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杰
(黑龍江大學 文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此《笥河文稿》是由朱錫庚校正的一個抄本,簡稱“清本”,從文集封皮頁由朱錫庚手寫題名“文集清本”四字,又用版心印有“椒花吟舫”四字的家用稿紙謄寫,即可得知。文集不分卷,一函,共八冊。版式為四周雙邊,單黑魚尾,黑行線,每頁十行。書冊裝幀為包背裝,封面題名“文集清本”,下用干支紀年法注明此冊文集所寫時間,正中靠下并列豎排分別用黑筆和朱筆寫明了朱錫庚校正的批語,黑筆批曰:“丙午十一月十一日錫庚伏校一通”;朱筆批曰:“甲寅二月十七日錫庚伏校。”[1]可知朱錫庚曾兩次校對此文稿。
此抄本目錄是按照干支紀年排次,分別標明“辛卯古文目錄”“壬辰古文目錄”“癸巳古文目錄”“甲午古文目錄”“乙未古文目錄”“丙申古文目錄”“丁酉古文目錄”(按:戊己、己亥年目錄闕如)“庚子古文目錄”“辛丑古文目錄”,目錄后抄寫正文。此本有顧廷龍手抄目錄兩頁,書于第一冊首頁,用無格白紙豎排抄寫,抄錄82 篇文題。文題是按冊抄寫,共抄寫五冊。如在《欽奉恩詔》文題下注曰“以上一二冊”;《巡撫裴公賀生日小啟》文題下注曰“以上第三冊”;《周易辨畫序》文題下注曰“以上第四冊”;《閔子侍側(cè)訚訚如也子路》文題下注曰“以上第五冊”。又余《跋錢魯思伯垌詩后》《魏景初帳構(gòu)銅》《適呂氏姊請旌表節(jié)略》《胡牧亭制義序》《畢秋帆書》《劉石菴書》六篇文題,未標明冊數(shù),可知為殘缺目錄。顧廷龍首頁目錄在《關(guān)防作偽》《諭學官》兩文題下,記曰:“刻本所書者八十二篇,湘□表帥南恭法藏一稿本,較此□,惟書牘、題名、批示多所未有,此□六月十六日讀睹記?!盵1]由此可知,顧廷龍所抄寫的這82 篇文題,是從刻本中抄寫而來。
此抄本由一木質(zhì)書函所裝,木函上用綠色行書所寫“朱笥河文草稿”字樣,其名下又書“蒼茫齋藏記”。經(jīng)查閱,“蒼茫齋”為高世異的書齋名。抄本中除去相同藏書印,共有十方,分別為“永清朱久耽珍藏金石經(jīng)籍書畫記”“朱檉之印”“九丹”“蒼茫齋所藏抄本”“高世異圖書印”“尚同經(jīng)眼”“合眾圖書館藏書印”“杭州葉氏藏書”“武林葉氏藏書印”“上海圖書館藏”。從藏書印得知,在顧廷龍之前,此抄本至少經(jīng)過三人收藏:朱檉之(約1859-1911,字淹頌,號九丹等)[2]、高世異(字尚同,一字德啟,號念陶)、葉景葵(1874-1949,字揆初,號卷盦)。因“永清朱久耽珍藏金石經(jīng)籍書畫記”“朱檉之印”“九丹”是朱檉之藏書之?。弧吧n茫齋所藏抄本”“高世異圖書印”“尚同經(jīng)眼”是高世異藏書之??;“杭州葉氏藏書”“武林葉氏藏書印”是葉景葵藏書之?。弧昂媳妶D書館藏書印”,是由高世異、張元濟、葉景葵等人共同所創(chuàng)辦的合眾圖書館印章;最后一方為此抄本的收藏之地上海圖書館藏書之印。
