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利民

(贛南師范大學(xué) 文學(xué)院，江西贛州341000)

武英殿大學(xué)士朱國祚與其兄子刑部侍郎朱大啟是秀水朱氏家族官位最高的兩人。朱休度是朱大啟的六世孫，他與朱國祚曾孫朱彝尊是朱氏家族文學(xué)創(chuàng)作成就最高的兩人。

朱休度(1732-1812)，字介裴，號梓廬，又號小木子、壺山長、壺山舊史、范湖病漁、新愈病人。在秀水朱氏家族的詩人中，于聲律一道最為精深的當(dāng)數(shù)朱休度。如果將該家族的詩人按詩歌成就排個(gè)座次的話，朱休度當(dāng)在朱彝尊之后享有次席的位置。《兩浙輶軒續(xù)錄》引《府志》曰：“休度，明文恪裔孫，淵源家學(xué)，該洽宏通，詩文并造上乘?！盵1]郭麐《靈芬館詩話》卷八曰：“朱梓廬先生休度，今之詩人之良藥也，其詩不為俗語、熟語、凡近語、公家語，戛然以響，漻然以清，萚石宗風(fēng)，此其繼別?！盵2]朱休度是秀水派中承前啟后的重要成員，效法錢載，實(shí)踐著生澀瘦硬的詩風(fēng)。朱休度的傳記資料主要見于《山西廣靈知縣名宦朱君事狀》(1)載錢儀吉《衎石齋記事稿》卷八?！肚迨妨袀鳌肪砥呤健吨煨荻葌鳌贰秶全I(xiàn)類征》卷二二九等。但這些傳記資料都相當(dāng)簡略，不能使人總覽其生平之大觀。本論文從《秀水朱氏家譜》、朱休度本人詩集及其同時(shí)代人的詩文集中勾稽材料，考述其交游事跡，以呈現(xiàn)其一生之總貌。

一、蹉跎科場

朱休度生于雍正十年(1732)十月十九日。少年時(shí)，曾祖父朱德遴、祖父朱丕戭都還在世。其《我歸行示三子》自言：“幼逮三世雙髻趨，曾大父年九十余。先型舊德恒詔予，未能聰聽聽其粗。大父赍志文藻殊，我先太史亟稱諸。壽未周甲我甫睟，喜我不啼從乳雛。至今披稿流淚珠。我大母孝宗黨孚，七十為婦躬洗牏。”[3]總角時(shí)，朱休度受知于李光地從孫李清時(shí)。乾隆十三年(1748)，聘國學(xué)生沈兆基之女為妻。朱休度到弱冠之年，曾祖父和祖父均已去世。朱休度《我歸行示三子》曰：“我自逾冠兩世殂，天樂漸減人事拘?！盵3]朱德遴死于乾隆十四年(1749)，享年九十一歲。朱丕戭死于雍正十二年(1734)春。

朱氏家族文脈到朱休度一輩仍興盛不衰，族中子弟多重視經(jīng)、史、子、集等古代經(jīng)典的學(xué)習(xí)。朱休度早年曾在其書齋“藤花居”苦讀經(jīng)史?！段覛w行示三子》曰：“憶我鍵坐藤花居，冥搜遐討窮朝晡。思獵經(jīng)史咀膏腴，上追著作之先儒。秋風(fēng)一薦慚區(qū)區(qū)，歲荒命蹇饑來驅(qū)，不殖而落初愿辜?！盵3]由此亦可知，朱休度初應(yīng)鄉(xiāng)試是落第了。為了家庭生計(jì)，不得不更努力地向科舉之途尋覓出路。乾隆十八年(1753)，朱休度掩關(guān)穴食，專治舉業(yè)。這年鄉(xiāng)試，朱休度中三十三名。

中舉后，朱休度應(yīng)會(huì)試很不順利，自乾隆十九年(1754)至乾隆三十一年(1766)間，朱休度六度應(yīng)禮部試落第。所謂“六上春官六予罷，少壯意氣銷歸烏”[3]。乾隆十九年(1754)，朱休度第一次北上應(yīng)會(huì)試，意氣風(fēng)發(fā)，“日輕世事神睢盱”[3]。入都后，隨伯父朱麟應(yīng)寓居在鄉(xiāng)試同鄉(xiāng)查禮的碧玉山房。碧玉山房位于東城，別墅前后池水清淺，疊石玲瓏，樹木蒼古，修竹叢聚。朱休度落第后與朱麟應(yīng)、余楓溪、查禮、查善長、查善和兄弟等在此唱酬。

乾隆二十二年(1757)，朱休度再罷禮部試，由津門南歸。此后，他到淮安郡齋看望父親朱振振。他在《我歸行示三子》中論其父之品行說：“痛哉我父生拮據(jù)，拮據(jù)力養(yǎng)三紀(jì)逾。平生篤行厚有余，考行人言厥字符。無尊無賤無親疏，謂見叔度鄙吝祛。治河治賦經(jīng)國需，為人必忠曾氏徒。至和而介嚴(yán)錙銖，千金聘卻千里途?！盵3]看來，朱振振有治河和辦理財(cái)務(wù)的能力。朱休度到淮安時(shí)，正碰上大舉河工，羽書旁午?；窗哺逯Z璽留他隨父佐理河務(wù)。

朱氏家族中的窮困書生常以塾師為職業(yè)。乾隆二十三年(1758)，朱休度授徒于秀水南湖之濱，有《滮湖紫藤花歌》《病中雜詩》數(shù)首，為盛百二所稱。盛百二時(shí)館東門，與朱休度時(shí)常見面，多以文章疑義相質(zhì)，多所討究。這一年，里中有老翁死了孫兒，傷悼不已，請求朱休度作哀辭。朱休度于是集楚辭語，作哀辭一篇相慰。

