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于益
起魚,閩南話,那是船歸航后,魚貨從大船上搬上小舢板或竹筏,再轉(zhuǎn)運(yùn)到淺灘處,最后由搬運(yùn)工們搬上岸進(jìn)行買賣的過程。
“船到了,等下就要起魚了?!边@是兒時最期待,也是最開心聽到的話。起魚,意味著船已順利歸航,在那個以捕魚為生的年代,是滿載家族的希望回來了,也是船長父親回來了。為了賣個好價錢,起魚時間有時會選在凌晨五六點(diǎn),有時會選在下午三四點(diǎn)。而我,只要不上課,總會早早地跟著家族人沿著沙灘從錦尚走到東店碼頭等漁船起魚,那里有專門的魚市場。我的口袋里偷偷塞著從家里廚房搜來的母親買菜時裝回來的塑料袋子,母親則滿心歡喜地在家里張羅著給父親弄吃的。
有一次,記得也是在凌晨。
“準(zhǔn)備好了,魚開始出倉了,可以起魚了!”對講機(jī)里傳來父親熟悉的聲音?!拔乙?,我要跟!”我一邊跳著喊著,一邊奔向沙灘,快速地蹚過淺灘的海水,顧不上已濕透的褲管,努力地爬上小舢板,向大船駛?cè)?,迎著海風(fēng)。過了五六分鐘,我們便靠近了大船,踩著掛在大船側(cè)面的輪胎,那是防撞用的,我使勁兒翻越爬上了大船。這是第一次遠(yuǎn)離海岸,第一次在茫茫大海中飄蕩著,也是第一次遇見海水是淺綠色的且清澈透明,然不見底?!澳阍趺锤蟻砹耍俊泵β抵械母赣H忽地抬起頭看到我,既驚喜又略帶責(zé)備地說著,“船上東西多,小心點(diǎn)兒!”“嗯,會的。”我立即答道,站在旁邊看著,生怕父親要我立即返岸,幸好沒有。大人們開始接起力來把出倉擺放在大船上的魚一筐筐、一盤盤(長方形的鐵制盤子,閩南語叫冰盤)地搬上小舢板,有序地疊放在一起,似乎忽略了我的存在。“少年家,這個給你,趕緊包起來?!表樦曇粑肄D(zhuǎn)過頭去,原來是鄰居家的一位水手,他從裝滿蝦的盤子中,拿了三只給我,個頭兒足足有兩個拇指那么粗。“這個好,孩子吃了大補(bǔ)?!彼a(bǔ)充道。我開心地從口袋中拿出一個黑色小袋子裝了起來,當(dāng)然父親沒看到。后來,父親告訴我,那叫花蝦(閩南語),在當(dāng)時價格還是比較貴的,還責(zé)備著為何沒告訴他。舢板裝滿第一批魚貨后,我和父親跟著舢板先回岸,父親不讓我繼續(xù)留在大船上。
淺灘處,早有搬運(yùn)工們在那兒等待著我們的到來。這是這座海邊小鎮(zhèn)獨(dú)有的一道風(fēng)景。搬運(yùn)工們都是由周邊村莊的中年婦女自發(fā)組成的,力氣大得很,不輸男人。每每聽說有船只歸航,她們都會過來攬活兒,坐在碼頭等候。她們分工明細(xì),配合嫻熟,兩人一組,搬運(yùn)一筐或一盤,不停往返,直至搬運(yùn)完畢,拿到工錢,繼續(xù)坐在碼頭談笑風(fēng)生,等待下一艘船只。
碼頭早已聚集了大量聞訊趕來的魚販們。見到漁獲上岸便蜂擁而至,各自尋找自己喜歡的獵物。他們或俯身翻看魚的新鮮度,或直接下手搶筐,或高聲討價還價;長輩們也忙得不可開交,或稱魚,或談價,或登記收錢。而我,立馬變成了一個哨兵,不斷地環(huán)顧四周,注視著每個魚販,看看是否有魚販趁忙拿魚,而未上稱的,或者在搶筐過程中是否有魚掉落的,又或者未及時登記付錢便匆匆離開的。當(dāng)然,最有趣和在意的還是撿漏,魷魚、蝦、螃蟹都是我的獵物,魚販們和長輩們都不會在意那一只從魚筐的筐眼中逃出的魷魚,也不會在乎搖晃中從魚盤邊緣趁機(jī)跑掉的那一只蝦或螃蟹。但是,我歡喜,因為那會是我的一頓海鮮大餐……
一陣忙亂過后,魚基本賣光了,只剩下自留的和魚販們挑剩下的那部分。碼頭暫時又漸漸地恢復(fù)了平靜,靜得能聽見尚未蘇醒的海浪的鼾聲,是的,待到下一只船歸航時,又將喧鬧起來。長輩們將魚分成了五份,各家自行選擇一份裝袋,然后離開。
父親提著沉甸甸的一袋魚,我跟在他的后面,蹦著跳著沿著沙灘往家的方向一深一淺地走去。無暇欣賞海邊日出的美景,任憑初升的太陽,和煦地照在臉上,照在身后沙灘上那串一大一小的腳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