為方便學者研究,根據(jù)藏書家生平和藏書印章,可以大致推斷出此抄本的流傳情況。首先,從藏書家生卒年時間看,朱檉之出生時間最早,可知最先收藏此清本的是朱檉之,后依次為高世異、葉景葵、顧廷龍。其次,從藏書家所蓋鈐印,亦可推斷出此清本的流傳先后順序。藏書家所蓋鈐印通常是從靠近書根處,從下至上,從左至右依次加蓋。此清本每年份的目錄皆有印章,且所蓋印章不同,如“癸巳古文目錄”頁,即與此情況相同。此頁有六方藏書印,分左右兩行加蓋,右邊第一行有藏書印四方,從下至上依次為“九丹”“朱檉之印”“高世異圖書印”“蒼茫齋所藏抄本”;左邊第二行有藏書印兩方,從下至上依次為“杭州葉氏藏書”“合眾圖書館藏書印”,由此可以看出此抄本先后經(jīng)眾多藏書家收藏。
一種古籍版本,無論是稿本、抄本,還是刻本,都有其重要的文獻價值。這部經(jīng)朱錫庚批校的《笥河文稿》作為一帶有??比c的抄本,其文獻價值自然不言而喻?,F(xiàn)將其文獻價值歸納如下:
帶有批校的抄本,其最大價值在于可以反映出作者的勾乙增刪面貌。只有通過這些增刪的痕跡,方可識得作者著書為學之歷程,同時也可糾正其他抄本、刻本之舛誤,因而具有非常重要的校勘價值。
此抄本是經(jīng)朱錫庚兩次校正的本子,其封面頁朱錫庚校語記載:根據(jù)此本封面頁朱錫庚校語載,首次校正始于“甲午十一月十一日”,再次校正始于“甲寅二月十七日”,分別是乾隆五十一年(1786)、乾隆五十九年(1794),兩次校正時間相隔長達八年之久。由此可推算出,從其父親朱筠去世,即乾隆四十六年辛丑(1781)之后,朱錫庚開始著手收集整理其父親的詩文集,并開始進行謄清抄錄,直至首次校正之前,收集、抄錄工作持續(xù)大約有五年時間。一方面可以看出朱筠詩文集之宏博豐富,較難整理,另一方面也反映出朱錫庚的謹慎與認真,想盡可能地把朱筠的詩文搜集齊全并刻出最精善的本子。再者,從朱錫庚兩次校閱此抄本,又可體現(xiàn)出此本的重要性,也再一次證明此本是其他謄錄副本的??北?,價值之重大。
具體來說,此抄本的??眱r值主要體現(xiàn)在兩個方面:一是通過??保梢愿Q探出朱筠最初的創(chuàng)作底本,校勘出與其他版本的不同。在此抄本中有一篇章學誠所作《朱先生別傳》,內(nèi)附錄朱筠所作《文鳥來巢賦》,此處之文是經(jīng)章學誠所修改之文。另外此抄本中還有單獨一篇《文鳥來巢賦》,與朱筠刻本中相同,在此將不同之處列表,如表1。
表1 不同版本中《文鳥來巢賦》之異同
通過對比,可以看出章學誠改變了朱筠賦中較多地方,或刪除了某些字句,或?qū)⒄Z句順序調(diào)換,或?qū)⒂碾[難懂之字改成簡單易懂之字。如刻本中是“繞巖半而翅揩”“陟黃海而靈開”,抄本中是“繞巖畔以翅揩”“陟黃海而云開”。朱筠喜小學,喜用古文奇字,遂此處“半”字即用了通假之字,以從古文之法;章學誠將之修改之后,則在一定程度上損害了朱筠之作文風格。如果不知其中的版本源流,則很容易將章學誠修改后的賦文,誤認為朱筠之原賦。
二是通過朱錫庚的校語批注,可以幫助我們厘清朱筠詩文集版本的大致情況。朱錫庚對此本的兩次批校極其認真細致,這些批注或校正訛字,或作補充,或作說明,對研究朱筠詩文集的創(chuàng)作經(jīng)過,以及版本的傳刻經(jīng)過提供了重要的價值信息。