乾隆二十四年(1759)，朱休度到淮安知府李源署中探望其父，被留下為李源的六位公子授課，且負(fù)責(zé)起草公文書信。是年秋天，陪李源游覽金陵攝山，有五古十二首寄朱休承、錢世錫，皆獲稱許。八月二日，抵江寧承恩寺寓舍，適逢闡上人于初一示寂，于是為上人《南窗集》題詩云：“西竺僧先返，南窗我到遲。雪鴻空有跡，春繭獨(dú)抽絲。一覽詩終卷，三更月在枝。煙消鐘磬斷，想見苦吟時(shí)?！盵3]“煙消鐘磬斷”五字是闡上人的詩句。因?yàn)楣式焕顣r(shí)沛任鹽城縣令，朱休度遂往鹽城相訪，并謁宋陸右丞祠，酹酒憑吊宋末負(fù)幼帝跳海的陸秀夫。

乾隆二十五年(1760)，朱休度第三次會(huì)試又落第了。他在京與盛百二同住，常討論經(jīng)學(xué)。盛百二所著《尚書釋天》早已成書，為京都學(xué)者所看重。與群公還往間，朱休度亦得聽聞緒論，有向?qū)W之趣，而忘下第之愁。王鳴盛專研漢學(xué)，尤習(xí)《尚書》，曾對朱休度說，他將纂輯《群說匯通》而將以詳定，以成巨編。過了三十余年，其《尚書后案》才出世。王鳴盛對朱休度的詩歌也很欣賞，常和休度表叔錢載在錢大昕面前稱道朱休度詩歌的佳句。朱休度又應(yīng)翰林曹學(xué)閔之招，教授其子錫齡、祝齡，秋冬孜孜，講習(xí)舉業(yè)。冬暮，寫了幾首絕句抒發(fā)感慨。錢載看了這幾首詩后說：“詩忒苦，且場期近矣，不作可也?！盵3]錢載是朱休度在詩學(xué)上的老師，錢儀吉《山西廣靈縣名宦朱君事狀》曰：“本朝自君家竹垞太史名重海內(nèi)，世謂秀水派，乾隆間吾從父籜石(錢載)先生父子、汪厚石、桐石兄弟及比部王谷原孝廉、萬柘坡諸先生繼起，振興古學(xué)。君(指朱休度)與同里蔣先生元龍及寓公戚先生蕓生，齒稍后，皆學(xué)詩于籜石先生?！盵4]638

乾隆二十六年(1761)，朝廷為皇太后七旬萬壽開恩科。朱休度是科應(yīng)試落第后，準(zhǔn)備回浙江桐嶼。此年夏，至臨清州，謁衛(wèi)水神廟。廟在廣濟(jì)橋南，建于康熙十四年(1675)。朱休度仰曕塑像，覺得該像酷肖李清時(shí)，鬢眉光彩，毫發(fā)無差。朱休度對李清時(shí)的知己之感，耿耿不忘。乾隆四十一年(1776)，朱休度重過兗州，回憶二十年前在李清時(shí)官署內(nèi)讀書的情景，作《重過兗州有感》，云：“銜感茫茫久益哀，春風(fēng)五馬記曾陪。古之遺愛誰其嗣，客竟何成此又來。萬里海山雙淚缺，半生杯炙寸心灰。不知夾道青青柳，怎度秋霜二十回?！盵3]

多年來，朱休度四處奔走，如水萍風(fēng)絮。經(jīng)曹學(xué)閔推薦，朱休度到南汝光道張沖之處任事。乾隆二十六年(1761)七月，黃河于楊橋驛決堤，河南四十七州縣受災(zāi)。張沖之?dāng)y朱休度自信陽疾趨開封。開封水勢滔天，六門皆塞，官民梯城出入。正所謂“其歲在巳狂瀾輸，非河伯仁吾其魚”[3]。八月十三日“欽差劉相國、兆將軍、裘司農(nóng)踵至，始克填道，進(jìn)北門。亟籌堵御，履勘東西壩基，并勘引河。相公策馬中流，軟沙陷及馬腹，萬人咋舌，遂奏定劉駐東壩，以開歸道承之；兆駐西壩，以南汝道承之；裘主營度疏洩事。又奉命南北河督臣、新舊撫臣、常川臨工設(shè)局，工次調(diào)遣一切機(jī)務(wù)，即于八月十八開工，邪許百晝夜。趲十一月初四合龍門”[3]。這段時(shí)間，監(jiān)司大小官員竭力效命，霜厲風(fēng)嚴(yán)，靡餐靡宿。朱休度張燈葦舍，握筆趨事，草檄飛書，夙夜辛勞。十月十九日是朱休度三十歲生日。夜宿楊橋客舍，思家念親，作《三十初度楊橋客舍作》，云：“生年三十愧昂藏，七度懸弧滯異鄉(xiāng)。鞍背船唇幾曾歇，杯殘炙冷最能嘗。蕭然伴影天將黑，到此思家夢更長。今夜堂前雙白發(fā)，定呼小女說游梁?！盵3]十二月，朱休度回信陽，曾于黑夜跨生馬，顛越于黃流所經(jīng)之野冰坑凍草間，十分疲憊?？蛇^了一天，又冒著大雪，奉六百里之檄趕回省城。

辦完彈壓護(hù)送京兵西征的差事，朱休度病臥開封兩個(gè)月，頗為委頓，后又應(yīng)張沖之的邀請至信陽。是年秋，從固始乘商船，浮淮以歸。抵盱眙后，舍舟而陸。回到秀水，適逢里中大水。七月二十七日，鶴洲草堂在雨中傾倒，朱休度為之慨然不已。久動(dòng)思靜，朱休度借祥符僧舍，閉關(guān)三月，打算溫習(xí)舉業(yè)，因工夫短，不濟(jì)事。

