四個夢在各篇所處的位置入手，把握它們與上下文意之間的通暢程度。外雜篇的結(jié)構(gòu)、主旨不如內(nèi)篇緊密統(tǒng)一，判斷上下文意是否通順，可以幫助我們初步縮小莊子后學(xué)之作竄入莊子自作的可能性。其次，需要梳理四個夢與其所在篇目的思想主旨是否一致。這是從文章大意的角度排除莊子后學(xué)之作對莊子自作文本的干擾。最后，比對四個夢的思想主旨與內(nèi)七篇思想主旨是否一致，驗證“夢故事主旨—外雜篇主旨—內(nèi)篇主旨”的邏輯鏈能否成立，以內(nèi)七篇的莊子思想為標(biāo)尺，進一步推定四個夢的可能作者。

接下來，筆者將以此方式，對《莊子》外雜篇中的四個夢展開分析。

（一）《至樂》髑髏夢

首先，《至樂》中的髑髏夢與上文關(guān)系非常密切。從“莊子妻死”到“支離叔與滑介叔觀化于冥伯之丘”，再到“髑髏見夢”，闡述的是同一個道理，即生死一致。下文又寫顏淵東之齊，孔子教之以“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的自然之理，文末結(jié)之以“萬物皆出于機，皆入于機”，內(nèi)里缺乏堅固的上下文關(guān)系。林云銘云：“但忽添出顏淵東之齊一段，與上下文絕不相蒙”" [16]190 ，似為的見。跳過顏淵東之齊一段，再下一段寫列子見百歲髑髏，髑髏意象第二次出現(xiàn)，略去中間所夾的林氏所謂“絕不相蒙”的內(nèi)容，兩處髑髏所談?wù)摰膬?nèi)容均與生死造化相關(guān)。劉鳳苞評列子見百歲髑髏一段：“前引髑髏見夢發(fā)出妙論，見生之累不如死之樂，是生死對勘而可得真機;此與髑髏談玄顯出化境，見生亦非生，死亦非死，是生死兩忘而聽其自化。”" [17]411 前者齊同生死，后者由生死引入造化自然，隱含遞進的關(guān)系。

其次，看髑髏夢與《至樂》主旨的關(guān)系。此篇沒有一個非常明確且集中的主題，但內(nèi)里尚有一定邏輯。開篇言無為方是至樂，人也應(yīng)該無為而順自然，任其生死變化。接下來的三個故事皆寫如何看破死生。因死生事大，倘若能在死生之事上順其自然，那么其他所有皆能做到無為自化。魯侯以己養(yǎng)養(yǎng)鳥，是不能順物而為的典型，這個寓言的落腳點在“命有所成而形有所適也，夫不可損益”" [7]620 。結(jié)尾“萬物皆出于機，皆入于機”" [7]625 闡明生死只是造化一氣之轉(zhuǎn)換，萬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人不必執(zhí)著于貪生惡死?！镑求t夢”以髑髏言死之樂來說明死生之理，大致還是契合文章的主題。

最后，對比《至樂》與內(nèi)七篇的主旨?！吨翗贰分械镊求t夢宣揚死比生樂的思想，這與《莊子》內(nèi)篇思想互相抵牾?！度碎g世》說：“行事之情而忘其身，何暇至于悅生而惡死！”" [7]155 恰如王夫之所言：“非以生不可悅，死不可惡為宗;尤非以悅死惡生為宗;哀樂不入其中，彼固有所存者在也。”" [18]223 髑髏夢以死為“南面王樂”，不愿復(fù)為人間之勞，不符合莊子順其自然的思想?！洞笞趲煛吩疲骸按髩K載我以形，勞我以生，佚我以老，息我以死，故善吾生者，乃所以善吾死也。”" [7]242 于生死持一種達觀自然的態(tài)度，大異于髑髏夢所表現(xiàn)出的好死惡生、固執(zhí)于死的頑冥不化思想。" [19]