根據(jù)朱錫庚所批注的“抄”“抄寄”“重抄”“別見”等字樣,可知以此本為底本,朱錫庚至少抄寫了兩個副本,此僅是其??钡牡妆局?。朱筠的詩文抄本除此本外,還有兩部,一是藏于國家圖書館,封皮是由朱益藩題寫的“家笥河文稿”,共八冊,僅部分有目錄,較為雜亂,內(nèi)有朱錫庚批注的“選刻”字樣。此稿本中既有朱筠的手稿,又有抄錄稿,抄錄稿占大多數(shù)。還有一部是藏于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的版本,亦是由朱錫庚校正,五十冊,抄有目錄,目錄有的題曰“手錄古文副本目錄”,可見此是一部抄本的副本,內(nèi)亦有朱錫庚批注的“抄”“重抄”“刻”等字樣。由此可見,《笥河文稿》在刊刻前的抄本有多部。
根據(jù)目前所能看到的這三部抄本,也可大致厘清朱筠詩文集刊刻前這三部抄本的一些情況。國家圖書館所藏的《家笥河文稿》因為沒有目錄,篇目時間較為錯亂,同時還夾雜有朱筠的手跡,可知為較早的整理本。上海圖書館藏的這部抄本,有目錄,按時間抄錄,內(nèi)有較多的朱錫庚校勘批注的痕跡,整理更完善,且有“抄”“重抄”“別見”字樣,說明是較晚的一個校勘整理本。臺北“國立中央圖書館”的本子中,除了有“抄”“重抄”字樣,且有較多的“刻”字樣,說明是朱錫庚用以刊刻的底本。
此外,朱錫庚還有一些較為重要的批注,為版本??碧峁┝司€索,見表2[1]。
表2 朱錫庚所作批注信息表
輯佚是為了恢復和保存古代文獻,盡可能地還原古書原有全貌,為人們讀書治學提供一些珍貴難得的資料。輯佚有兩種情況:一是原書尚存,但有缺失之文,需要從其他文獻中補全;二是原書已佚失,而在他書中有部分篇章或片段的保存,可以據(jù)此鉤沉重現(xiàn)或復原原書大致面貌。由朱錫庚所校正的《笥河文稿》這部抄本屬于前一種情況。
朱筠去世后,朱錫庚開始著手整理其詩文集,第一步工作就是搜集父親的文稿,然后進行謄錄、校正,最后進行刊刻。朱筠的詩文手稿在其去世后,有些篇章已經(jīng)散佚,但朱錫庚都盡可能地從朱筠友人處尋得,收錄補充在其詩文集中。如此抄本中的《曲阜顏氏棄藏尺牘序》,此篇目有兩篇正文,一篇歸于壬辰年目錄下、一篇歸于丙申年目錄下。前者為刻本頁,應從他書中裁剪插入。此文末朱錫庚批注曰:“乾隆丙申七月廿日,此篇原稿漫滅不可識,嘉慶丙辰七月朔日,錫庚從顏君處收錄?!绷硪黄獮橹`抄,丙申年篇目目錄頁額有一簽條,墨筆書曰:“此篇書向顏子后人訪得補抄,編入。”又曰:“此篇已于顏君崇概抄有清本矣?!闭捻擃~曰:“此篇已從顏處借得□□底本清抄?!庇帧都o張孝子事略》亦是刻本,從別出裁剪插入,文末批注曰:“此篇原稿不載,近從旌德江鄭堂藩收錄,未記年月,當在庚寅辛卯之歲?!盵1]可以說朱錫庚為了盡可能地搜集全朱筠的詩文篇章,付出了較多的努力。
但朱錫庚在謄錄清抄和刊刻的過程中,并不是全部照收,而是進行了一定的甄選,如對一些不重要,或者具有不宜公開性質(zhì)的詩文,進行了刻意的刪除。朱筠詩文集的刻本有多種,其中最重要的兩個刻本:一是嘉慶乙亥年(1815)開雕的椒花吟舫刻本,一是光緒五年(1879)開雕的定州王氏謙德堂刻本,前者是由朱錫庚校正刊刻,后者是忻州趙培因根據(jù)椒花吟舫刻本而校對刊刻,兩者內(nèi)容上基本無太大差別。