乾隆二十八年(1763)，朱休度五罷禮部試，仲夏，過濟(jì)寧，留居李清時(shí)運(yùn)河道官舍，三個(gè)月后歸里。乾隆三十年(1765)，坐關(guān)六個(gè)月，究心時(shí)藝，并與時(shí)文名手吳懋政往復(fù)討論。

二、清冷學(xué)官

值得慶幸的是，朱休度的仕途追求以“晚遇”而終成正果。乾隆三十一年(1766)，六罷禮部試的朱休度始遇特恩，以大挑二等得教諭一職。其堂兄朱休承以大挑一等分發(fā)陜西，于是兩人一同前往陜西。因路途辛勞，朱休度到目的地后即患病，稍稍痊愈，朱休承署理三水縣，朱休度也同往部署。九月，過永壽縣?？h令是其同年孫景燧。此人后任臺灣知府，在乾隆五十二年(1787)正月死于林爽文領(lǐng)導(dǎo)的天地會(huì)之手。這一年八月，朱振振病逝，休度于嚴(yán)冬奔喪而歸。他在《我歸行示三子》中描述當(dāng)時(shí)的心情說：“痛兮尤痛戌冬初，我從從兄官豳墟。我孽自作天不誅，奔我父喪肝腸屠。五千里號風(fēng)雪衢，風(fēng)淚雪血雙眥枯。我無伯叔兄善病，每念門戶我心愈。”[3]因?yàn)槲茨芙o父親送終，休度慚恨不已。乾隆三十二年(1767)，朱休度在山東巡撫李清時(shí)幕中。八月十五，夜行泰安山中，思念亡父，有感而賦：“憑高南望霑襟血，腸斷悲歌《陟岵》篇?！盵3]

乾隆三十三年(1768)，朱休度與李文藻定交，客居茌平縣，謁馬周墓。冬日，南歸。翌年春，游西湖。不久，署安吉州學(xué)正，又以教諭銜管嵊縣學(xué)訓(xùn)導(dǎo)事。朱休度為貧而出仕，但縣學(xué)學(xué)官位卑祿薄，不能自豪，向稱冷官，朱休度任此卑職，心中仍多失意之感，詩中也常發(fā)“冷官”之嘆。

乾隆三十五年(1770)春，朱休度與李清時(shí)相逢于西湖，即送之官南粵，又往嵊縣實(shí)性寺，訪凈修上人。晤談之后，朱休度恍然有真性之感，甚至表示要棄官證禪。(2)朱休度《實(shí)性寺訪凈修上人》：“修語令我悔，恍然見真性。秋山自逶迤，秋水自明瑩。何當(dāng)棄儒官，細(xì)將禪理證。”載《小木子詩三刻》之《梓廬舊稿》。

朱休度在嵊縣時(shí)，“四庫館采訪遺書，大吏檄君總其事，四年中得書四千五百二十三種，為卷五萬六千九百五十五，不分卷之書又二千九十二冊，為總目以進(jìn)于朝?！盵4]638乾隆三十八年(1773)閏三月二十六日，浙江巡撫三寶有《奏查訪范氏天一閣等藏書情形折》曰：“曝書亭久經(jīng)坍廢，書亦散佚無存，但為時(shí)較近，尚易蹤跡。其族孫現(xiàn)任嵊縣訓(xùn)導(dǎo)朱休度，曾經(jīng)覓送過三十二種，內(nèi)選取一十二種，已在前二次進(jìn)呈書目之內(nèi)?！盵5]

乾隆三十七年(1772)，朱休度被征入杭州書局。三十八年(1773)監(jiān)理敷文書院，三十九年(1774)、四十年(1775)監(jiān)理紫陽書院。十七歲的楊蟠謁見朱休度于杭州書局。朱休度首先以讀書敦行勉勵(lì)楊蟠，然后談到詩文說：“詩文雖小技，非深入甲里，不能工也?！盵6]乾隆四十年(1775)秋，朱休度秩滿離開嵊縣。

乾隆四十一年(1776)二月十九日，朱休度出杭城鳳山門，由虎跑泉登六和塔，循江干，進(jìn)云棲，道經(jīng)理安寺而歸，順道尋訪了石屋、水樂洞諸勝。是年膺薦入都，旨以知縣需次，隨就山東學(xué)政幕。在濟(jì)南，游趵突泉。秋日，陪錢載及其子世錫、陳梅軒同登泰山。四十二年(1777)春，其母病重，南歸侍母。

乾隆四十二年(1777)秋，朱休度與邵晉涵交往頻繁。(3)朱休度《秋日送邵二云太史入都四首》其四：“昨秋夜夜傾濁醪，煨芋剝栗持蟹螯?！陛d《小木子詩三刻》之《梓廬舊稿》。四十三年(1778)，乾隆將要南巡，在杭州城設(shè)總局。上司因朱休度熟習(xí)掌故，命其住局經(jīng)理書畫等事，并專撰《三天竺志》以供陳設(shè)。是年秋，送邵晉涵入都。他的《秋日送邵二云太史入都四首》其二稱贊了邵晉涵著《爾雅正義》及《孟子說》的學(xué)術(shù)成就：“先生經(jīng)義析紛紜，讎討遺文補(bǔ)綴勤。郭璞后身有楊子，趙岐今日折朱云。”[3]四十四年(1779)，朱休度獲皇侃《論語義疏》于海舶，因而著《皇本論語經(jīng)疏考異》。朱休度“說經(jīng)不欲自立一說，集漢唐以來諸儒之言而疏通之，至近世窮經(jīng)家亦多所采取云”[4]638。

