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 元

由林超賢執(zhí)導，2020年12月18日上映的影片《緊急救援》，以交通運輸部救助打撈局（簡稱“中國救撈”）為原型，是一部扎根于現實救援隊伍，又呈現出電影視聽語言特色，并且展現了“生命至上”主題的災難救援題材電影。

2020年5月22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十三屆全國人大三次會議內蒙古代表團審議時說：“人民至上、生命至上，保護人民生命安全和身體健康，我們可以不惜一切代價?！薄皟蓚€至上”根植于中國共產黨全心全意為人民服務的根本宗旨，為人民的生命安全提供全局、全力、全時、全方位的強大保障， 這也正是我國各支保障人民生命財產安全的救災救援隊伍的共同指針。 作為展現我國專業(yè)救援隊伍優(yōu)異精神和能力的災難電影，《緊急救援》 切實貫徹了海上救援的先進理念和切實經驗， 主體由四段救援故事組成，分別是：對海洋鉆井平臺上陷入火場的員工的救援；對落入峽谷激流中的事故車輛的駕駛員的救援；對海上迫降的失事客機的乘客與機組人員的救援； 對起火爆炸的油輪上的船員的救援。 基于真實的救援隊伍和救援事件，基于強大的特效團隊和投資，基于全劇組的全力投入和演員的專門特訓， 在國產災難片的發(fā)展史上，《緊急救援》可以說是對災難場景的展現最逼真、現場沉浸感最佳、生死臨界感最強的一部影片。并且，從四段救援可以看出，救援的目標都是圍繞在對生命、對人員的救援，非常明確地突顯出“生命至上”的主題，并且在場景表現、精神召喚、哲理探尋等方面做出多層次探索，對中國救援隊伍和救援精神的傳播做出了積極的推動。

一、極限救援——“生命至上”的場景沉浸

相對于火災、水災、地震、臺風等自然災害和環(huán)境、生態(tài)、戰(zhàn)爭、社會等災難，電影觀眾對海上救援的接受是有著明顯的間離效果的， 而且海上救援在各種藝術門類的發(fā)展史上也并非常見的題材。實際上，《緊急救援》不僅是中國影史上第一部展現海上救援力量的電影， 放眼世界影壇，這都是具有題材開創(chuàng)性的嘗試。

在日常生活中以及災害、災難等危機情況中，都會發(fā)生需要救援的情況，在危險系數、情況緊急程度、救援難度等方面都會有差異。影片《緊急救援》中的四次營救，都是生死關頭的大場面的極限救援， 盡管救援場景和救援對象并不相同， 但是影片中救援隊員的狀態(tài)和觀眾觀影時的情感緊張程度，其實會有一些趨同。這樣的處理，難免會與典型的電影敘事節(jié)奏產生差異。 因為按照經典的建置、對抗、結局三幕式的電影戲劇性結構的編排［1］，敘事中應使得主人公面對的困難程度和頻率層層疊加，并且在影片的重要情節(jié)點上實現高潮的發(fā)生?！毒o急救援》并沒有采用典型的三段式結構，這樣的劇作結構的處理，與電影劇本的范例規(guī)則有一定的矛盾。 盡管四次救援的場景和人員有變化，但是這樣的較為平衡的段落式結構，不免在情節(jié)的發(fā)展、人物的成長、情感的蓄勢上有所欠缺。然而，這樣的平衡段落式的結構的選擇，其實也是基于本片的海上應急救助題材以及“生命至上”的救援主題之上的。

因為不可否認的是，海上救援工作，本來就是在生死極限上完成的。從救援的實例來看，并不是由弱到強的漸進式發(fā)展，救援隊員需要隨時面對的，往往就是極限救援的最高強度。影片《緊急救援》的原型“中國救撈”，是我國唯一一支國家海上專業(yè)救助打撈力量， 是國家應急保障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2］救撈系統形成了一系列的精神和原則，如“把生的希望送給別人，把死的危險留給自己”的救撈精神；“三精兩關鍵”的目標；三個“三位一體”的發(fā)展格局。［2］從交通運輸部救撈系統的精神和目標即可看出，他們的救援實施，是對應關鍵時刻、發(fā)揮關鍵作用，將空中、水面、水下三位一體結合的綜合救援，有非常專業(yè)、精干的人員、裝備和技術，因此才能勇敢擔責，將生命的希望留給受困者，而救援隊員常常面對的，就是險象環(huán)生的生死關頭。“中國海上救撈隊伍成立60余年來， 救助中外遇險人員近8萬名、遇險船舶數千艘。”［3］災難片是最重要的類型電影之一， 災難救援題材的電影也是中外影壇的創(chuàng)作熱點之一，在同類作品中，《緊急救援》是在生死極限展開敘事的典型，無論是陷于險境中的待救援者，還是展開救援的特勤隊員，他們都到達了生與死的臨界點。

