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慧琦 劉佳璇
舞臺上,一只頭頂紅冠、肚上挺著電視屏幕的黃色卡通雞,穿梭于青瓦白墻、小橋流水的虛擬背景,時而在許仙和白素貞間迅速變裝,時而躍至高空飛舞劍花。
在江蘇衛(wèi)視推出的國產原創(chuàng)動漫形象舞臺競演節(jié)目“2060”的現場,電視雞的表演引得掌聲雷動。
電視雞是一個虛擬形象。所謂虛擬形象,是指由數字技術制作、在線上或線下場景進行各種活動,但并不具備實體的角色。
如今,虛擬形象的應用領域包括文娛、教育、政務、金融和醫(yī)療等行業(yè)。按照應用功能,虛擬形象可分為文娛型(虛擬藝人、虛擬歌手、虛擬主播)、服務型(虛擬導購、虛擬導游),還有數字分身,即每個人在虛擬世界的自我分身。
2020年,我國虛擬形象相關行業(yè)市場規(guī)模已達2000億元。每個虛擬形象,都是一個團隊工作的成果,無論是技術、內容還是商業(yè)化運營,任意一環(huán)的疏漏,都會影響虛擬形象的進化升級。
當“2060”的節(jié)目嘉賓向電視雞制作人雷崢蒙拋出一個個問題,令后者語塞時,電視雞會舉起話筒自然地幫忙作答。那一秒,雷崢蒙覺得身邊的電視雞就是真實存在的伙伴:“虛擬時代真的正在到來!”
2017年12月31日,虛擬歌手洛天依牽手電視臺,與周華健一起表演了《冰雪奇緣》的主題曲《Let It Go》。隨著表演的進行,跨年舞臺幻化為一個浪漫的冰雪世界。洛天依隨著音樂的節(jié)拍,演唱、起舞、滑冰、旋轉、跳躍……電視機前的觀眾第一次發(fā)現:“原來,虛擬技術還可以這樣玩!”
早在2016年,洛天依在電視臺晚會上與楊鈺瑩合唱《花兒納吉》,便曾引發(fā)人們關于虛擬形象的激烈討論。那一年,實時交互的虛擬主播模式已經落地,標志著虛擬形象步入了產業(yè)擴張期。那一年也被稱作“VR元年”,社會資源大量涌入VR產業(yè)。后來,VR技術也成為虛擬形象行業(yè)發(fā)展的推動力。
技術出身的雷崢蒙洞察到VR內容市場的藍海,便創(chuàng)立了公司主攻VR動畫,但并沒想過自己會和虛擬形象產生關聯。
2018年,短視頻市場快速增長。為了宣傳動畫作品,雷崢蒙將其中的角色電視雞拎出來,設定其為一個北漂演員,通過短視頻宣傳自己參演的影視劇。
結果他意外發(fā)現:“最開始的三四條一下就炸了,一天漲了18萬粉絲”。
這是短視頻帶來的渠道紅利?!皟牲c十分”動漫的CG視效總監(jiān)兼導演高遠當時正帶領團隊開始“虛擬形象1.0”階段的探索,推出了虛擬形象“醬肉”,靠在短視頻平臺上科普冷知識,吸引了大量粉絲。
隨后,高遠團隊又打造了點贊仙和濃密仙,并著手創(chuàng)造了一群有祈福、保佑意涵的 “小仙”形象,進入“虛擬形象2.0”階段。在“2060”中,濃密仙也是參與競演的虛擬形象之一。
清華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沈陽認為,近年來,技術環(huán)境的優(yōu)化給虛擬形象發(fā)展帶來利好。計算機視覺、深度學習和語義理解技術不斷進步,3D成像傳感器和VR技術日益成熟,以及物聯網時代下,算力提高與通信速度的加快,都為虛擬形象的發(fā)展提供了技術保障。
