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新春
2020年9月15日以色列、阿聯酋、巴林三國簽署“亞伯拉罕協議”時,人們認為這只是1979年埃(及)以(色列)、1994年約(旦)以(色列)建交的翻版,是又一個“冷和平”。然而,僅2020年底“光明節(jié)”期間,就有2.5萬以色列人訪問阿聯酋;以色列與阿聯酋迄今已簽署70多個合作文件,領域涉及金融、能源、體育、農業(yè)、航運、太空、醫(yī)療等,100億美元的阿聯酋資金流向了以色列,2021年雙邊貿易可能達10億美元(建交前年均貿易僅500萬美元左右)。顯然,這次阿以關系緩和與之前大不相同,預示著中東國際關系的重大變革。
阿(拉伯國家)以(色列)矛盾曾是中東國際關系中最根本、最基礎的分裂線,1990年代后巴勒斯坦問題成為阿以矛盾的核心。2002年阿盟峰會通過《貝魯特宣言》,把公正解決巴勒斯坦問題作為阿拉伯國家同以色列建交的前提條件。2009年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提出,以色列可以擱置巴勒斯坦問題,先同阿拉伯國家建交,當時被很多人認為是癡人說夢?,F在,22個阿盟國家中有六個同以色列關系正常化,阿盟“共同立場”已形同虛設。1979年前,阿拉伯國家不惜使用戰(zhàn)爭手段保衛(wèi)巴勒斯坦,后來使用政治、經濟和外交制裁手段保衛(wèi)巴勒斯坦,未來或許只能使用道義手段保衛(wèi)巴勒斯坦了。巴勒斯坦問題日趨邊緣化,權力與正義之間的錯位更加突出,國際政治進一步暴露出丑陋的一面。
經濟合作是“亞伯拉罕協議”的特色和重頭戲,其影響深遠、持久。以色列擁有強大的科技、金融和創(chuàng)新能力,阿拉伯國家則擁有龐大的資源、市場和人口,雙方經濟互補性非常強。據美國“蘭德公司”估算,未來10年若以色列能與上述四個阿拉伯國家簽署雙邊自貿協議,會給四個阿拉伯國家創(chuàng)造4.6萬個就業(yè)機會、240億美元的經濟增長,為以色列帶來1.9萬個就業(yè)機會、460億美元經濟增長;若以色列與這些國家之間能簽署多邊自貿協定,會給四個阿拉伯國家創(chuàng)造15萬個就業(yè)機會、750億美元經濟增長,給以色列帶來3萬個就業(yè)機會、730億美元經濟增長。正是經濟上互有所求,以色列才能夠繞過“土地換和平”原則,沒有付出任何領土代價,就擺脫了經濟上“孤家寡人”的地位。經濟利益在阿以關系中唱主角,這在歷史上還是第一次。
美國是“亞伯拉罕協議”的操盤手,美國中東戰(zhàn)略因此而大變。長期以來,海灣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均是美國在中東最重要的盟國,但雙方卻長期敵視、對立,讓美國夾在中間左右為難。1943年羅斯福同伊本·沙特會面,美國首次實質性介入中東政治,當時巴勒斯坦問題就是美沙之間最大的分歧。1973年阿以戰(zhàn)爭期間,美國和蘇聯一度要啟動核武器,兩個超級大國被拖到核戰(zhàn)爭邊緣;阿拉伯國家對美國實施“石油制裁”,引發(fā)人類歷史上最嚴重的石油危機。近30年來,歷屆美國總統(tǒng)(包括特朗普)均把“巴以和談”作為中東政策的重要任務,以擺脫美國的尷尬處境。現在,美國中東戰(zhàn)略的基本結構正在變化,巴以問題的重要性驟降,伊朗問題的重要性躍升。一名西方外交官說,15年前西方同以色列關系中80%是巴勒斯坦問題,20%是其他事情;現在80%是其他事情,20%是巴勒斯坦問題。
美國戰(zhàn)略收縮、伊朗影響擴大、國際能源轉型等多重因素聚合,讓“亞伯拉罕協議”超出其本身的意義。美國、阿拉伯國家和以色列均有意愿建立多邊政治、經濟和安全框架,這在中東歷史上是第一次。2021年1月,美國將以色列從歐洲司令部轄區(qū)轉劃到中央司令部,為三方軍事合作掃清了機制障礙。2021年9月,美國中央司令部第五艦隊宣布在中東成立“第59特遣艦隊”,同地區(qū)盟友在無人機、人工智能等遠程控制方面展開多邊合作,阿聯酋、以色列均積極呼應。近日,巴林、以色列外交官在美國軍艦前合影,阿聯酋空軍參謀長觀摩以色列空軍演習,都極具象征意義,三邊軍事合作呼之欲出。
同中東其他事情一樣,阿以關系緩和仍具有很大的不確定性,逆轉的可能性也不能完全排除,但是畢竟中東歷史又翻開了新的一頁。如果說1979年埃以建交標志著阿以關系戰(zhàn)爭時代的結束,那么“亞伯拉罕協議”則標志著阿以關系政治、安全和經濟全方位交往時代的開始。
(摘自《世界知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