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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酒香中的死字旗

        2022-02-21 06:33:59梁柱生
        故事會 2022年4期
        關(guān)鍵詞:川軍手榴彈小石頭

        梁柱生

        小石頭姓石,是川軍中的一員,因長得瘦小,大家都這么叫他,本名反倒沒人記得。小石頭脾氣好,當(dāng)兵的經(jīng)常支使他干這干那,當(dāng)官的也屢屢克扣他的軍餉,每月落到小石頭口袋里的大洋沒幾塊。小石頭一拿到錢,就給家里寄,因?yàn)樗麤]有什么嗜好,既不抽煙,也不喝酒,更不吸鴉片,在“雙槍軍”中很是另類,大伙就都取笑他,說他攢錢等著娶媳婦哩。

        抗戰(zhàn)全面爆發(fā)后,各路川軍摒棄前嫌,統(tǒng)兵十四個師,組成兩個集團(tuán)軍,出川抗日。

        部隊(duì)開拔前,小石頭的父親趕來送行。石父以前當(dāng)過私塾教師,頗懂文墨,當(dāng)?shù)剞k起小學(xué)堂后,他就失業(yè)了,靠在郵局門口幫人寫信為生。

        師長正巧在一旁,見狀以為石父會說些慷慨激昂的壯行語,卻見他只是給兒子理理衣領(lǐng)、正正帽子,之后從背篼里拿出一塊疊得方方正正的白布。師長一愣:出征在即,送白布多不吉利呀!

        石父把白布一抖,展開后是一面旗幟,上面用濃墨寫成一個大大的“死”字,簡直是觸目驚心!士兵們嘩然,師長也生氣了,這老頭兒難道有毛病嗎?咋咒兒子死!

        石父平靜地說:“好生惡死,人之常情。死是不吉利的,但軍人不畏死,我們這個國家就有救!”

        師長上前仔細(xì)一看,那死字旗上還有幾行小字:“國難當(dāng)頭,日寇猙獰。民族危亡,匹夫拼命。本欲服役,無奈超齡。幸吾有子,自覺請纓。賜旗一面,時刻隨行。傷時拭血,死后裹身。勇往直前,勿忘本分!”

        石父把這些小字念完,鄭重地把死字旗遞給兒子,小石頭想了想,又呈給師長。師長已被這面旗子感動:“這是家鄉(xiāng)父老對我們的期望!不把日本鬼子趕出中國,誓不還鄉(xiāng)!”

        士兵們跟著師長一起喊著。喊完口號,小石頭摸摸口袋,發(fā)現(xiàn)有幾塊新發(fā)的軍餉,還沒來得及往家里寄,就掏出來交給父親。父親拿出其中一塊,到附近鋪?zhàn)永镔I了瓶川酒,塞到兒子的挎包里。

        旁邊的士兵說:“小石頭又不喝酒……”

        石父說:“你們這次出川,不知啥時候才能回來。到了外地,看到川酒就會想起家鄉(xiāng)。打仗時,喝兩口可以壯膽,斷水時可以解渴,無糧時可以充饑,受傷時可以消毒,受重傷可以鎮(zhèn)痛,彈盡糧絕時可以點(diǎn)燃當(dāng)武器扔出去消滅敵人,打了勝仗可以用來慶功!我等著你們慶功!祝你們旗開得勝,光復(fù)中華!”

        士兵們聽他這樣一說,也紛紛買瓶川酒揣上。

        不一會兒,川軍就舉起死字旗,背著五花八門的步槍,穿著草鞋出發(fā)了。

        部隊(duì)一到山東,就參加了徐州會戰(zhàn)。小石頭所在的師奉命苦守滕縣,日軍主力磯谷師團(tuán)以飛機(jī)重炮猛攻。川軍頑強(qiáng)抵抗,但因武器太差,一個師被打得只剩三百多人,被鬼子包圍在縣城中心。師長握著死字旗喊道:“家鄉(xiāng)父老在看著我們!旗在,陣地在!”說完,他指揮殘部頑強(qiáng)射擊。

        鬼子射來一梭子彈,打中了師長的腹部。師長踉蹌倒地,死字旗落到一邊,小石頭跑去扶他,師長圓睜雙目:“快把死字旗給我!”