髑髏夢與上下文意關(guān)系緊密，與《至樂》全篇的主旨相合，但其悅死惡生的傾向與內(nèi)七篇的主旨不合，整體來看與內(nèi)七篇差距還是不小。

（二）《田子方》文王假托夢

首先，《田子方》全篇由十一個長短不一的段落組成，這些段落之間的關(guān)系比較松散。王雱曾梳理出前四段的關(guān)系：“夫田無擇之師，與夫溫伯雪子，其道所以為得矣，由未及于仲尼，故以顏回稱仲尼之道而繼言之。仲尼之道至妙矣，其所得得之于老聃，故以孔子與老聃論道而次之也。故無擇之師不及溫伯雪子，溫伯雪子不及于孔子，孔子又師于老聃，故第差一等而言之?！? [20]365 這種梳理雖有一定問題——譬如說無擇之師不及溫伯雪子就沒有任何理由和證據(jù)，實則無擇之師也并未不及溫伯雪子——但也仍提供了一個梳理的路徑。惜乎這種梳理未能貫通全文，而作者無法循著這一路徑繼續(xù)梳理的原因，恐怕還是因為這篇文章沒有一個清晰可循的線路。筆者更傾向于認為文王托夢就是一個單獨的故事，與前后文缺乏緊密的聯(lián)系，他與前一個故事“宋元君將畫圖”和后一個故事“列御寇為伯昏無人射”之間沒有嚴密的邏輯聯(lián)系。

其次，《田子方》的主旨眾說紛紜。王夫之說“此篇以忘言為宗，其要則《齊物論》‘照之以天’者是也”" [18]256 ;宣穎說“第一段引出一真字，以后逐段都發(fā)此意”" [21]142 ;“姚鼐曰：與《德充符》同旨”" [22]141 ;陸西星則說：“此篇多有精密之語，正好與內(nèi)篇《大宗師》參看?！? [23]296 王叔岷認同姚鼐觀點：“案此篇論全德之君子，發(fā)揮《德充符篇》”，但他又認為“寓意亦略有與《人間世篇》相符者”。" [24]765 鐘泰認為此篇“多深徹道體之言，蓋與內(nèi)篇《德充符》《大宗師》為近”" [25]463 。粗略計之，《田子方》或言以“忘言”為宗，或言以“真”為旨，或言“論全德之君子”，各人所言，大相徑庭，而內(nèi)容又似與內(nèi)篇《齊物論》《德充符》《大宗師》《人間世》等都有關(guān)系。對于同一篇文章的看法如此懸殊，主要是因為《田子方》結(jié)構(gòu)比較松散，所論述者，“大致上都是真人以其德順物自然的生命境界”" [5]405 ，但又并非完全緊扣這個主題，譬如“莊子見魯哀公”一段，便不在這個主題內(nèi)。文王假托夢這一段基本是符合這個主旨的，臧丈人以自然無為思想治國，“典法無更，偏令無出”，順物自然，把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不失為有德之君子。

最后，文王假托夢與上下文意不符，《田子方》的主旨也相對松散，那么判斷文王假托夢是否為莊子自作的可能性，只能依據(jù)其與內(nèi)篇思想的關(guān)系?！跺羞b游》說：“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臧丈人無為而治，在文王提出政及天下時“昧然而不應(yīng)，泛然而辭，朝令而夕遁，終身無聞”" [7]723 ，無心功名，是典型的至人形象。除此之外，文王假托夢與內(nèi)篇的思想主旨并無更加密切關(guān)聯(lián)。

（三）《外物》神龜夢

首先，神龜夢在《外物》中處于一個非常重要的位置?！锻馕铩吩谄组_門見山地提出文章中心“外物不可必”后，從第二段到第六段都是通過舉例來證明這個論點。作者列舉了五個故事，由己及人，由普通人到圣人，由圣人到神鬼，從不同層面層層深入論證了“外物不可必”。神龜見夢是最后一個例證，這個例證的主體是一只神龜。龜在古代為五靈之一，“介蟲之長，有知靈，能先知，故用為卜”" ["" 26]123 ，神龜更代表了一種崇高的智慧和力量。神龜向宋元君求救，結(jié)果卻被元君殺掉以用于占卜，這個結(jié)果有力地證明了即使是神鬼也無法掌握身外之事。作者的例證在此達到一個頂峰，下文即進入了解決“外物不可必”這個難題的方法。可見神龜見夢這個故事是不可缺少的重要一環(huán)，嚴絲合縫地鑲嵌在整個文章中。