并且隨著電影工業(yè)的不斷發(fā)展， 災難電影的臨場感和沉浸感得以不斷加強，《緊急救援》的創(chuàng)作團隊，將這種生命極限的場景，展現得非常逼真，帶有導演林超賢常用的挑戰(zhàn)觀眾接受度的災難凝視性。 這一點也正是他的兩部非常成功的前作《湄公河行動》（2016）和《紅海行動》（2018）的重要特點。在影片的四段救援中，對海上迫降的失事客機的救援，是需救援人數最多、死亡凝視感最強的一段。 如果說另外三段救援更多地展現了救援隊員的英勇無畏和專業(yè)能力， 更多的是喚起觀眾的肅然起敬和緊張感動， 那么這一段空難的情節(jié)則會有比較明顯的接受差異。 當觀眾看到災難發(fā)生后雜亂的機艙中眾多的死亡和傷害的場景，在情緒上，會受到難以忍受的沖擊，產生情何以堪的悲慟。并且，也正是在這一場空難救援中，主人公特勤隊隊長高謙失去了自己優(yōu)秀的隊友趙呈， 他也因此對自己的工作產生了懷疑和動搖。所以，《緊急救援》其實并沒有僅僅展現出成功救援過程的千鈞一發(fā)和震撼人心，也觸及到生死極限救援中所必然面對的沉痛、壓抑與犧牲。這種沉痛與壓抑，既是救援隊員必須面對的，也是觀眾的情感體驗中油然而生的。 這一環(huán)是國產災難電影中并不常見的情感探索，是這部電影在立意上的新建，有助于電影中人物形象更加飽滿， 也有助于提高觀眾透過災難電影所形成的對災難和生命的體認。

《緊急救援》在塑造災難場景臨場感的同時，非常注重聚焦在生命救援、人員救援，將救援過程的專業(yè)性、協作性和不畏犧牲的偉大精神突顯出來?！爸袊葥啤?的真實經歷、“生命至上”的思想指引，在強大的電影工業(yè)技術支持的基礎上，得以在海洋鉆井平臺、峽谷激流、海上迫降、起火爆炸的油輪等逼真的救援場景的營造中表達出來。盡管該影片在某些環(huán)節(jié)仍有遺憾，但是其工業(yè)能力的技術表現和主題探索的立意站位，都是標準高級、定位準確、方向明晰，是很值得肯定和繼續(xù)發(fā)展的。

二、敬畏職責——“生命至上”的精神素養(yǎng)

同樣是根據真實事件改編、以航空救援為題材的電影《中國機長》（2019）中，挽救危難的機長劉傳健擲地有聲地表達了“敬畏生命”“敬畏職責”“敬畏規(guī)章”的原則，為這場四川航空公司3U8633航班在險情中的成功備降立下專業(yè)性職責保障的注腳。作為擁有18000公里海岸線的海洋大國和航運大國， 國家專業(yè)救助打撈力量面臨的任務量十分巨大，履行職責的能力十分重要。在影片《緊急救援》 的片頭字幕展現時， 就已經開啟了警報聲的伴隨，與片頭字幕交叉出現的鏡頭，就是救助打撈局的救援直升機出庫的畫面。 觀眾們可以看到螺旋槳下“中國救撈”的徽章，以及機身上“交通海上應急反應特勤隊”的字樣。 在數架救援直升機的全景鏡頭與救援隊員們攜帶設備、準備出動的跟拍與中近景鏡頭的組合下，一段交叉蒙太奇的手法， 將救援隊出發(fā)營救時的準確迅速和有條不紊鋪展開來，迅速進入了救援事件的講述。一只高度職業(yè)化、專業(yè)化的救援隊伍的風采，撲面而來。履行職責，是基于高度的職業(yè)精神和職業(yè)能力，在這個環(huán)節(jié)上，電影《緊急救援》的展現是非常到位的。

片名“緊急救援”出現時伴隨著火焰，呼應了本影片四段救援中的第一、四兩段皆為火場救援的情節(jié)。在海上鉆井平臺這段救援的過程中， 可以看出救援隊員不僅要與救援直升機精密配合， 并且要能夠在專業(yè)設備的保障和及時使用之下，隨時根據現場情況展開救援，還要有急救知識和能力， 在救援現場對被困人員的傷情進行必要的緊急處理。在救援隊員的救援過程中，最重要的救援原則，就是“生命至上”，即尋找、拯救受困人員的生命，不言放棄。影片將救援的專業(yè)性、協作性和救援精神的勇敢無畏很好地交融在一起。