乾隆四十五年(1780)，王杰總督浙閩，例赴江南迎駕，命朱休度隨營襄理筆札。乾隆皇帝回鑾，王杰又?jǐn)z浙撫篆，令朱休度佐幕務(wù)。送王杰入都后，朱休度歸里，在城西南金陀里構(gòu)墻下小軒。小軒有屋三間，軒外梅欹短墻，鳥囀幽林。王杰寫信給諸友人，請大家為小軒繪圖賦詩。

朱休度的家庭較為貧困。乾隆四十六年(1781)元旦，朱休度有《辛丑元旦口號二首》，其二云：“婦無嫁物我無田，舉案今朝共百年。一笑呼兒將酒飲，傳家留得瓦盆圓?！盵3]正月八日，曹秉鈞招邀朱休度、王復(fù)小飲敘話，三人皆不善飲，但話很投機(jī)。朱休度用蘇軾送曹子方韻賦詩云：“執(zhí)壺斟雖淺，呼燭話未闌。君腹富有書，我身輕無官。道貴用所長，術(shù)忌趨所難。寧甘驥伏櫪，詎厭鲇上竿。既醉一短謠，相期保歲寒?！盵3]王復(fù)是王又曾之子，監(jiān)生，官偃師知縣，有《樹萱堂詩集》二卷、《晚晴軒詩集》八卷、《晚晴軒詞集》一卷等。

三、掌教書院

乾隆四十六年(1781)，朱休度開始掌教剡川書院，所謂“一官博士聊竊糈，剡山青青剡水紆”[3]。在書院，朱休度選《史漢以來文章類要》以教士，還曾舉異文同義數(shù)百條示塾童。因偶患心疾，不能觀書，考金石文字自娛。

高士戴晉，字康侯，號松廠，齋名“松山書屋”，崇禎時(shí)人，居嘉興墻頭村。幼孤，慕陸羽為人，尚志隱居不娶。從其叔戴灝至同里項(xiàng)氏窺天籟閣所藏名跡，遂精畫理，善山水、花卉。后寓精嚴(yán)寺與方外秋潭、高士殷方叔、高元雅輩交。常游金、焦、北固間，所至必圖其景以贈(zèng)人。歿后葬于放鶴洲旁。曹溶曾為其作傳。朱休度藏有戴晉所繪《破窗七影圖冊》，圖冊上有金銘寺僧智舷所題七絕句。乾隆四十六年(1781)六月十八日，海上刮來大風(fēng)，拔樹毀屋，朱休度的小軒窗因此破損，累月不能修理。是秋，適逢翰林院修撰汪如洋假歸，與朱休度、蔣元龍、張?jiān)G齋、錢約齋、秋白、王復(fù)、菊圃等醵飲小軒中，征題賦詩。朱休度欲為破窗解嘲，拿出《破窗七影圖冊》，舉坐嘆賞不置，遂以《破窗竹影》《破窗蕉影》《破窗松影》《破窗梅影》《破窗燈影》《破窗峰影》《破窗鶴影》為題，分七客吟詠，而朱休度七影全和。

乾隆四十六年(1781)冬，朱休度自剡川回到故里，作有《我歸行示三子》，詩中這樣描述他回到家中的情形：“我自剡歸拂雪帽，迎門兒立身長俱。大兒過頭次肩及，阿虎最小奔如駒。上堂拜母婦攜女，偕至呼婢應(yīng)者奴。謂我生日羈中孤，欲補(bǔ)巵酒為我娛。”[3]這一年，朱休度已屆天命之年，他在《我歸行示三子》中檢點(diǎn)平生經(jīng)歷后，表現(xiàn)了家居的幸福感和對三個(gè)兒子的期望：

乾隆四十七年(1782)，朱休度掌教金華麗正書院，曾作舉業(yè)文若干篇，請教鄭虎文。鄭虎文，字炳也，號誠齋，秀水人。乾隆七年(1742)進(jìn)士。歷提督湖南、廣東學(xué)政。歸后，與朱筠、程晉芳、王太岳、張九鉞等唱和。著有《吞松閣集》四十卷。

朱休度掌教金華麗正書院期間，與當(dāng)?shù)匚娜硕嘤薪煌?。乾隆四十八?1783)，朱休度有寄樓上層、方元鹍詩各一首。樓上層，金華府東陽縣人。廩膳生。其應(yīng)乾隆己酉科浙江選拔貢試文有總批曰：“義括程朱之秘，詞羅《史》《漢》之腴。石破天驚，水窮云起，此文境之大凡也。論則奧衍宏深，策則條分縷析，解經(jīng)則貫穿十三經(jīng)。不并不猥，排律停勻，彌諧宮呂。揭曉后，始知撰述等身，古詩文俱已名家，是兩浙讀書種子?！盵7]樓上層于此科被取為第一名。方元鹍是浙江金華人。少耽吟詠，為諸生。嘉慶六年(1801)成進(jìn)士。官工部主事。性孤潔，不耐官事，暇則扃戶長吟，門徑蕭然。詩寓數(shù)十年悲憂愉樂，而博取典籍，約之以性靈，極為朱珪所賞。方元鹍引疾歸里后，流寓太倉。著有《鐵船詩鈔》二十一卷，《涼柵夜話》四卷、《續(xù)編》六卷，《舊雨新談》四卷及《鐵船樂府》四卷；又嘗輯唐、宋、金、元、明七律為《指南甲乙篇》。方元鹍善飲，故朱氏《寄樓子上層方子元鹍各一首》其二云：“多應(yīng)酒力勝茶力，散卻不平毛孔收?！盵3]