其次，《外物》的主旨其實非常明顯，即“外物不可必”：身外的事情是無法把握的，主觀行為不一定能達到預(yù)期的客觀效果。全文基本圍繞這個中心展開，而神龜夢則非常契合文章的主旨。神龜本來是找宋元君救命的，卻反遭“刳腸之患”。" [27] 這個例證進一步說明了即使是智慧和才能遠遠在普通人之上的神鬼，也無法把握身外之事。

最后，《外物》以及神龜夢所蘊含的“外物不可必”哲學(xué)思想與內(nèi)篇所表現(xiàn)出來的哲學(xué)思想很相契合。之所以“外物不可必”，是因為“知有所困而神有所不及”。與道相比，“知”不足以拯救生命于萬一。這種對“知”否定的思想在《莊子》內(nèi)篇也曾反復(fù)出現(xiàn)，首篇《逍遙游》便云“小知不及大知”" [7]11 ，《齊物論》又說“大知閑閑，小知間間”" [7]51 ，《養(yǎng)生主》更云追求知識是一種很危險的行為：“吾生也有涯，而知也無涯。以有涯隨無涯，殆已;已而為知者，殆而已矣。”" [7]115 莊子把“知”分為“大知”和“小知”，所謂“小知”，是指一般人所天生擁有或后天掌握的知識、技能等;而“大知”則是接近于“道”的大智慧，既非某些具體或抽象的知識，又非某項臻于至善至美的技能，如《齊物論》中的“昭文之鼓琴也，師曠之枝策也，惠子之據(jù)梧也，三子之知幾乎，皆其盛者也”" [7]74 ，但在莊子看來，這些都是“小知”，猶如《外物》中的神龜之知，不足以活身，反足以喪命。這個寓言的結(jié)尾說“去小知而大知明”，照應(yīng)了內(nèi)篇“小知不及大知”的思想，也符合莊子對“知”的一貫認知立場。

故而，神龜夢從思想主旨上，與上下文意、《外物》主題、內(nèi)七篇思想主旨都十分契合，應(yīng)該說是四個夢中最有可能為莊子所自作的。

（四）《列御寇》鄭緩?fù)袎?/p>

首先，《列御寇》中的鄭緩夢與下文聯(lián)系密切，卻與上文不太相關(guān)。鄭緩夢的上文為列御寇饋漿之事。御寇之齊，中道而反，而后伯昏瞀人教以“虛而遨游”的自保之法。這一段與全文主旨不類，與下文鄭緩夢也不相關(guān)。鄭緩見夢于父之后，作者即闡明“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 [7]1043 的道理，并以“齊人之井飲者相捽也”類比鄭緩的偏見。接下來的“安其所不安，不安其所安”的“眾人”，“以不必必之，故多兵”的“眾人”，“不離苞苴竿牘”的“小夫”，亦都是從一己之私見出發(fā)看問題的鄭緩之流。與之相對的則是“安其所安”的圣人，“以必不必，故無兵”的圣人，“歸精神乎無始而甘冥乎無何有之鄉(xiāng)”的至人，他們安其所安，不執(zhí)拗于己見，順物而為，如水流乎無形，隨時適變，不守形跡。至于后文使秦得車的曹商，使民“離實學(xué)偽”的仲尼、“以其十乘驕稚莊子”的見宋王者等等，也與鄭緩類似，都是如文末所言的“恃其所見入于人”的“愚者”，從自己的偏見出發(fā)，以不平平萬物，而不知真正的平，不知“神者征之”。故鄭緩夢于全文中，屬于例證，與其他例證一起證明文末“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愚者恃其所見入于人”的主題。" [7]1043-1064

其次，《列御寇》一文，歷來不少研究者認為非常雜亂，也無一定中心。羅勉道甚至合之與《寓言》為一篇，明其不能獨立成文之義。" [28]311 其實此篇主旨在結(jié)尾：“以不平平，其平也不平;以不征征，其征也不征。明者唯為之使，神者征之。夫明之不勝神也久矣，而愚者恃其所見入于人，其功外也，不亦悲乎！”" [7]1064 其意即說，以一己之偏去衡定萬物，其結(jié)果肯定是不平的。愚者恃一己之私見去衡量他人，也是非?？杀?。全文大部分內(nèi)容都圍繞這個主題，鄭緩夢沒有脫離這個主題：從鄭緩自己的角度看，其弟成為一個成功的墨者是自己的功勞;從一個公平的角度看，其弟必有其能成為一個墨者的天性才能成為墨者。鄭緩從自己的成心出發(fā)看問題，所以貪天功為己有，又以所遇不平，憤而自殺。