在第一段鉆井平臺的救援過后， 一位直升機駕駛員申請離職， 他說：“我們飛機上不能有一個猶豫的人?！闭\然如此，在這樣千鈞一發(fā)、生死關頭的營救行動中，必須高度發(fā)揮勇毅的力量和精準的判斷， 才能保障救援的成功。影片中的“一哥”曾說：“當恐懼來了，它就走不了了?！变撹F般的意志力的養(yǎng)成不可能一蹴而就， 其實這也為男主角，特勤隊長高謙在之后情節(jié)中的心路歷程埋下伏筆。

由辛芷蕾所飾演的女主角方宇凌出場時， 也是以展現專業(yè)能力的鏡頭迅速地樹立起人物特點。 這位駕駛救援直升機的女機長非常準確地操縱直升機在低空懸停的狀態(tài)下，將標志桿插入鑰匙環(huán)這樣微小的目標之中，得來隊員們“她的穩(wěn)定性真的很高”的贊嘆。盡管方宇凌和高謙在救援的策略選擇和風格上有一些差異性， 但是方宇凌表示：“其實我們目的一樣，都是為了拯救生命?！鄙辽希蔷o急救援的準則，也是救援隊員的精神素養(yǎng)和職責追求。

嚴格的職業(yè)能力訓練是保障救援效果的前提。 在影片47分鐘處開始， 全面展現了救援隊員的訓練過程。游泳、攀爬、暴雨環(huán)境、潛水、冰水耐寒訓練中還要進行計算題的訓練、負重、水下任務完成、水壓沖擊和翻轉等等，鏡頭次第而來，伴隨著“加快！突破你們的極限！”這樣的口號鼓勵。職業(yè)救援隊員的養(yǎng)成，是各項技能和體力、耐力、定力、判斷力、抗壓能力的綜合磨礪，也是基于科學精細的訓練計劃和訓練設施的綜合保障培養(yǎng)體系。 在新主流電影中，職業(yè)能力的體現與時俱進。具有優(yōu)秀素養(yǎng)的主人公們在精神、技能、品質等各方面得到全方位塑造，并且具有鮮明的時代感，不僅是令人起敬的英雄，也是貼地氣的人民一員。近年的新主流電影中，塑造了一系列當代中國的英雄形象，如冷鋒《戰(zhàn)狼》（2015）《戰(zhàn)狼2》（2017）、劉培強《流浪地球》（2019）、劉長健《中國機長》（2019）、江立偉《烈火英雄》（2019）［4］。他們敬畏職責的精神和履行職責的能力是這些人物身上最令人敬佩的閃光點之一?！毒o急救援》中的“中國救撈”系列人物可看作是此種趨勢的延續(xù)。 在 《緊急救援》 之后， 又有張競宇等醫(yī)護人員（2021）、洪翼舟《峰爆》（2021）等。在災難救援電影中對職責敬畏的表現，正是敬業(yè)精神在救援隊伍中的貫徹，各行各業(yè)的觀眾，都可以從專業(yè)隊伍的身上領會到盡忠盡職、恪盡職守、精益求精的職業(yè)素養(yǎng)，從而對自己的崗位表現提供積極正面的鞭策和陶冶， 這也是以典范性人物為主人公的電影作品的重要的社會意義。

三、人性尊嚴——“生命至上”的哲理意蘊

“生活里常有突如其來的災難， 人生充滿挫折和挑戰(zhàn)，難關一個接著一個，不愿屈服，只能反抗，當我們?yōu)樯床阶詈笠豢跉?，那一口氣就是勇氣?！彪娪啊毒o急救援》中這句點題的臺詞，將救災救援工作，上升到了哲理的層面。在災難面前，生命是何等脆弱。但是，人們?yōu)榱吮Ｈ龀龅牧ν炜駷?、扶危濟困、和衷共濟、眾志成城的努力?又正是因為災難破壞力的強大而更加凸顯了人性的堅韌和尊嚴。 特勤隊隊長高謙在面對死亡和恐懼的巨大壓力的時候，也有過掙扎和動搖，但是生命救援的強大使命感讓他突破了迷霧，堅定了信念：“你要跟我斗，那我就跟你斗下去?！辈⑶遥瑢ι臒釔酆捅Ｗo，在生命遇到危難時的堅強和勇毅， 其實是救援者和被救援者共同的本能和追求。在電影的開頭部分，特勤隊員給被救援的狗狗起名“大命”，隊長高謙表示：“它不是幸運遇到我們，是因為它夠堅持，才有了幸運的機會。”這種發(fā)生在施救者和被救者之間的“生命至上”的人性共振，沒有能夠在影片中得到更加深入飽滿的展現，其實是《緊急救援》這部電影的遺憾之一。

