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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布洲之謎

        2022-01-04 09:30:20周榮華俞茂林
        江蘇地方志 2021年6期

        ◎周榮華 俞茂林

        (江蘇南通 226100)

        長江是大自然的雕塑師,它浩浩蕩蕩,千里奔騰,在寬闊的入海口,水流趨緩,所攜帶的泥沙在海潮的頂托下沉淀淤積,逐漸形成沙洲。受長江主泓道變化的影響,有的沙洲日益壯大,有的沙洲則逐漸消失。地處江海交匯之處的南通地區(qū),最早是由長江沙洲連片成陸的。而南通早期歷史上的南布洲則是消失的沙洲之一。此洲南北朝時稱胡逗洲,唐武德年間演變?yōu)楹A陽|二洲。唐末,因地近江南,設(shè)為狼山鎮(zhèn)。淮南節(jié)度使楊行密占據(jù)鎮(zhèn)江,改設(shè)為東洲鎮(zhèn)。后長江主泓道南移,靜海漲出西并海陵,東洲鎮(zhèn)政治中心西移,改設(shè)為靜海都鎮(zhèn)。整個沙洲南坍北漲,南布洲演變?yōu)椴贾奁邎觥?/p>

        一、南通歷史上最早的沙洲

        說到南布洲,不能不從胡逗洲說起。

        南通沙洲的最早記載,見之于《太平寰宇記》:“胡逗洲,在縣東南二百三十八里海中,東西八十里,南北三十五里,上多流人,煮鹽為業(yè)。承圣元年,侯景敗走,將北赴此洲,為王僧辯軍人所獲?!?其他史書記載基本與此一致。南朝梁承圣元年即552年,當時的胡逗洲已經(jīng)是約700平方公里的大島。其后相當一段時間內(nèi),沒有看到史書記載有其他沙洲出現(xiàn)。

        唐海陵東二洲

        發(fā)生在南朝梁武帝時期的“侯景之亂”是歷史上的一個重要事件。侯景是一代梟雄,擅長騎射,本為東魏叛將,被梁武帝蕭衍所收留,因?qū)α撼c東魏通好心懷不滿,遂于548年以“清君側(cè)”為名義在壽陽(今安徽壽縣)起兵叛亂,549年攻占梁朝都城建康(今江蘇南京),將梁武帝活活餓死,掌控梁朝軍政大權(quán)。551年自立為帝,改國號為“漢”,稱南梁漢帝。當時,侯景稱帝不得人心,第二年就被推翻,外逃南布洲途中為王僧辯等軍人擒拿?!皩⒈备按酥蕖保f明侯景事前知道有這一沙嶼,并想在此短暫逗留。侯景是個羯族胡人,以殺人為樂,南梁百姓痛恨之極,故蔑稱其為胡人。因在沙洲抓住了逃跑中的侯景,故當時人稱此沙洲為“胡逗洲”。

        王僧辯將侯景抓獲后,將其雙手截下交給高洋,頭顱送至江陵,尸體暴露建康街頭。南通當?shù)厝艘矏u于讓臭名遠揚的反賊侯景逗留,不愿因其曾逗留而名沙洲為胡逗洲,因此就說逗或為豆。胡豆即寒豆、豌豆。南通最早的名稱胡逗洲又稱胡豆洲,便由此而來。

        二、南布洲位于狼山之南

        乾隆元年《江南通志》:“扶海洲,通州地”。近代詩人范當世也在詩中吟“過我江南扶海洲”;著名實業(yè)家張謇則將自己的住宅命名“扶海垞”。20世紀60年代,陳金淵、管勁丞研究后認為扶海洲并不在通州,在通州境內(nèi)的是胡逗洲。對于胡逗洲的位置,管勁丞認為“定然”在現(xiàn)南通市區(qū)。但是,《太平寰宇記》關(guān)于“靜海縣”載:“靜??h,三鄉(xiāng),隨州置,管鹽場八;古橫江在州北;元是海,天祐中沙漲,今有小江,東出大海。”唐天祐四年(907),漲沙,始有靜海地區(qū);隨后漲接海陵,沙洲姚氏開始“更移雄鎮(zhèn)”(見《姚鍔墓志》),政治、經(jīng)濟中心西移,奠定后來通州的根基。因此,今南通市區(qū)并不是原胡逗洲所在。

