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豪

如果要為2021年發(fā)生的一籮筐事情造個“十大熱詞排行榜”，那“元宇宙”至少得上榜三次——科技類一次，投資類一次，魔幻現(xiàn)實類一次。

像一匹受了驚的黑馬，元宇宙從科幻世界中突出重圍，繞開了重重障礙，一夜之間殺進了現(xiàn)實世界。

單憑“這是人類終將走向的未來”這句話，就打開了一個讓各行各業(yè)都趨之若鶩的魔盒，讓“天才”激動，讓“瘋子”癲狂，讓大廠擠破腦袋，讓吃瓜群眾爭當“梗王”。

但凡與IT行業(yè)沾邊的大佬，都對元宇宙產生了極為濃厚的興趣。不信你看，F(xiàn)acebook的馬克·扎克伯格就把自己的公司名稱改成了元宇宙英文“metaverse”的前四個字母Meta，并放出豪言稱“Facebook在5年后會成為一家元宇宙公司”;微軟首席執(zhí)行官薩蒂亞·納德拉在一場活動中更是直呼，元宇宙“會讓數(shù)字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融為一體”。

扎克伯格將公司更名為Meta，并稱Facebook在5年后會成為一家元宇宙公司

打造數(shù)字房產的“禿力富房產公司”在淘寶購物節(jié)上銷售出總價逾36萬元的310套“房產”

誰抓住了元宇宙，誰就能掌控互聯(lián)網(wǎng)的下一個趨勢。抓住元宇宙這個難得的新風口的方式有很多，比如砸錢把公司名字改掉;比如一群人給自己冠上“元”姓，組成一個“元未來家族”集體出道，并排成一個向奧特曼家族致敬的隊伍……

即便是加入不了元未來家族，在元宇宙里投資一套房，也可以算是抓住了元宇宙的未來。據(jù)《時代周報》報道，2021年7月現(xiàn)身淘寶購物節(jié)的“禿力富房產公司”，其打造的數(shù)字房產“不禿花園小區(qū)”吸引眾多買家關注。僅用了48小時，總售價超36萬元的310套“房產”就宣告售罄。

世界的盡頭，似乎不再是烏斯懷亞，也不再是考公、考編、當深圳老師——在元宇宙面前，無論是地理上的盡頭還是學歷上的盡頭，統(tǒng)統(tǒng)都得給這個“魔幻現(xiàn)實潮品”讓路。

用人工智能計算公司英偉達（NVIDIA）創(chuàng)始人黃仁勛的話來講，今天的世界“正處在元宇宙的風口浪尖上”。

黃仁勛的話確實有些道理。元宇宙的到來，讓整個社會似乎“突然變了樣”。

就比如你手機屏幕上的各種各樣的app，無論是用來看視頻的，支付的，搞社交的，上班打卡簽到的，幾乎都可以說自己在搞元宇宙。

在這方面，被年輕人戲稱為“網(wǎng)抑云”的網(wǎng)易云音樂顯得頗為積極。在港交所掛牌上市當天，這座“云村”不僅借助自家的系統(tǒng)搞了場全球首個“元宇宙”上市儀式，細心的吃瓜群眾還發(fā)現(xiàn)，早在上市之初，它還悄悄地注冊了一個“音樂元宇宙”的商標。

網(wǎng)易云音樂的全球首個“元宇宙”上市儀式

盡管目前這個商標的狀態(tài)還停留在“申請中”，但和網(wǎng)易云一起在商標注冊平臺排隊等候的，遠不止躍躍欲試的互聯(lián)網(wǎng)大廠們。甚至跟元宇宙八竿子打不著的海瀾之家，也向商標局遞了個申請，想在元宇宙里繼續(xù)做“男人的衣柜”。

同樣異常忙碌的，還有這幾個月在A股市場里活躍的“元宇宙概念股”。

也許你壓根就沒聽過這些股票，但這些股份公司卻是把元宇宙徹底炒旺的“始作俑者”——比如一款到現(xiàn)在為止還是“只聞樓梯聲”的元宇宙游戲《釀酒大師》，和這款游戲的開發(fā)者中青寶。

自稱“元宇宙游戲”的《釀酒大師》，開發(fā)者中青寶

在2021年9月6日發(fā)布的一篇文章里，中青寶“盛贊”了一番元宇宙產業(yè)的未來前景，表示游戲是目前入局元宇宙賽道的最好入口。在這之后，文章花了不小的篇幅“官宣”《釀酒大師》即將誕生，同時還詳細地講了一番游戲的玩法：

游戲里玩家要經營一家酒廠，然后用獨創(chuàng)秘方生產白酒。玩家生產的白酒將由知名酒廠負責釀制，釀成后可以在現(xiàn)實世界中的門店線下提取。

這種說法聽起來似乎沒什么問題——不就是螞蟻森林和芭芭農場的翻版嗎？

但這還沒完。這篇到目前為止閱讀量只有6000多的企業(yè)公號文還說，玩家釀的酒還將獲得NFT認證，通過圈子內部拍賣獲得收益，并稱未來希望在游戲里加入VR元素，在游戲中實現(xiàn)更大的價值傳遞。