乾隆五十一年(1786)至五十三年(1788)，朱休度閑居在家，專門學(xué)習(xí)風(fēng)水地理之書。五十二年(1787)，曾合葬其父母于城南石頭池，猶自恨察理未精，葬后始知其地得氣而失運(yùn)，得局而失中。兩年后的正月十五日，朱休度與渾源知府、龍溪人黃照同登恒岳，游懸空寺。展禮后，相山之陰陽。朱休度說：“主山應(yīng)虛危，針路為至中，直午峰得廉貞象，乃二五妙合天然之正位。惜乎立廟者舍正就偏，且統(tǒng)外勢，亙數(shù)百里如臥，而主山內(nèi)包如心，故于文從亙從心。”[3]黃照同意這一看法。朱休度又為巖下無名井泉取名為“履一泉”。黃照表示要筑亭榜之。兩人還聯(lián)名鐫于壁上。朱休度題，黃照書。朱休度《登岳一首同黃刺史照作》有云：“側(cè)身懷古蒼煙痕，黃君守土古治敦。神之聽之民無冤，邀我登岳謁帝孫。題名岳壁聯(lián)篪塤，勸我作歌辭復(fù)溫。我無筆力扛鼎翻，敢繪日月摹乾坤。昌黎遺誡時(shí)乃諼，雖欲悔舌不可捫?！盵3]

四、作宰山西

乾隆五十四年(1789)三月，朱休度北上都城，在京與李本璇相遇。兩人同齡，在嵊縣同為學(xué)官六年。六月同謁吏部選官，同赴熱河覲見皇帝。引見時(shí)，兩人名字又相連。因此，朱休度口占一詩柬李本璇云：“同生壬子記同官，一別剡溪十五年。忽漫相逢又同選，聯(lián)名引見是前緣?！盵3]

朱休度在部掣得江西臨江府新喻縣知縣缺。引見之日，改山西大同府廣靈縣知縣。九月，到廣靈縣任職。自乾隆四十年(1775)以來，朱休度有除官的資格，但沒有赴吏部謁選。十五年后再出山，對自己“少無媚世嬋娟姿，老學(xué)登場傀儡狀”[3]的情形也覺得可笑。在其《絕句二首》其二中，他以“老女羞為新嫁娘”[3]自嘲。

朱休度初到廣靈任職時(shí)，正值大荒年，災(zāi)疫流行，百姓疲乏，人口流亡過半，朱休度采取切實(shí)措施，多方安撫招徠，讓百姓休養(yǎng)生息。糧籍舊日未清，朱休度“親履勘山村之遠(yuǎn)近，原隰之肥瘠，人民之多寡，順輿情，絕胥擾，奠其居而勸之耕，使地皆有應(yīng)耕之人，糧皆有承納之戶”，由于措施得力，收效明顯，“一年而荒者墾，三年而土無曠。于是丁糧地糧，歲無逋負(fù)，得紀(jì)錄如例”。[4]636因?yàn)榧Z清賦辦，朱休度獲優(yōu)敘。

在廣靈任職的七年間，朱休度體恤民情，多善政，尤善決獄，“訴曲直者，數(shù)語處分，民皆悅服。數(shù)年，囹圄一空，舉卓異”[8]10031。朱休度曾經(jīng)說：“律則一耳。然南方案多情重法輕，北方案多情輕法重，稍忽之，失其情矣。能無慎乎？”[9]因此，終其任，朱休度不枉殺一人。他慈惠誠信，待人以誠，人亦以誠待之。大同府知府索明阿至廣靈縣，聽百姓都稱朱休度為“良心官”，對他甚為看重。

乾隆五十六年(1791)春，朱休度曾赴代州。八月十九日，雨夾霰，遠(yuǎn)山已白。二十二日，天氣晴暖，出游壺泉。重陽節(jié)，過渾源，黃照攜飲于新建的知樂軒，并借衣以行。九月十二日，朱休度上雁門關(guān)。冬十月，休度長子、少子迎家眷至廣靈。

廣靈縣城東南一里有小山，高不滿三丈，頂平處周不滿四十丈，形狀如壺，為流泉叢木所環(huán)繞，面面清佳。昔人根據(jù)山形將此山命名為壺山。壺山西北隅有千福山，山有荒廢已久的恒岳行祠，而朱休度予以重建。壺山舊有水神堂，祀龍母以禱雨。水神堂門額上的“小方壺”三字豎匾是朱休度所題刻。壺山山隅有七級實(shí)心磚塔。除此之外，榛荒蔓結(jié)，堆礫棄苴，別無寸椽之覆，片席之居，可供游者憇息觀覽。乾隆五十七年(1792)七月十六日，朱休度揆得吉日吉時(shí)，審基面勢，召來工匠，建造山堂。前后歷時(shí)九旬，辟屋三楹。山堂內(nèi)外，煥然一新，巒容野色，林影泉光，蕩胸溢目。朱休度在夢中曾見到“巽妙”二字題額，久而未忘，但不得其解。壺山當(dāng)城之巽位，而山之巽隅，泉石尤為清妙，既于山之佳處作軒以領(lǐng)其要，便把山堂題名為“巽妙軒”。政事之暇，輒呼僚友，及縣之鄉(xiāng)老學(xué)官弟子，或攜其子聲和、聲依，其孫孚甲、從辛，汲泉烹茗，諷詠于此。

乾隆五十七年(1792)，朱休度一度護(hù)理大同府理事同知。乾隆五十八年(1793)臘月，朱休度患了場病，幾乎吃不下飯。第二年春天，氣候轉(zhuǎn)暖，飯量才勉強(qiáng)加大。二月里，朱休度因公事前往代州。