鄭緩夢作為例證之一，與上下文的事例相并列，與《列御寇》的主旨相吻合，接下來只需確認《列御寇》的主題與內(nèi)七篇思想的關(guān)系?！读杏堋贰耙圆黄狡剑淦揭膊黄健钡摹安黄健迸c《齊物論》“夫隨其成心而師之，誰獨且無師乎”的“成心”是一個意思，都指向一家之偏見，即自以為是的標(biāo)準(zhǔn)。鄭緩自以為沒有自己的幫助，其弟便不能成為墨者，這是他的“成心”。而“各隨其成心而師之，所以為芒，而是非橫生也”" [29]15 ，導(dǎo)致他的自殺和對父親的極大怨恨?？梢姡辽佟读杏堋放c《齊物論》的主旨是較為接近的。

三 是否符合莊子內(nèi)篇的寫作特色

從寫作特色的方面來考察外雜篇四個夢是否莊子自作，可以將內(nèi)七篇中的兩則夢作為參照標(biāo)準(zhǔn)?！肚f子》內(nèi)篇所記之夢，均用來說明深邃難言的哲理，含蘊豐富，耐人尋味。所列夢象，形神豐滿，栩栩如生，如對匠石極度不滿的櫟社樹，憤怒地罵匠石“而幾死之散人，又惡知散木”" [7]172 ，怨恨怒罵的形象如在目前，極為生動。蝴蝶夢更是神來之筆，“栩栩然胡蝶也”“蘧蘧然周也”，用筆簡練，卻成唯美經(jīng)典?！肚f子》外雜篇的幾個夢，則情形不一。

從哲理意蘊來說，“髑髏夢”說明了死比生樂的思想，文王假托夢說明道家“無為而治”的思想，作者借夢所要表達的思想淺顯而直白，也沒有由夢引發(fā)的更深寓意的闡發(fā)，故事講完，這個段落就自然結(jié)束，不太符合內(nèi)篇層疊曲折的說理方式。鄭緩夢和神龜夢與這兩個夢不同。作者借鄭緩夢來闡釋“造物者之報人也，不報其人而報其人之天”的思想，還意猶未盡地進一步指出“今之世皆緩也”，并說明圣人與眾人的區(qū)別，使這個夢的含義更加豐富?！吧颀攭簟敝笠哺接幸欢沃倌岬淖h論，指出“知有所困，而神有所不及”的現(xiàn)狀，更借魚不畏網(wǎng)而畏鵜鶘來說明去小知才能大知明的道理。而這些哲理又套進全文“外物不可必”這一總體主旨之中，使這個夢義理豐富，令人深思。

從形象塑造來看，髑髏夢的髑髏雖有一定的思想，但性格單一，形象扁平;文王假托夢中，文王是一個老謀深算的執(zhí)政者形象，諸大夫則是迎合君上的臣子形象，均為典型而普通的君臣形象。相較而言，鄭緩的性格就復(fù)雜得多。此人博學(xué)多才，但性情狹隘，貪天功為己有，與父親有嫌隙竟至憤而自殺。一靈不滅，托夢還在埋怨父親，其自私極端的形象是豐滿立體的。

神龜夢中的神龜形象也塑造得很成功，其寫作手法與《莊子》內(nèi)篇記載櫟社夢的筆法相似。這兩個夢都延續(xù)了莊子喜歡用極度夸張的口吻描述事物的特點。與莊子說櫟社樹“其大蔽數(shù)千牛，絜之百圍，其高臨山十仞而后有枝，其可以為舟者旁十?dāng)?shù)”" [7]170 的夸張相似，神龜夢中的大白龜“其圓五尺”，顏色和大小均大大異于平常之龜。龜?shù)念伾酁楹谏?，故而俗稱其為“烏龜”，烏者，亦黑也。而神龜夢中的龜卻是白色，這一與平常之龜對比分明的顏色暗示這只龜?shù)臉O不尋常。神龜體形也異常龐大，“其圓五尺”，孫詒讓注為“龜大徑五尺”" [29]239 。這只龜還能化為人形，給宋元君托夢，故而元君能“夢人被發(fā)窺阿門”" [7]933 。更為神異的是這只龜被殺之后用來占卜，“七十二鉆而無遺策”" [7]934 ?！捌呤保菍崝?shù)，言其所卜次數(shù)之多也?？莨怯嘀?，尚能其卜屢中，未嘗有失。莊子的夸張手法，在此處運用得奇巧而 深刻。