“官宣”之后，這家自詡為“網(wǎng)游老兵”的網(wǎng)絡游戲公司一夜爆紅。其股價在一個月內就暴漲312.5%，不僅讓渴望借機會發(fā)達的股民們享受到了扶搖直上的快感，同時還收割了一波力度不小的流量——當然，也收到了深交所接連發(fā)出的兩份限期詳細答復的關注函，要求中青寶對引發(fā)股價異常波動的原因做出說明。

借著元宇宙扶搖直上九萬里的，絕對不止中青寶和它的釀酒游戲。最近走紅的“虹宇宙”（Honnverse），更是直接抓住了年輕人置業(yè)的痛點，打造出了一套與模擬人生無異的元宇宙購房。

但“虹宇宙”的“買房流程”不僅更為內卷，還溢出到了現(xiàn)實世界里——閑魚首頁的精選好貨里，年輕人看到的也許不只是張雨綺的包、金晨的鞋、景甜的墨鏡，還有可能是“虹宇宙”的“頂級稀有房產”。

“在‘虹宇宙’里搞了一套毛坯房，現(xiàn)在價值幾千元。”有搶到“虹宇宙”虛擬房產的玩家在微博里寫道，“這段時間元宇宙概念炒得火熱，看看過幾個月這套房子能不能漲到幾百萬元，如果能漲到幾百萬元，我就把它賣了在北京買套房子?！?/p>

有賣家已經諳熟“虹宇宙”運作流程，面對源源不斷的“虹宇宙”“咨客”，干脆在閑魚上當起了游戲客服，給每一位前來咨詢“房產”的準玩家灌輸虛擬房產在虹宇宙的核心地位。當然，也有賣家在用四位數(shù)的“高價”出了兩套S級房后，索性把游戲賬號也掛在了閑魚上。

虹宇宙打造出的虛擬房產“元宇宙購房”

虛擬世界都如此熱捧，現(xiàn)實世界當然更想來分一杯元宇宙的羹。

2021年11月中旬，被廣泛認為是電影《阿凡達》取景地的張家界景區(qū)，在吳家峪門票站掛了一個“張家界元宇宙研究中心”的牌匾。揭牌儀式當天，兩個穿著傳統(tǒng)民族服飾的姑娘站在牌匾前，圍觀的群眾拿著手機給她們拍下一段段短視頻，將本就不大的門票站圍了個水泄不通。

盡管景區(qū)相關負責人回應稱“研究元宇宙是認真的，目的是為游客探索出更好的旅游體驗”，盡管上市公司張家界的董秘向媒體澄清稱，研究中心“是武陵源幾個民間網(wǎng)絡達人搞的”，但看熱鬧不嫌事大的網(wǎng)友，顯然對這種猶抱琵琶半遮面的說法毫不買賬。

人們當下追捧元宇宙，并非所有玩家都能給元宇宙下一個準確的定論。

但那些津津樂道地談論元宇宙的，都在聊一本在1992年出版的科幻小說《雪崩》。

在作者尼爾·斯蒂芬森的筆下，人類的生活被描述為一個由互聯(lián)網(wǎng)組成的、與真實世界平行的虛幻現(xiàn)實世界。每個人都擁有數(shù)字化身，可以超越空間的阻隔與任意一個人交流交往，還能擁有自己的虛擬財產。

這本曾入選《時代》百佳英語長篇的科幻小說，被認為是元宇宙的雛形。但小說剛出版的年代，家用電腦還算一個新鮮玩意兒，尤其是當時尚未進入互聯(lián)網(wǎng)時代的中國。一臺電腦動輒花上普通打工人將近一年的工資，《雪崩》里虛幻現(xiàn)實世界、數(shù)字化身的描述，無異于天方夜譚。

元宇宙真正被中國人所了解，是在26年后的2018年。那一年的3月30日，一部名為《頭號玩家》的科幻電影搬上了中國內地各大電影院的銀幕。

這部由斯皮爾伯格執(zhí)導的電影中，對現(xiàn)實世界倍感失望的人們戴上了VR頭盔，進入一個名為“綠洲”的虛擬世界。無論在現(xiàn)實生活中生活得如何，在這個無限美好的虛擬世界里，再遙遠的夢想都變得觸手可及。

電影在中國上映僅兩天，這部科幻電影就拿下了一億元的票房收入;當年的清明假期結束后，《頭號玩家》在豆瓣就斬獲了9.2分的高分。而今天的中國元宇宙玩家們對這個“魔幻現(xiàn)實潮品”的認知，大多從這部電影開始。

無論是29年前的《雪崩》，還是讓中國人大受震撼的《頭號玩家》，其講述的核心都是同一個東西：給人的大腦連上一個接口，新世界就能在眼前展開。

目前，元宇宙只是被視為某種形式的共享、沉浸式立體虛擬空間，用戶可在內游玩、工作、社交、交易。按照中關村大數(shù)據(jù)產業(yè)聯(lián)盟秘書長趙國棟在其著作《元宇宙》的說法，這基本符合“沉浸式體驗、自由創(chuàng)造、社交網(wǎng)絡、經濟系統(tǒng)、文明形態(tài)”的元宇宙定義。