雷崢蒙對《瞭望東方周刊》表示:“團隊并未按照虛擬形象的固有套路去創(chuàng)作電視雞,入局這個行業(yè)也是個偶然,但背后其實也有必然,因為技術的迅速發(fā)展讓更多人入局了。”
參與“2060”的虛擬形象制作團隊有不同的行業(yè)背景,比如原畫師、景觀設計師、短視頻博主、雕塑師等。
電視雞
如今,虛擬形象的應用領域包括文娛、教育、政務、金融和醫(yī)療等行業(yè)。按照應用功能,虛擬形象可分為文娛型(虛擬藝人、虛擬歌手、虛擬主播)、服務型(虛擬導購、虛擬導游),還有數字分身,即每個人在虛擬世界的自我分身。
按照技術解決方案,虛擬形象可劃分為中之人(幕后演員)驅動型和AI驅動型。如今大部分虛擬形象都屬于中之人驅動型,技術團隊先進行原畫設計、建模,再將其與中之人綁定,通過動作捕捉設備或攝像頭,用中之人的動作和表情驅動虛擬形象,最后通過實時渲染完成內容制作或現場互動。
近兩年,虛擬形象產業(yè)發(fā)展較快:字節(jié)跳動投資樂華娛樂,推出虛擬藝人女團 A-SOUL;騰訊音樂娛樂集團旗下創(chuàng)新演出品牌TME live投入虛擬演唱會的開發(fā)。根據行業(yè)市場研究平臺頭豹研究院發(fā)布的《2021年虛擬數字人行業(yè)概覽系列報告》,2030年中國虛擬數字人行業(yè)市場規(guī)模預計達到2700億元。
北京師范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教授喻國明認為,隨著娛樂工業(yè)的擬象化不斷強化,虛擬形象在數字化社會中的興起成為必然。與真實藝人類似,虛擬藝人經過全方位的商業(yè)包裝,可以切合大眾在特定時期對某種特定形象的需求,滿足人們的期待。
和真實藝人培養(yǎng)一樣,虛擬形象的生產同樣遵循IP開發(fā)與運營的邏輯。角色想要成功,既要具有辨識度,也要有共鳴感。這都需要制作團隊洞察受眾心理,對虛擬形象進行整體策劃。
高遠團隊制作的濃密仙具有典型的少女相貌:身著背心和短裙,兩條粗長的漸變藍色麻花辮垂到小腿,腰間裝著護發(fā)素和何首烏,宣稱是“為了守護大家頭發(fā)的濃密而存在”。
高遠對《瞭望東方周刊》介紹,在外觀上,濃密仙的形象設計貼合“Z世代”(“95后”“00后”)人群的喜好;在內核上,團隊則希望在她身上加入一些國風元素,并關注當代人的亞健康狀態(tài),從熱門的脫發(fā)問題切入,引起人們的共鳴。
濃密仙并不完美,她有點“社恐”,唱功也不拔尖。高遠表示:“我們希望打造的是‘一個努力的普通人,本質上是想讓觀眾共情,讓她和觀眾相互陪伴,一起成長?!边@種打法和養(yǎng)成系藝人培養(yǎng)頗有異曲同工。不過,喻國明認為,真實藝人往往是在扮演公眾喜愛且能帶來商業(yè)價值的角色,容易發(fā)生“人設崩塌”,而虛擬形象呈現的,就是根據粉絲喜好打造的外在形象與內在性格。
當下中國動漫虛擬形象的設計還在探索階段,大多都在沿襲傳統(tǒng)動漫風格,但虛擬形象的設計其實也可以具備更多元的可能性。
“在她們虛擬的表皮之下,藏著相比很多真人明星更有內涵的靈魂。”某虛擬女團的粉絲卡卡告訴本刊。
卡卡最初只是出于好奇將目光聚焦到這些虛擬形象上,但后來則被她們在直播中的談吐所吸引?!疤摂M形象妙就妙在,光有虛擬外皮不是這個‘人,光有中之人也不是這個‘人。從技術上看,虛擬形象的外皮與靈魂分離,但從內容上看則是‘皮魂合一?!笨ㄕf。
