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文潔

(西北大學文學院，陜西 西安 710127)

電影《時時刻刻》用碎片化的敘述方法，將三位女性的命運緊緊連系在一起，展現(xiàn)了不同女性在家庭生活中的私密體驗和情緒流動。她們痛苦、掙扎、困惑，同時也不斷思索著自身的處境，回應著無處不在的男性觀看，以自身獨特的方式尋找新的身份建構和生活方式的可能性，企圖在瞬息萬變的日常境遇之流中掌握自己的命運。

一、幽靈般的男性觀看

傳統(tǒng)二元性別規(guī)范模式中，女性在與他者交匯的目光中確認自我的身份和地位，無論是來自異性還是同性的目光，男性觀看都如同幽靈般影響著女性的自我認知。正如波伏瓦所言，“人類是男性的，男人不是從女人本身，而是從相對男人而言來界定女人的，女人不被看做一個自主的存在。”[1]8賢惠端莊的家庭角色期待、屈從與附庸的地位、工具化與身體性的慣性思維如同牢籠般囚禁和窒息著女性的身心?！稌r時刻刻》中三位女性出場的鏡頭語言暗示著潛藏的男性視角：床上睡著的女性軀體，聚焦于身體部分的漸次推進強調了女性的身體性特征，而男性角色出場時則側重于其身份和社會地位的揭示，無意中暴露了社會對不同性別的特定期待。男性觀看的目光和女性自我意識相遇的場所成為權力爭奪的場域，在這場追逐與逃逸、錨定與游離的游戲中，性別雙方各自看到了什么？對倫納德來說，他欣賞和戀慕著弗吉尼亞的才華，為了妻子的健康搬到適合靜養(yǎng)的鄉(xiāng)村居住，他看到的是自己的悉心呵護和犧牲，但卻從未真正了解弗吉尼亞內心的欲望和痛苦。除了男性對女性的觀看，倫納德身上還附加了健康的正常人對精神病人的觀看，弗吉尼亞終其一生都在尋求身體自主權和精神自主權，掙脫外在與內在的雙重枷鎖。相似的是，丹沉浸于其中的美滿幸福的家庭生活對勞拉而言卻如同地獄一般難以忍受，理查德看到了克拉麗莎狂歡掩飾下的寂寞與不自由，殘酷地選擇了雙方都無可挽回的悲劇命運，這種命運是克拉麗莎所希冀的嗎？

心靈角力爆發(fā)的臨界點是一次宴會，某種微妙的東西打破了搖搖欲墜的平靜假象。

弗吉尼亞將招待從倫敦來拜訪她的姐姐，與此同時，她正在創(chuàng)作構思已久的小說《達洛維夫人》，當女仆就午飯問題向她請示時，她明顯表示出被打斷的不悅。女仆以一種內化的男性視角審視著弗吉尼亞，抱怨她作為主婦的失職，不認可她的創(chuàng)作行為，甚至監(jiān)視著她的一舉一動。倫納德的指責加重了弗吉尼亞內心的煎熬和痛苦，精神的有限自由無法替代身體的不自由，以自身為出發(fā)點的愛無法救贖彼此，弗吉尼亞拒絕被男性凝視規(guī)訓，不屑于成為眾人眼中的“正常人”，卻也無法在創(chuàng)作中獲得真正的自由。

勞拉要為丈夫準備家庭生日晚宴，自醒來后她就被一種不適的情緒困擾著：因為懷孕，她不能親自出門買花，被動接受著丈夫的安排和保護。丈夫出門上班后，她依舊不能做自己想做的事，而是叨念著我想我應該為丹做一個生日蛋糕，盡管她并不擅長這件大多數(shù)主婦都得心應手的事。她努力想成為一個好妻子，給丈夫帶來幸福穩(wěn)定的生活，但她內心的需求和情感卻被忽略與壓抑了，她是一個妻子，一個母親，唯獨不是她自己。小男孩理查德依賴的目光延續(xù)了父親的觀看，勞拉回應道：“你想要什么？”她走到瀕臨崩潰的懸崖邊緣，已經無法再繼續(xù)給予和自我欺騙了。