從語言風(fēng)格來看，四個夢的文本之間也有明顯的差異。莊子散文具有詩性語言的特點，往往“意接而詞不接”，“詞接而意已變”。" [30]316-319 《外物》的神龜夢先寫有神人入宋元君之夢，從讀者視角看，本以為清江神使是人類形態(tài)，覺后才知是神龜，本以為宋元君會禮遇神龜，卻最終選擇殺而刳之，宋元君不應(yīng)知曉龜甲的妙用，卻誤打誤撞地獲得了靈驗的占卜之器。此段文意看似跳躍多變，卻又緊密貼合“外物不可必”的至理，用簡短的語言記錄了精彩的情節(jié)，又與后文托言孔子“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的解釋相互對應(yīng)。胡文英評神龜夢一段“法脈繚繞委曲，盡諸奇變”" [31]217 ，" ""貼切地點出了這則故事中莊子語言風(fēng)格的妙處?！读杏堋粪嵕弶粼谇楣?jié)上也有這種奇變，鄭緩生前天賦異稟，盛極而衰，死后又托夢其父表達不甘，本是少有的特例，卻又被莊子以穿井的齊人相類比，推而廣之，得出“今之世皆緩也”的結(jié)論。接著，由敘事急轉(zhuǎn)為議論，引出“遁天之刑”的概念，行文跌宕，意蘊綿長。“呻吟”“秋柏之實”等詞語更暗含言外之意。劉鳳苞點評此段文字道：“中幅拓開議論，噴涌而來，能從題顛落墨，筆力盤紆，已開唐宋八家之勝。”" [17]751 這種恣縱而不儻的無端崖之辭，正是莊子所獨具的詩性語言。內(nèi)七篇中的鯤鵬圖南、庖丁解牛、混沌鑿竅等故事，在意與詞的順接與轉(zhuǎn)折上，都有類似的神韻。

再看其余兩處夢，在語言風(fēng)格上相較前兩個夢，便稍落下乘。髑髏夢整則故事均為莊子與髑髏一問一答，實質(zhì)是莊子對于髑髏生死觀的單方面接受，作者的觀點由髑髏一字一句完整而精確地表達出來，沒有了神龜夢與鄭緩夢那種藉外論之的悠游語境，行文邏輯縝密的同時，卻失去了內(nèi)篇中的詩性語言。至于《田子方》的文王假托夢，林云銘譏“魯哀公、宋元公、臧丈人三段，語氣不屬，立義亦淺，非南華手筆無疑”" [15]225 ，并非毫無理由的隨意指責(zé)。此段文氣疲弱不說，行文更是拖沓，如：“文王觀于國，則列士壞植散群，長官者不成德，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列士壞植散群，則尚同也;長官者不成德，則同務(wù)也;斔斛不敢入于四竟，則諸侯無二心也?！? [7]722 啰嗦重復(fù)，不類莊周手筆，確乎似注文羼入。另外，文王所夢見的良人，諸大夫都一致認為是先君王季歷，即文王的父親。然則豈有文王不認識自己父親，還得大夫們提醒？或者文王故意矯揉造作？語言和情節(jié)上具有諸多漏洞，無法彌縫。