雷崢蒙認為,當下中國動漫虛擬形象的設計正處在探索階段,大多都在沿襲傳統(tǒng)動漫風格,但虛擬形象的設計其實也可以具備更多元的可能性。
電視雞的形象就并不是典型的二次元風格,雖然“不具人形”,卻“具備人性”:他是一個有著演員夢的北漂族,好不容易得到導演賞識參演了電視劇,因為對劇的宣傳,電視雞靠短視頻小火一把,但這部劇卻并未如愿播出,電視雞的演藝生涯又歸于沉寂。
這并非是設定出來的故事,而是電視雞在真實世界中經歷的波折。即使依舊籍籍無名,電視雞仍“傻傻地”堅持演戲,并不忘時常調侃自己平淡無奇的生活。
電視雞的“人格”成長和現實時空互構,于是在無厘頭的虛擬表皮之下,就有了讓人共鳴的生活歷程和思維觀念。雷崢蒙說:“電視雞就是特普通的一個‘人,他也上班摸魚、吐槽老板、賴床。但他同時又非常溫暖,會給周圍的人帶來正能量?!?h3>商業(yè)化之路
在消費端,虛擬形象能否實現出圈倍受關注。一如日本,中國虛擬形象產業(yè)發(fā)展前期,制作團隊和受眾群體大多局限在二次元圈層,隨著產業(yè)的擴大,不同背景制作方的入局帶來各具特色的虛擬形象,也使原本閉合的虛擬形象圈層獲得新的受眾。
在“2060”的競演現場,觀眾的背景、偏好多種多樣。一些已經累積起人氣的頭部虛擬形象,在節(jié)目競演中并不具備過于明顯的優(yōu)勢,而那些更幽默、性格更鮮明的形象,反而獲得了更多支持。
出圈并不容易。高遠介紹,節(jié)目播出之后,濃密仙擁有了更多支持者,但其受眾群體依舊沒有實現圈層上的突破。電視雞本身的目標受眾更廣,因此,團隊也在積極尋求更多的破圈機會,希望他能進入覆蓋面更大的節(jié)目。不過,相比垂直類虛擬形象,泛人群定位的虛擬形象,商業(yè)化道路更加難走。
雷崢蒙并不希望電視節(jié)目決賽場就是虛擬形象的告別演出。他意識到,想要賦予虛擬形象長久的生命力,創(chuàng)作團隊除了需要藝術設計、內容策劃和技術能力,還要具備運營虛擬形象的意識,而這正是行業(yè)目前最大的短板。
虛擬形象當前最主要的商業(yè)化路徑是IP授權,通過接品牌推廣和影視劇宣發(fā)獲得盈利,其次是直播打賞、直播帶貨等。這些路徑電視雞都有嘗試,但由于目前虛擬形象運營成本較大,依舊很難做到收支平衡。
即使“2060”播出后,有更多的品牌方來尋求合作,雷崢蒙仍覺得,虛擬形象商業(yè)化路徑應該跳出單一邏輯,具有更多的想象力。
在電影《失控玩家》中,女孩在虛擬世界和一個男孩約會,發(fā)現雙方都喜歡泡泡糖味冰淇淋和蕩秋千,但卻得知對方其實是有著個性和思想的NPC(非玩家控制角色)。在雷崢蒙的設想中,未來隨著技術的發(fā)展,AI驅動型虛擬形象將大范圍使用,虛擬形象就是數字虛擬世界中的NPC。
這些NPC有自己的個性,可以與人深度互動,也可以無限分身,同時陪伴不同的人,并且了解對方的喜怒哀樂。未來AI驅動型虛擬形象不僅有才藝和作品,還是陪伴用戶的朋友,能提供真實藝人所不能提供的服務。
回到文章開頭的那一幕:一秒之后,雷崢蒙便想起來,其實是電視雞背后的中之人在說話?!暗珪粫侥敲匆惶?,電視雞真的成為了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