        接過死字旗,血肉模糊的師長邊舞邊喊:“打鬼子呀!抗戰(zhàn)到底呀!中國——必勝——”

        鬼子怪叫著沖來要抓“大俘虜”,卻見師長忽然用槍口對準(zhǔn)自己的腦門,“砰”的一聲槍響,倒了下去。受重傷的官兵們見師長殉國,叫著“小日本必亡”,抱起成束的手榴彈,沖向敵群。爆炸聲接連響起,濃煙滾滾……

        日本鬼子驚呆了,怪叫著抱頭鼠竄。陣地暫時安靜了下來,只有火焰在畢剝?nèi)紵?/p>

        硝煙散去,川軍陣地上只剩下一個人,就是小石頭。雖說平時大家都愛欺負(fù)他,但真的到了戰(zhàn)場上,因?yàn)樗昙o(jì)小,戰(zhàn)友們都護(hù)著他。然而,小石頭的雙腿還是受了傷,無法站起,步槍也炸斷了,不能再戰(zhàn)斗了。

        小石頭干脆席地而坐,掏出那瓶珍藏已久的川酒,咕嘟咕嘟喝了起來。他心里想著:雖然全師覆沒,但我們以寡敵眾,阻擋鬼子南下,完成了戰(zhàn)斗任務(wù),應(yīng)該慶功!以前不喝酒,是因?yàn)樾∈^覺得白酒很辣很難喝,可現(xiàn)在,他卻覺得川酒是那么爽口,那么甘甜……

        鬼子們蠢蠢欲動,一圈圈圍攏過來,越圍越多。

        會漢語的鬼子軍官對小石頭說:“你的,快快地投降!”

        小石頭瞥了他一眼:“沒看到老子正在喝酒嗎?”

        軍官用日語對四周的鬼子說:“我以前只知道四川的雜牌軍是‘雙槍將’——一桿步槍,一桿鴉片煙槍,沒想還是酒鬼,死到臨頭都不忘這一口!”鬼子們快活地笑了起來。

        軍官聳聳唇上那撮小胡子,對小石頭說:“這酒聞著香香的。你們釀酒,大大的行;打仗,大大的不行!”

        小石頭憤怒地把喝空的酒瓶一扔:“才交手,你咋個就曉得我們不行?”

        “你現(xiàn)在成了我們的俘虜,還嘴硬?舉起手來!”

        小石頭冷笑:“到底誰俘虜誰呀——我把你們這些龜兒子都俘虜?shù)介愅醯钊?!”說罷,他把手伸進(jìn)死字旗下,猛拉繩子——

        只聽“轟隆”一聲巨響,震天動地,日月無光。硝煙被風(fēng)刮走后,那兒出現(xiàn)一個很大的坑,小石頭不見了,坑邊密密麻麻地倒著缺腿少手的鬼子尸體。

        原來,小石頭在戰(zhàn)斗間隙把附近的手榴彈收集過來,放到一個小彈坑里,引線拉出來,綁到一根繩子上。之后,他坐到手榴彈堆上,將死字旗披在身上,好把身下的手榴彈遮蓋住……

        后來,人們打掃戰(zhàn)場時,發(fā)現(xiàn)了一只碎裂的川酒瓶,碎片里已經(jīng)沒有酒了,卻散發(fā)著撲鼻的芳香;不遠(yuǎn)處的坑里,有一些染了血的殘破布塊,依稀可見,它們曾經(jīng)是白色的——把碎片拼起來,是一個大大的“死”字。

        (發(fā)稿編輯:趙嬡佳)

        (題圖:陸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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