電影《緊急救援》在主題立意上，具備良好的政治站位和精神定位，將“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的原則貫穿在數場驚心動魄的救援行動之中，展現出我國海上救援力量保障人民生命安全的能力和決心?！皟蓚€至上”也與中國文化中的厚生、民本思想息息相關。儒家經典《孟子》中提到，惻隱、羞惡、辭讓、是非，是人心的原初性的動能，體現出仁、義、禮、智的美好面貌［5］，這正是人性良知的偉大和光榮。對人性與民生的重視與頌贊，是中國文化中的人文精神和教育精神的重要內涵，并且這種美好，不僅是個體人性的良善，也是人與人之間的社會性、群體性的守望相助、安危與共?？梢?，建立中國特色應急救援文化的根基，是社會主義先進文化和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的高度統一。

災難電影與人性塑造的關聯，是這種類型電影建立深度的重要路徑，“給我們提供了一個在面對災難時人類如何應對挑戰(zhàn)，如何戰(zhàn)勝挑戰(zhàn)，最后證明人性偉大的機會?！保?］在20世紀后半葉以來的后現代主義解構文化的浪潮中，人與人性的存在意義的積極性被深切地消解了。但是后現代之后，人性急需復蘇，人需要重新樹立存在的意義。例如20世紀法國的存在主義大師加繆就依托希臘神話中的“西西弗斯”故事，呼喚超越命運、超越荒誕的積極選擇［7］。存在先于本質，如果生命必然面對荒謬與劫難，那么，我們面對這些災難的態(tài)度，正是在彰顯人性的偉力。因為諸神的懲罰，西西弗斯需要一次又一次將巨石推向山頂，盡管每一次巨石還會滑落， 但是他仍然在每一個下一次將巨石又推上去。從上古神話時代開始，人類就不斷地希冀能夠超越命運、對抗死亡，這是人性的一種純粹的本能。工業(yè)化時代“在某種程度上導致人類生存意義的喪失和人的本質生命的喪失?！保?］但是，在后工業(yè)化時代，人類仍然充滿著生的本能，希望生存、發(fā)展，希望有獲得感和幸福感。在所有科技的領域里，我們仍然毫不松懈地向前奔騰，而在文化與藝術的領域里，又何嘗不是渴求著人性的尊嚴與創(chuàng)造力的美好。 人類社會不可能長期淪陷在科技與人文的割裂之中，因為人類對美好和幸福的感知， 絕不只來源于科技產品，亦來自于思想的超越領域和精神的審美領域。這恰與電影這個政治、經濟、文化、技術的綜合體的性質相協和。災難電影作為展現電影工業(yè)技術能力的重要指征，也不可能脫離意識形態(tài)導向和人文意蘊追求。在救災救援的全鏈條過程中，無論是災前預防、災中救援、災后賑濟與恢復，都是將生命放在至高至上的位置，都是在捍衛(wèi)生存的韌性與人性的尊嚴。電影《緊急救援》對災難現場的沉浸與凝視，對救援隊員專業(yè)職責能力的細致展現，對“生命至上”主題意蘊的鄭重表達，均可看做是華語影壇對災難類型電影的價值建構乃至更廣泛語境中的文化重塑的一種回應。我們有理由相信，國產災難電影在人性探究與重塑上的營造與弘揚， 將會極大地發(fā)揮出中國制度與中國文化的自信與優(yōu)勢， 將不僅僅是電影工業(yè)美學的技術進步層面的展現，也會是講述中國故事的活躍平臺，是彰顯新時代價值觀的有效動能。

對生命與生存的敬畏， 是人類對自我和他人的尊重和愛護。重塑后現代之后的文化，也是后疫情時代，人類急需突破的嶄新文化觀?？梢灶A見，國產災難、救援題材的電影，將會持續(xù)作為最重要的類型片之一，這不僅是因為災難與救援電影是展現電影工業(yè)美學的極佳平臺，也是電影承擔和呼應文化與精神塑造的需要。 并且我國的災難類型片，一定會走出自己的路，創(chuàng)造出自己的類型范式。因為我國的災難電影的文化背景，與西方是不同的。也許，在后現代之后，災難電影仍將承擔起探索電影和精神的新方向。而隨著中國更加主動地為世界議題、國際文化、人類命運共同體提供中國的解決方案，中國的災難電影、救援電影的創(chuàng)作，也將能夠以更加積極的中國態(tài)度，構建中國特色的應急文化、救援精神，更好地講述中國故事、講述生命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