克拉麗莎將為理查德獲獎而設宴慶祝，當她興致勃勃地準備好一切去邀請宴會主角時，理查德的話卻刺傷了她。他們曾是幸福的戀人，理查德不幸染病，克拉麗莎照顧了他許多年，就在他小說獲獎的當天，他告訴她，“我一直努力活著只是為了滿足你，但你現(xiàn)在得放手讓我走了?！笨死惿侨齻€女人中唯一能自己去買花的人，但只要她還依賴于被理查德所需要來體現(xiàn)自我價值，就不能算是完全獨立的自我。理查德的眼神和話語讓她心神不寧，她覺得和他在一起才是真正活著，她充當對方缺失的母親角色，當理查德開始理解母親當初離開的選擇時，便毫不猶豫地親手解開了這份隱性束縛。失去理查德的克拉麗莎會怎樣？男性觀看消失后，女性會無所適從嗎？抑或這才是女性思考自我生活的起點？

二、女性身份可能性的探尋

(一)意象暗示

《時時刻刻》中設置了諸多意象暗示人物的處境和內心變化，展現(xiàn)了女性在身份探索道路上多樣的心靈圖景。首先是河流意象：河流亦剛亦柔，既滋養(yǎng)萬物，生生不息，也摧毀一切，帶來窒息般的絕望和死亡。影片開頭弗吉尼亞被水流淹沒，暗色調突顯來自死亡的召喚，而結尾處波光粼粼的水流伴隨著思索性話語給人以釋然和平靜，同一意象在不同情境下產生了張力，河流包容一切，接納了被世俗所拒絕的矛盾而多樣的女性軀體。同樣，帶來審美愉悅的“花”意涵豐富，買花行為的自主性彰顯主體意識的強弱，弗吉尼亞的花由女仆挑選和擺放，充滿著壓抑的色調；勞拉被動接受丈夫送的明艷黃花，卻選擇用憂郁的深藍制作蛋糕的裝飾雕花，體現(xiàn)出外表與內心的強烈反差；克拉麗莎親自挑選花的顏色和種類，充滿自信地走在街上，可見花與人的命運緊緊相連。除此之外，鏡子作為一個特殊的意象呈現(xiàn)出女性對自我身份的探尋，凝視著鏡中的形象，她們困惑不安，試圖把握住一個始終如一的穩(wěn)定自我，卻發(fā)現(xiàn)統(tǒng)一的自我是由面具和幻象構成的，她們在他人的期待中變成了陌異于己的形象，于是鏡子成為反思和直面真實自我的開端，女性自此開始了內在可能性的探尋。

(二)女性關系

通過異性關系確證自我身份的方式失敗了，那么轉求同性慰藉是新的出路嗎？考察弗吉尼亞、勞拉和克拉麗莎的女性關系，我們會發(fā)現(xiàn)一組鏡像對照的人物：貝爾夫人(弗吉尼亞的姐姐)開朗活潑，忙于參加各種宴會，與孩子打成一片，很好地融入了家庭生活。她從不邀請弗吉尼亞去倫敦，因為這位需要靜養(yǎng)的病人與她的交際圈子格格不入。她既同情又羨慕弗吉尼亞，同情她為現(xiàn)實所累，羨慕她游走于現(xiàn)實和文本的雙重生活，這種羨慕暴露出貝爾夫人無法實現(xiàn)的那一部分自我，她將自由的希望托付給了弗吉尼亞。弗吉尼亞與貝爾夫人的曖昧關系根源于她們在對方身上看見了自己的欲望，而分裂的身份卻始終無法相容合一。勞拉的鄰居凱蒂是個能干又自信的女性，唯一的遺憾是無法懷孕，盡管她不認同男性值得女性為他們付出一切的說法，卻聲稱女性只有在成為母親后才是一個女人。她強顏歡笑，不敢表露出手術前的害怕和軟弱，她擔心的并不是自身安危，而是萬一手術發(fā)生意外丈夫要如何活下去。在凱蒂的潛意識里，丈夫優(yōu)先于自己的存在，因此，勞拉安慰說讓她暫時忘掉雷時，她隱隱流露出了敵意?？吹絼P蒂的表情和遭遇，勞拉清晰地明白了自身的處境，下定決心告別傀儡式的生活。與前二者不同的是，克拉麗莎身邊的女性都擁有獨立的生活，她們互相關心、陪伴又給予彼此空間，展現(xiàn)出傳統(tǒng)家庭模式之外的其他可能性，為女性謀求更廣闊的生存空間提供了信心和參照。