朱休度一直心系百姓，只要是對百姓有益的事，他再苦再累，也在所不辭。乾隆五十九年(1794)春夏，廣靈旱。每三六九集，有四五十處村民各迎龍神，號呼行雨，朱休度一一虔禮安慰。其時(shí)屢屢問卜，都無雨象。五月八日，芒種事急，朱休度率僚庶，連續(xù)三個(gè)晚上在恒岳行祠匍匐祈雨。他在詩中說“為民請命職應(yīng)爾，鞠躬禮禱腰從折”。[3]

嘉慶元年(1796)，朱休度因患胃病，痰嗽不止，請求回籍調(diào)理。布政使謝啟昆等飭委不同城不同鄉(xiāng)之靈丘縣知縣蘇榮坪驗(yàn)看屬實(shí)。山西巡撫蔣兆奎奏稱：“臣查廣靈縣知縣朱休度為人明白，辦事勤慎，任內(nèi)并無承辦緊要未完事件。既據(jù)驗(yàn)明患病屬實(shí)，應(yīng)請準(zhǔn)其回籍調(diào)理。病痊，堪以起用。由原籍驗(yàn)看給咨赴部照例辦理，除印甘各結(jié)送部并飭將倉庫錢糧交代清楚?！盵10]

朱休度自乾隆五十四年(1789)赴選抵官，至嘉慶元年(1796)離開廣靈縣歸秀水，八年間，宦囊仍空，回鄉(xiāng)時(shí)，“妻子咨嗟問歸計(jì)，一張?bào)H劵幾錢該？”[3]從山西廣靈回到浙江秀水，千里迢迢，詩人或許連買驢的錢都付不起。但他積詩頗多，去掉其中虛夸浮泛及有聲病者，有詩數(shù)百首。適逢其弟子朱鴻來廣靈縣，為他抄錄成三卷。因?yàn)閺V靈縣僻陋近邊，士多愿樸，朱休度每成一詩，幾乎沒有人能與之倡和，所以，他自題此間詩稿為《壺山自吟稿》。

五、退居故里

嘉慶二年(1797)早春，朱休度應(yīng)錢寶甫、吳榕園之邀，冒雨攜其子聲依過九豐堂探梅，并以錢載自題墓屋聯(lián)“六藝云備，九谷斯豐”分韻賦詩。朱休度后來為錢載撰寫了《禮部侍郎秀水錢公載傳》。

塞上歸里后，朱休度因?yàn)樯。緹o意于舊詩。因有人慫恿，其兒輩又零星鈔撮，朱休度便于枕次將舊詩刪存一卷，付工刊刻于《壺山自吟稿》之后，署曰《附錄》。

浙江學(xué)政阮元來訪朱彝尊曝書亭，只見滿園荒蕪，池干荷枯，片瓦全無。阮元感慨曝書亭在康熙年間曾名重一時(shí)，就此傾圮未免可惜，于是在原址上加以重建。嘉慶二年(1797)，曝書亭重新建成。落成之日，朱休度因病未能前往參加慶典，有《儀征阮閣部公視學(xué)吾浙，為吾家太史公重繕曝書亭。落成之日，枉駕過梅會(huì)里，領(lǐng)多士覽故賞新，題詩亭柱，觀者如堵墻。休度以抱病弗獲步趾迎候，興感莫自已，謹(jǐn)集杜，成二詩志美，且薦后人》詩。

嘉慶三年(1798)，朱休度閑居里中，無所事事，很想作詩，希望稍有進(jìn)境，結(jié)果竟然因?yàn)樯《荒芏嘧鳌Ｋ菩心甓?，以為戊午年是自己的厄?huì)之期，幸五行有救，未隨朝露。十二月，朱休度撰《豫盦述略》曰：“豫盦者，小木子之墓也。子姓朱，既因名表字，且號梓廬矣，又稱小木子者何？朱者，赤心木也。吾祖菊塍先生嘗以一字自號，曰朱木小子，因以小木稱也。小木子生而多病，晚益甚，遭母憂，煢煢不岀戶，乃潛究青囊家奧旨，久之豁然。”[3]從為父母選擇墓地到如今，朱休度增加了十年學(xué)力。歸里后，他以郭璞乘金法，按天心，為其長兄休榑夫婦定幽宅。他認(rèn)為，此幽宅風(fēng)水很好，其侄子聲希雖缺少兄弟，也一定能蕃其后嗣。朱休度又于秀水縣靈宿鄉(xiāng)幽湖之西為自己相中了八畝地。這塊地呈半橢圓形，雖落脈短，開局隘，但形小氣蓄，尚如一花一果，含欣欣向榮之意。筮之，得豫之上，爻辭曰：“冥豫成，有渝無咎?！蓖嫫湔?，冥訓(xùn)幽，豫乃安、樂、備先之意。幽冥中安且樂，則此地甚吉。既得此卜，于是他訪尋到這塊地的主人，直截了當(dāng)?shù)乇硎疽I下這塊地。主人面無難色，同意賣地，但屢約而屢失期，不來簽約。朱休度在病中，占以六壬，得亥、子、丑三奇課。書言此課，禍消福起，凡事吉利統(tǒng)豫之體，上下悅懌之象。過了一天，地的主人來了，同意出售八畝地的一半，而另一半舍不得賣。中間人嘖嘖有言。朱休度說：“無多求，穴在焉，勿失也?！盵3]雙方就此達(dá)成交易。朱休度“乃就穴處為場百弓，筑以待種樹，遂取卦名名其穴，曰‘豫盦’”。[3]