四 結(jié) 語

由于《莊子》作者構(gòu)成的復(fù)雜性，以及莊子本身思想的多樣化與動態(tài)化，本文所展開的考析僅從現(xiàn)有的文本樣態(tài)出發(fā)。以高頻出現(xiàn)的夢主題為線索來聯(lián)結(jié)《莊子》的內(nèi)外雜篇，以厘清莊子夢覺觀念的內(nèi)涵與外延。單從夢的角度來分析和推理，本文認為《莊子》外雜篇的四個夢中，《外物》神龜夢以夢境為實有，其哲學(xué)意蘊、形象塑造、語言風(fēng)格等方面均符合莊子內(nèi)篇的寫作特色，與上下文關(guān)系密切，又與內(nèi)篇思想相互照應(yīng)，嚴絲合縫地鑲嵌于全文中，最有可能為莊子自作。《列御寇》鄭緩夢同樣以夢境為實有，敘事層疊，夢象豐滿，含蘊豐富，其“不平”即對應(yīng)內(nèi)篇《齊物論》所言之“成心”，整個故事并未脫離全文中心，比較接近內(nèi)篇思想和創(chuàng)作特色。而《田子方》文王假托夢、《至樂》髑髏夢則多無可取之處，與內(nèi)篇差距甚大，應(yīng)非莊子自作。

[參 考 文 獻]

[1]" 陸德明.經(jīng)典釋文·序錄[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3.

[2] 王叔岷.莊學(xué)管窺[M].北京：中華書局，2007.

[3] 劉笑敢.莊子哲學(xué)及其演變[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1988.

[4] 愛蓮心.向往心靈轉(zhuǎn)化的莊子：內(nèi)篇分析[M].周熾成，譯.南京：江蘇人民出版社，2004.

[5] 劉榮賢.莊子外雜篇研究[M].臺北：聯(lián)經(jīng)出版事業(yè)股份有限公司，2004.

[6] 中華道藏：第 14 冊[M].北京：華夏出版社，2004 .

[7] 郭慶藩.莊子集釋[M].王孝魚，點校，北京：中華書局，1961.

[8] 陸建華.莊子夢之解析[J].河南教育學(xué)院學(xué)報（哲學(xué)社會科學(xué)版），2012（2）：87-89.

[9] 朱松苗.論《莊子》之“無”的美學(xué)意義[J].南昌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19（2）：90-97.

[10] 張海英，張松輝.莊子對夢迷信的理性認識[J].湖南大學(xué)學(xué)報（社會科學(xué)版），2012（4）：131-135.

[11] 楊伯峻.春秋左傳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9.

[12] 呂氏春秋[M].高誘，注.北京：中華書局，1954.

[13] 胡厚宣.殷人占夢考[M]//甲骨學(xué)商史論叢初集（外一種）：上冊.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2.

[14] 歐陽詢.藝文類聚（七十九卷）·靈異部[M].汪紹楹，校.北京：中華書局，1965.

[15] 宋鎮(zhèn)豪.商代社會生活與禮俗[M].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0.

[16] 林云銘.莊子因[M].張京華，點校.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

[17] 劉鳳苞.南華雪心編[M].方勇，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3.

[18] 王夫之.老子衍 莊子通 莊子解[M].北京：中華書局，2010.

[19] 田寶祥，白奚.論莊子后學(xué)與黃老之學(xué)的思想交互——以《莊 子· 天道》諸篇為中心[J].齊魯學(xué)刊，2020（1）：18-24.

[20] 王雱.南華真經(jīng)新傳[M]∥王水照.王安石全集：第九冊.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17.

[21] 宣穎.南華經(jīng)解[M].曹礎(chǔ)基，校點，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8.

[22] 馬其昶.定本莊子故[M].馬茂元，編次.合肥：黃山書社，2014.

[23] 陸西星.南華真經(jīng)副墨[M].蔣門馬，點校.北京：中華書局，2010.

[24] 王叔岷.莊子校詮[M].北京：中華書局，2007.

[25] 鐘泰.莊子發(fā)微[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

[26] 劉寶楠.論語正義[M].長沙：岳麓書社，1996.

[27] 張海英，張宇凡.論《莊子·外物》的主旨和結(jié)構(gòu)[J].華中師范大學(xué)學(xué)報（人文社會科學(xué)版），2020（3）：111-117.

[28] 羅勉道.南華真經(jīng)循本[M].北京：中華書局，2016.

[29] 錢穆.莊子纂箋[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10.

[30] 崔大華.莊學(xué)研究[M].北京：人民出版社，2005.

[31] 胡文英.莊子獨見[M].李花蕾，點校.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