(三)女性書寫

影片在展現(xiàn)女性經驗世界的方式和隱秘復雜的內心世界時并未使用男性色彩濃厚的邏輯和線性敘事，而是以碎片化、意識流的方式，用復現(xiàn)意象和《達洛維夫人》一書將三位女性的命運交織在一起，相互對照、映射，試圖還原女性所體驗到的時時刻刻。女性對于過去的記憶是充斥著聲音、氣味和溫度的立體場景式記憶，這種細膩豐富的記憶儲存方式能迅速喚醒曾經的情感，重現(xiàn)往日時光。當克拉麗莎回憶和理查德相愛的往昔時，她這樣描述：“有一天早上，在威爾福利特，那天我在后門廊那兒，他從后面走過來，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說：‘早安，達洛維夫人’，從那時開始，我就被困住了，我擺脫不了那個名字?！笨死惿皇切≌f中的達洛維夫人，卻她被深深地影響了，文學和現(xiàn)實的界限變得模糊不清。影片中男性在回顧過去時多用抽象和概念化的方式，從自我角度出發(fā)，遮蔽了女性的經驗和感受，丹回憶二戰(zhàn)經歷時，想起的是嬌小而害羞的勞拉，想把她帶回家，卻忽略了勞拉獨來獨往的性格并不適合傳統(tǒng)的家庭生活，他無法給予她想要的幸福。

敏感而纖細多變的繁雜心緒使女性顯得捉摸不透，但這并不是非理性和無序的情感旋渦，而是以男性思維理解和同化女性的失敗。男孩們將鳥的葬禮視為游戲，女性卻看到了自己的未來，產生感同身受的悲憫，給鳥兒獻花哀悼生命的逝去。弗吉尼亞將頭貼在泥土上與鳥對視，那一刻她看到了什么，又在想什么？這種私密的體驗難以互通，不可言傳，只能呈現(xiàn)。影片中很多人認為理查德的小說晦澀難懂，其中耗費四十多頁的篇幅描寫一個女人挑選指甲油最后又放棄購買的情節(jié)，主人公的母親也死于毫無征兆的自殺……合情合理是虛構的秩序，人們總希望通過合理來為生活尋求安全感，但雜亂和意外才是生活的常態(tài)，克拉麗莎與勞拉理解、包容這部小說，也是接納生活本身。相較于男性，女性之間更注重情感交流和身體接觸，她們能第一時間發(fā)現(xiàn)表象掩飾下的真實情緒，及時給予安慰，用吻和擁抱傳達無聲的支持和陪伴，三處親吻逐漸由僵硬、尷尬而變得親密自然，體現(xiàn)出女性身體自主權的改變和關系的多元發(fā)展傾向。

在珍視交流的基礎上，女性也會保護他人的獨處空間，因為她們尊重無可排遣的孤獨和不可侵犯的私人場域。深夜，弗吉尼亞坐在書房的陰暗燈光中沉思，倫納德推開門催促她睡覺，弗吉尼亞答應著，但神情透露出她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構思中。相似的是，勞拉在衛(wèi)生間哭泣時，丈夫丹也扮演著侵入性角色，門將空間區(qū)隔為兩個視域，一邊言說著幸福和安寧，另一邊卻充滿絕望和悲傷，互不通達，注定了彼此內心世界的分隔?？死惿c晚年的勞拉袒露心扉后，情緒和孤獨都得到了承認和理解，因為她們擁有一間自己的房間。