嘉慶四年(1799)春，當(dāng)事開志局于郡中，延請朱休度入志局纂輯郡志。其學(xué)生楊蟠亦攜席硯入局，朝夕相侍。適逢朱休度《壺山自吟稿》刻竣，楊蟠讀后作跋曰：“自己酉至丙辰，皆宦游之作。其歸里后，及舊日存稿，間附一二。先生喜盤硬語，不蹈襲前人一字，而閔閔有恤人之心，時(shí)溢于言外，雖元道州、韋左司不是過也。至于晚律之細(xì)，云陸孝廉列之為表；少作之清新，榕園上舍摘之為圖。蟠不敏，何敢復(fù)綴一辭哉。惟是二十年來，獨(dú)學(xué)無友，于詩古文詞未窺涯涘，既請先生之詩而卒業(yè)焉，庶幾得以津逮也。”[3]

嘉慶六年(1801)春，朱文藻自杭州至嘉興，招朱休度、曹秉鈞小飲于花下。朱休度《辛酉春家朗齋自杭來禾，招同曹種梅花下小飲，朗齋有詩見貽次答》云：“老病逢春耿索居，一樽草接笑談?dòng)?。新花品第勞相及，舊學(xué)商量赧不如。胸握珍珠能記事，手編鐵網(wǎng)竟成書。古交非必敦同姓，三十年來祗似初?！盵3]朱文藻是浙江仁和人，號朗齋，精六書金石之學(xué)。詩中所說“竟成書”指的是朱文藻與畢沅、阮元等合作，撰成八十巨冊的《山左金石錄》。詩中自注曰：“交朗齋自壬辰始?！敝煨荻扰c朱文藻訂交始于乾隆三十七年(1772)，至此已有三十年，而交情不衰如初。

嘉慶七年(1802)春，朱休度過合峰園。園中峰石為宋代焦氏故物，相傳是花石綱所遺。其《壬戌春過合峰園有作兼柬北枝明府二首》其一云：“巋立雙峰翠欲流，煙霞悵望幾春秋。舊游曾訪梁園去，不見宣和盤固侯。”[3]是年秋，朱休度與海鹽人吳修同游蘇州獅子林，見其基地隆阜，其上眾峰迤邐林立，一一靈峭，都是嵌空太湖石。雖然數(shù)以百十計(jì)，未免復(fù)沓。獅子林腹內(nèi)洞戶窈渺，可容一人入內(nèi)，其徑高下往復(fù)盤回，凡數(shù)十折。洞底洼處，有水泓然。踏蹬以度，使人迷不知所岀。一旦出林，又失入口。朱休度周覽完畢，不覺慨然對吳修道：“余觀此林，匠作巧而傷雅，必非名手所結(jié)撰。此乃奇技淫巧，岀于侈心者之為，靡金錢不知算也?！盵3]朱休度又證諸蘇州府志所采史籍各條，益發(fā)感嘆，于是應(yīng)吳修的請求，摘敘獅子林的由來，并系以三絕句。

嘉慶十年(1805)，郭麐至秀水，訪朱休度于墻下小軒，休度出《仙家詩意圖》囑題。郭麐和朱休度情誼深厚。朱休度去世后，郭麐親至墻下小軒，吊唁故友。

休度從祖朱稻孫六十六歲時(shí)，曾為沈奉宜寫八分千文冊。沈奉宜謙謹(jǐn)有文，為桑調(diào)元的弟子，可惜的是畢其一生，在童子試場上竟未能獲得秀才資格。其子于乾隆三十三年(1768)中舉，后入贅于京城某人家中，乾隆四十一年(1776)與朱休度在京師相遇，此后莫識所歸。嘉慶十三年(1808)春分日，朱休度閱朱稻孫所寫該八分千文冊，頗有感慨。回思弱冠之年，朱休度隨侍稻孫問詩法，宛宛如昨日，遂作《題芋坡從祖為沈翁寫八分千文冊》，云：“小冊東陽夙所藏，墨花零落硯池浜。八分字字元和腳，蝴蝶窗前舊夢長。”[3]硯池浜是沈奉宜所居。蝴蝶窗指醧舫之窗，因?yàn)獒q舫舊有小額“蝴蝶局”。

諺語稱“百年難遇歲朝春”，意思是說元旦恰逢二十四節(jié)氣中的立春，這是百年難遇。而朱休度一生遇到三次這樣的年度，即雍正十二年(1734)甲寅、乾隆三十七年(1772)壬辰及嘉慶十五年(1810)庚午。嘉慶十五年(1810)元旦兼立春日，天氣甚寒，朱休度睡午覺時(shí)，口占二首：

憶著搖籃一夢才，茲晨羅立有孫孩。春逢元旦百年幸，我及今生三度來。白墮未消深臘雪，黃香且插去冬梅。若由新宅懸先像，瞻禮稍親色笑陪。

背曲腰酸晝據(jù)床，今年奇冷破天荒。吳田無恙豐將兆，燕炕如人暖不忘。南北候殊潛欲轉(zhuǎn)，陰陽道浸見而章。弱魂杳渺歸何處，猶記冬閨學(xué)母妝。[3]

“南北候殊潛欲轉(zhuǎn)，陰陽道浸見而章”句下自注云：“迎來南方間，歲寒如北地。北京間歲熱如南省。豈列子所謂陰陽之道浸者然歟？”“弱魂”指其亡女聲安。朱休度午睡之處原來是聲安的居室。此時(shí)女兒一家已蕩析無存。此年，朱休度曾重游泮宮。