將此抄本與較早的椒花吟舫刻本相比可以看出,抄本中有較多的篇目,刻本中并未刊刻。一類是匾式、告示、批示;一類是朱筠所寫出游題名和硯銘,另一類是朱筠給他人所寫之書信。
對于第一類,此抄本中有匾式一篇,告示、批示多篇,皆刻本中所沒有。如《匾式》寫蕪湖貢生們給翠螺書院捐款一事,朱筠認為他們的行為值得表彰;《告示·其一》是對一些招搖撞騙及槍手頂替等弊加以嚴申警告,《告示·其二》是太平縣一文童在考卷內(nèi)胡言亂語,扣除其特諭一事;《批示·其一》是批示合肥縣張佩芳到各府縣取書??薄蛾懶ⅰ芬皇?,《批示·其二》批示童生蕭文勳因母尤未服喪,卻冒昧應試,取消其資格事。從這些告示、批示中可以看出當時朱筠作為安徽學政時所做的各項功績,亦可補充朱筠的生平事跡,從另一方面亦可反映出清朝對參加科舉考試學生的各項法律制度。
對于第二類,朱筠在任安徽學政時,常與當?shù)孛炕虻茏娱T人們游覽名勝古跡,每到一處,便寫題名留念。如《玻璃泉題名》《瑯琊石題名》《蓮花峰頂題名》等,約有20 篇。朱筠又喜收藏各地奇硯,因此有人送之好硯,或請其為自己的名硯題名時,其便寫硯銘記之,積久成多,硯銘約有40 篇之多。雖然這些題名和硯銘篇幅比較短小,少則幾字,最多也就上百字,記錄比較簡單且模式化,此可能也是朱錫庚未選入刻本的原因,但從這些題名和硯銘中亦能反映出朱筠的文學才華和交游情況,對其生平事跡和生活情趣亦有所反映。
對于第三類,刻本中對朱筠的書信皆未收錄,而此抄本中有眾多朱筠的書信,通過這些書信,可以窺探出朱筠最隱秘的生活部分,是尤為珍貴的生平補充材料。此抄本中共收錄朱筠書信19 篇,玆列于下:《與蔣蓉龕前輩書》《與袁簡齋前輩》《上茶山師啟》《與裴撫軍書》《與楊藩臺奎書》《書》(按:朱錫庚在頁額朱筆批“疑是與果□平書”)《書》《上日下舊聞館于梁兩總裁書》《畢秋帆書》《書》(按:朱錫庚在頁額批曰“此似與劉石菴先生書”;顧廷龍在手寫目錄中錄為“與劉石庵書”)《與廣西家方伯性齊書》《與河臺陳玉亭書》《與閩撫富方厓書》《又與閩撫富方厓書》《與川臬查儉堂禮書》《與福建穆道臺書》《又與福建穆道臺書》《與富撫軍勒渾書》《與陜撫畢秋帆書》。
這些書信或?qū)懡o前輩師友、或?qū)懡o官場同僚,內(nèi)容也豐富多樣,或致謝友人,或請求當?shù)赝庞讶颂釘y后進,或為他人請托尋求寄身之處。但總的來說,朱筠所寫的這些書信大都是為他人請托之事,書信中并沒有為自己或家人之事而向他人請托,可見朱筠是一位樂善好施、獎掖后進的愛才之人。因此這些書信對更進一步地了解朱筠的人品、為人等提供了重要參考。
綜上所述,上海圖書館所藏朱筠《笥河文稿》,具有重要的校勘、輯佚等方面的文獻學價值。朱筠一生品格高潔,恬淡達觀,喜歡游覽祖國名山大川,又酷愛金石及收藏,考古著錄豐富,有“聚書至數(shù)萬卷,金石文字數(shù)千種”“所著文數(shù)百篇,古今詩數(shù)千首”之說。朱錫庚為其父朱筠刊刻的詩文集,從謄清、???,直至雕刻完成,時間長達幾十年之久,一方面可以看出朱筠著作之豐富,另一方面也可以看出朱錫庚刻書的嚴謹和認真。簡而言之,此抄本價值之大,值得引起學者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