此外，女性書寫還體現(xiàn)在閱讀和創(chuàng)作行為上。歷史上的很長一段時間，女性受教育權都處于被剝奪的狀態(tài)，只有少數(shù)貴族女性具備識字能力。隨著女性自我意識的覺醒，她們開始走出家庭，爭取與男性同等的權利，在社會中承擔著越來越廣泛的職責，女性以實踐的方式顛覆著男性對女性的傳統(tǒng)認知，書寫自己的歷史。勞拉在旅館的床上閱讀《達洛維夫人》，書中對死亡的思索引起了她的共鳴，“她向邦德街走去，捫心自問：她必然會永遠離開人世，是否會覺得遺憾？沒有了她，人間一切必將繼續(xù)下去，是否會感到怨恨？還是欣慰，想到一死便可了結？”勞拉一手觸摸著生和希望，一手觸摸著死的誘惑，心靈成為了交戰(zhàn)的領域，經此一役的勞拉把過去的自己埋葬了，閱讀是勞拉建構自我的重要方式?？死惿且赃_洛維夫人的方式生活著，此書的作者弗吉尼亞本人則通過創(chuàng)作形成并傳達著她的世界觀，影響了一代又一代的讀者，雖然這種書寫依舊難以擺脫男性話語殘留在語言中的痕跡，但女性書寫從不同方面質疑和挑戰(zhàn)了單一的男性話語模式，拓寬了女性的生存空間。

“逃避生活不是尋求內心平靜的方法”，“你要看透生命，就一定要去直視人生，去了解它的本質。當你最終理解了它的內涵，就能去熱愛它的燦爛，然后才會將它放下。倫納德，請永遠記得我們在一起的日子，永遠記得那些年，永遠記得我們的愛，刻骨銘心，生命中的時時刻刻?！备ゼ醽唫鬟_出一種女性的生活智慧——直面和銘記。當倫納德用遷居和忙碌尋求平靜時，弗吉尼亞凝視深淵并與之對抗；當理查德將自己囚禁于童年創(chuàng)傷和疾病屈辱，最終走向覆滅時，勞拉選擇自由和生活并承受隨之而來的代價和傷痛；當路易斯瀟灑地離開理查德而投入新的戀情時，克拉麗莎繼續(xù)用愛陪伴和治愈理查德。女性通過談話交換情感、加固記憶，并從過去中汲取力量，如果理查德能帶著克拉麗莎的愛，與母親、自我和解，坦然接受不可避免的生命中時時刻刻的孤獨，也許就能以新的方式存在下去。

三、時空交錯中的女性命運

一天之內，影片中的女性都經歷了一次思想的內爆。弗吉尼亞從未感受到她的生活如此難以承受，就連外出散步都需要得到丈夫的同意，理由是她有病史，曾經試圖自殺過兩次。倫納德以愛的名義監(jiān)護著弗吉尼亞，她沒有權利決定自己的生活，獨自一人在深不見底的黑洞里掙扎。倫納德愛她，但不理解她，里士滿和倫敦代表著兩種不同的人生選擇，她說：“我受夠了這種監(jiān)禁。我寧愿在櫛比鱗次的大都市中感受震撼，也不愿在郊區(qū)的一片寧靜中麻木自己，這是我的選擇。我有權利選擇自己是否活下去。我用這種方式表現(xiàn)人性。如果非要我在留下和死亡之間選擇，我寧愿去死?！睂τ诟ゼ醽唩碚f，身體、心靈的自由和自主是她之所是的重要體現(xiàn)，如果走向河流是她的選擇，未嘗不是圓滿而幸福的道路，她走向了被遺忘的生命源頭。

勞拉晚年回憶自己放棄自殺，生下孩子后離開家庭去圖書館工作的決定，瀕死體驗讓她看清了未來的道路，她愧疚、煎熬但不后悔，“當你沒有選擇的時候，后悔意味著什么？那是你應當承受的，就是這樣，沒有人會原諒我，當我面對死亡，我選擇了我的生活?！眲诶浅鲎吆蟮哪壤杂刹皇禽p盈，它時常負載著鮮血和沉重，女性應當有勇氣去承受她們蛻變后失去和爭取來的東西，這注定是一條荊棘叢生的路，別無退路。

至于克拉麗莎，多元的親密關系實踐讓她的身份變化、流動著，她能擺脫愛人死亡的陰影嗎？影片最后關燈時她唇邊的一抹笑意讓我們相信曙光終會到來，弗吉尼亞說，小說里必須有人死是為了讓其他人更珍惜生命，克拉麗莎通過他人的死亡觀照，會如何迎接此后的時時刻刻？“有一天早晨，我天一亮就醒了，感受著世間充滿了無數(shù)的可能，你能明白那種感覺嗎？我當時覺得，這是幸福的開始，以后會更加幸福。我從來沒有想過，那不是一個開始，那就是幸福，就在那一刻，就在那時?！笨死惿男腋４嬖谟诋斚拢^去與未來匯聚交織而成，充滿無限可能性的當下，為了實現(xiàn)向豐富可能性敞開的當下，女性還有很長的路要走。