宋元易代之間，岳飛后裔岳琳遭亂畏禍，奉岳飛像及劵冊、鼎爵諸器藏于諸暨山中。岳琳臨終前，遣其夫人程氏攜二子歸嘉興，變姓為樂，匿于外家。萬歷十一年(1583)，岳飛第十四世孫岳元聲登朱國祚榜，成進(jìn)士。當(dāng)時(shí)，岳元聲還姓樂。待樂元聲之弟樂和聲成進(jìn)士后，樂家才于萬歷三十三年(1605)疏請復(fù)姓，而岳元聲于萬歷三十四年(1606)在山中訪得岳家的像器故物，遂建祠迎祀。可惜明末岳忠武王祠被毀，像器都被盜。嘉慶十六年(1811)，岳和聲的六世孫岳鑒奮志重建岳忠武王祠。朱休度作《郡西郊重建岳忠武王祠落成二首》。此詩的自注說明了嘉興岳氏的來源。

朱彝尊的著書硯，形制特別瑰異，制作時(shí)有意不同于尋常石品。關(guān)于著書硯的情形，朱休度少時(shí)從其曾祖父朱德遴那里聽說過，成人后又聽堂伯父朱麟應(yīng)說過。時(shí)光荏苒，到朱休度時(shí)，已不知著書硯原石的去處。嘉慶十四年(1809)，嘉興詩人曹言純客居揚(yáng)州，見到著書硯，很詫異，就購買下來。關(guān)于這塊著書硯的真?zhèn)危娬f紛紜。曹言純請朱休度定其真贗。朱休度觀其形狀，離圓遁方，勃窣尊嚴(yán)，奧峭嵚崎，邊緣凹凸，純?nèi)巫匀弧Ｃ嬗型萏?，作天然小圓池，以水注之，宛然是一泓泉水。受墨處寬平大圓暈，暈外石紋抱如云縵，背則歧作兩峰，右突而斜岀，左銳直而短。兩峰間，豁然成凹，其下迤廣如山麓，中間所刻朱彝尊戴笠像，肖其本人，像上的朱彝尊用左手撫馬，屈右足而坐。像右刻銘文曰：“北垞南，南垞北，中有曝書亭，空明無四壁。八萬卷，家所儲(chǔ)。鼠銜姜，獺祭魚，壯而不學(xué)老著書。一泓端州石，晨夕心相于。審厥象，授孫子，千秋名，身后事。丁亥三月朔日，秀水朱彝尊?！盵3]銘文隨石勢作參差七行。丁亥為康熙四十五年(1706)，朱彝尊時(shí)年七十九歲，所作銘文小隸精雅不茍，非仿書所及。峰突起處參差刻有查慎行銘文：“不雕不琢，還返于樸。日日著書，字字奇璞。惟此佳硯，先生先覺。置之幾席，如對喬岳?！盵3]款稱“后學(xué)查慎行敬識”，行押。書硯匣面刻有厲鶚跋，乾隆四年(1739)題。出售的人說，此硯是馬氏小玲瓏山館所藏。朱休度將此硯諦審?fù)戤?，認(rèn)為其曾祖父朱德遴及堂伯父朱麟應(yīng)言之不爽。他很高興真硯出世，不禁拍著曹言純的肩膀說：“幸哉幸哉！此是祖石?！?/p>

嘉慶二年(1797)至嘉慶十七年(1812)十六年間，朱休度主要閑居在家，有詩二卷，集為《俟寧居偶詠》。《俟寧居偶詠》和先前所刻《壺山自吟稿》都是朱休度的晚年詩稿。而《壺山自吟稿附錄》匯集了其前期詩作。把《壺山自吟稿附錄》中的詩置于晚年兩刻之間，殊覺失倫。于是，朱休度將自己的詩作重新厘為《小木子詩三刻》，收詩1080首。其乾隆十七年(1752)至乾隆五十三年(1788)間創(chuàng)作的一百五十四首詩被編為《梓廬舊稿》，列于《小木子詩三刻》之首，追系以年。嘉慶十七年(1812)夏，朱休度手書《檢存舊詩述略》，總結(jié)自己生平詩歌創(chuàng)作經(jīng)歷說：“今既髦，神明惝恍，無能為也已。獨(dú)念自未冠學(xué)詩，而壯而衰，以逮登籍，相隔且四十年，中間宜有詩，而竟寥寥，鮮可存者，堪自悼也。蓋余于詩，未嘗無會(huì)悟，未嘗無志趣，未嘗無家教，未嘗無師資友益，未嘗無壯游之助，卒蹉跎以流于廢。無他，動(dòng)與愿乖，為饑驅(qū)，為病纏，為姿性弱不能強(qiáng)記以供屬比，又為治舉業(yè)苦役其心脾，課徒分其日力，或依幕勾管簿書，參詳札奏，其事更與風(fēng)雅殊。即時(shí)有篇什，不過坼補(bǔ)獻(xiàn)酬，為人作嫁衣，替人歌哭，以作慶吊辭，未謀面以題人照。其詩徒徇一時(shí)悅俗，都囂然無真性情語，往往脫稿即棄，聽其散亡。冀他日杜門卻軌，當(dāng)痛讀書，以沉研六藝之歸，然后自運(yùn)爐錘，磨洗以出之，庶無負(fù)師友誨，孰意其終于不振哉？”[3]

嘉慶十七年(1812)十月二十七日，朱休度卒，享年八十一歲。道光六年(1826)，離開廣靈三十年的朱休度被崇祀山西名宦。現(xiàn)存于廣靈縣水神堂的一副朱休度手書對聯(lián)是“乃圣乃賢，坦白澄清如此水；作霖作雨，聰明正直謂之神”，其中的“坦白澄清”“聰明正直”既是他對為官者的勉勵(lì)，也是他的自我寫照。

朱休度工于書畫。晚年書多自署，雖然手有些顫抖，但腕力更遒勁。除《小木子詩三刻》外，朱休度還著有《三天竺志》《石藥記》《學(xué)海觀漚錄》《紫荊花下閑鈔》《游筆》，選有《史漢以來文章類要》《宋詩絕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