但如果說起“元宇宙到底是什么”，無論是日理萬機掌握核心科技的IT大佬，還是按部就班渴望早日發(fā)達的打工仔，給出的答復也許是異口同聲的三個字：不知道。

電影《頭號玩家》描繪了人人都可進入的虛擬世界

即便是那些借著元宇宙開發(fā)出來的產品，最多只能算是在概念上“基本沾邊”的模型。

于是乎，在元宇宙仍然還只是個雛形的2021年，各種打著“元宇宙”旗號賺錢的套路，就像加拿大一枝黃花一樣快速在各種社交平臺上蔓延——賣書的、賣課的、傳授營銷經驗的，比比皆是。至于效果如何，受眾的眼睛是雪亮的：

“寫的東西基本是廢話，還不如在百度、知乎上搜到的信息?！?/p>

“幾節(jié)課內容基本差不多，翻來覆去講，不像是一門課應該有的體量?！?/p>

也不知道是被疫情打亂了的現(xiàn)實世界太無聊，還是元宇宙刮起來的風太猛烈，“元宇宙”這個詞漸漸多了一絲調侃與諷刺色彩，成了吃瓜群眾爭相造梗的對象——

世界萬物皆是虛空？元宇宙也。

一邊是吃瓜群眾給元宇宙調侃諷刺，另一邊是知名KOL們對元宇宙的質疑。

“有件事現(xiàn)在越來越亂套了?！痹贔acebook宣布轉戰(zhàn)元宇宙之后，《雪崩》作者斯蒂芬森在自己的社交平臺上發(fā)聲。

“Facebook要涉足元宇宙這件事和我沒有任何關系，他們只是用了我在《雪崩》中創(chuàng)造的一個詞而已。我和Facebook之間沒有任何交流或者商業(yè)聯(lián)系?！?/p>

擅長構建虛擬宇宙世界的科幻作家劉慈欣，也在最近的一場公開演講中給元宇宙潑了一桶冰水：“人類的未來，要么是走向星際文明，要么就是常年沉迷在VR的虛擬世界中。如果人類在走向太空文明以前就實現(xiàn)了高度逼真的VR世界，這將是一場災難。”

和構建真正的星際文明相比，VR帶來的虛擬世界顯然容易實現(xiàn)得多——畢竟現(xiàn)在的不少地球人在互聯(lián)網(wǎng)上花費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在現(xiàn)實世界的時間。

特別是新冠病毒在全球大流行之后，居家辦公、線上會議變得越來越頻繁。休息日里，年輕人們也許早已習慣安坐家中，看屏幕另一端的愛豆開線上演唱會，通過AR用手機和電腦看展，以及打一個視頻電話，看一看千里之外的至親。

當代人正一步一步邁入虛擬現(xiàn)實時代、利用互聯(lián)網(wǎng)打交道，這是擺在現(xiàn)實社會面前的事實。但我們也要思考一個現(xiàn)實問題：虛擬現(xiàn)實和數(shù)碼產品逐漸占據(jù)人們的24小時，是不是讓現(xiàn)實世界與人類之間的距離變得越來越遠;元宇宙所帶來的世外桃源，是不是與人類自然的本性相沖突。

這正好比游戲開發(fā)商Take-Two Interactive首席執(zhí)行官史特勞斯·澤爾尼克擔心的那樣：“我很懷疑，我們是否真的會每天早上起床后都刻意在家中戴上眼罩，以這種方式進行所有日常活動。我們在疫情下有必要這樣做，但實際上我們不太喜歡?！?/p>

當下元宇宙的風越刮越猛，人類對元宇宙的認知，還只是科幻小說和科幻電影里動人心弦的橋段。怎樣才算元宇宙、真實世界與元宇宙的界線在哪里、不同元宇宙之間是否可以相互操作以及如何相互操作、還需要什么才能實現(xiàn)真正的元宇宙等等，都是需要充分的科學論證來詳細解答的世界性謎題，而不是花600多塊錢買回來的一門形如雞肋的“元宇宙入門課”、在股市中買幾只從來沒聽過的“元宇宙概念股”，或者給商標局遞一份“元宇宙”注冊申請就大功告成、直接躺平的。

必須要知道的是，人類科技發(fā)展的歷史進程，絕對沒有什么一蹴而就的快車可搭。今天人人都接觸到的個人電腦、手機、互聯(lián)網(wǎng)，從誕生到普及再到全方位應用，如果沒有經過漫長的磨礪、檢驗、再磨礪、再檢驗的過程，那必定沒人敢相信這項技術會給人類文明帶來一個什么樣的變化。

我們憧憬未來科技發(fā)展能夠帶來更好的生活，這是理所應當?shù)摹５磥淼牧硪粚右馑?，就是還沒有到來。與其被還沒有到來的科技潮品“忽悠”著走，還不如老老實實看好自己的錢包，擦亮自己的雙眼，過好自己的生活，享受有血有肉的現(xiàn)實社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