四、結語

弗吉尼亞、勞拉和克拉麗莎命運各異，但她們都經歷了覺醒和爭取自身權益的心靈軌跡，用獨特的女性書寫和女性體驗抗拒男性的觀看，體現(xiàn)出強烈的女性意識，對于反對強迫異性戀，提倡開放的性別實踐具有重要意義。同時，勞拉離開家庭所造成的悲劇也提醒著我們自由的限度，責任并不隨著對自由的追求而消解，謹慎考慮并承擔選擇的后果才能減少對他人的傷害。

電影《時時刻刻》一方面出色地反映了女性的身心困境，另一方面也存在刻板印象和性別矛盾的尖銳化的問題，反抗傳統(tǒng)性別秩序并非女性單方的責任，男性也可以作為反抗不平等和性別固化的力量參與進來。女性覺醒的形式多種多樣，影片中呈現(xiàn)的是充滿戲劇性的激烈形式——死亡或出走，但這兩種方式真的能帶來女性所追求的自由和解放嗎？朱迪斯·巴特勒認為，生理性別與社會性別都是社會建構的產物，“任何對精神/身體二元區(qū)分不加批判的復制，我們都應該對之重新思考，檢視這個區(qū)分如何因襲陳規(guī)地生產、維系以及合理化了固有的性別等級?！盵2]P17當我們用統(tǒng)一的身份去界定男性和女性時，依舊沒有擺脫二分思想的影響。真正有意義的并非溝通的缺失和雙方矛盾本身的呈現(xiàn)，而是探究結構性的矛盾以及傳統(tǒng)封閉秩序是如何發(fā)展演變成為現(xiàn)今習以為常的樣態(tài)并持續(xù)塑造著人們的心理結構。女性反抗的并不是男性，而是不平等的壓迫秩序，平權和尊重的訴求應該取代壁壘和仇視，打破之后不是建立新的區(qū)隔，而是尋求更加平等和開放多元人際關系的可能性，關懷少數(shù)和弱勢群體，拒絕同一性的暴力，給予差異者同樣舒適的生活空間。

另外，在觀看(凝視)的問題上，拉康認為，觀看行為并非自足主體的自主行為，而是一種涉及主體間性的活動。因此，觀看并非從男性到女性的單向目光，而是超越性別主體的雙向運動，女性在他者的觀看中不是純粹消極被動的形象。女性自我形象的建構離不開他者的目光，以他者的目光看自己，按照他人指給自己的理想形象來看自己構成了自我理想的基石，然而“從他者的觀點來觀看和建構自己的統(tǒng)一性的嘗試終究是徒勞，我所面對的根本上是一種不可能性”[3]P39，“在所有主體看的行為背后，有一個已先行失落的不可能之物在暗中支配、主宰著看的行為的發(fā)生”[3]P36，這就是“作為對象a 的凝視”。對象a 是喚起欲望對象的原因，又是一種根本性的欠缺和匱乏。吳瓊老師這樣概括對象a 與主體的關系：“它既在主體之外，也在主體之內，盡管主體永遠無法企及，但它作為引發(fā)主體欲望的原因又是無所不在的，它總是在躲避主體的看和思，但從來不會出現(xiàn)在主體的視覺和意識中，致使這個躲避本身成了其對于主體的最大誘惑?！盵3]P40由此觀之，女性既是被欲望的主體也是欲望他者之欲望的主體，女性無法真正離開他者的凝視，更何況主體凝視背后還有來自對象a 的凝視。女性的欲望也在無盡的替代性補償中永遠得不到滿足，這是欲望結構的根本性特質，這種焦慮和匱乏不會因為抵抗來自男性的凝視和欲望之后就走向消退?！稌r時刻刻》注意到了他者的凝視卻忽略了主體本身所面臨的困境，這啟示我們女性的思索和探求應該在超越性別維度之后走得更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