        那么胡逗洲在哪里?南宋《輿地紀勝》記載:“布洲夾,在靜??h南四十里,潮勢如箭激。南布洲,舊是淼然大海,其中漲沙,復為布洲場,今為金沙場。東布洲,原是海嶼沙島之地,古來漲起,號為東洲,忽有布機流至沙上,因名布洲。既成平陸,民戶亦繁?!?/p>

        可見原東布洲即東洲,又稱布洲。布洲夾,是布洲中段的一條夾江。位于靜海南,吳陵縣東南。

        胡三省的《通鑒注》明確說:“東布洲在泰州東南大江中,元是海嶼沙島之地”。據(jù)上引記載,現(xiàn)南通市區(qū)在唐天祐以前,為淼然大海;而狼山南部區(qū)域則沙洲連綿。顯然,魏晉時記載的胡逗洲,位于靜??h南,約在唐乾符年間已經(jīng)演變?yōu)椴贾迠A、東布洲、南布洲。

        南宋《輿地紀勝》“通州·人物·姚原道”條下載:“世居東布洲,即今靜海也。”《寶祐四年登科錄》記載胡英發(fā)“本貫舊東布之靜??h”。

        宋白的《續(xù)通典》云“武德初,大江中漲二洲,因置東布洲,在通州東南”。《輿地志注》載:“海陵東境有東、南二布洲?!?/p>

        由此可知,唐代天祐年間,漲出并連接海陵的沙洲,雖稱為靜海,實際仍然屬于東布洲、東洲、布洲。當然,靜海成陸有相當長一段時間的積累期。

        南宋《輿地紀勝》所載的“復為布洲場”,可以這樣理解:原來布洲西的煎鹽場所沒江,后又漲出來了,重新成為布洲的鹽場。舊東洲、舊海門有一批人逐浪而居,岸坍而退,灘漲而進。筆者向青龍港老居民周衛(wèi)生了解,他家世代就是逐浪而居。

        那么“復為布洲場”在什么時候呢?根據(jù)宋白《續(xù)通典》記載,從南朝梁時始提及胡逗洲到唐代武德初(約618)大江中二洲,雖然時間只隔66年,原來的胡逗洲卻已一分為二,稱為東布洲。又據(jù)《唐大和尚東征傳》記載,鑒真和尚于天寶七年(748)啟程東渡日本,途經(jīng)狼山,稱“常州界狼山”。時間距武德初年已過去130年,狼山仍孤懸水中。到了唐乾符二年(875),浙江西道任命王郢為狼山鎮(zhèn)遏使(《資治通鑒》卷二五二),王郢因沒有軍餉而作亂。此當復為布洲場時,沙洲幾經(jīng)沉浮,由于接近狼山,地域廣大,被設(shè)為狼山鎮(zhèn)。

        至于“復為布洲場”的時間,應(yīng)在875年設(shè)狼山鎮(zhèn)前。狼山鎮(zhèn)為東—南向長型沙洲,系兩沙洲相并,后又被江水沖離,形成夾江——布洲夾?!遁浀丶o勝》記載的就是這一階段的情形。布洲夾之東沙洲為東布洲;布洲夾之西沙洲,因在狼山南偏東,被稱為南布洲。又因其上鹽丁煮海,稱布洲場。南布洲沒江后,東布洲代表整個沙洲。

        由此可以認為,南朝梁太清六年(552)發(fā)現(xiàn)的沙洲,雖稱為胡逗洲,實際為東洲、南布洲,地點在狼山東南。

        三、會“走”的南布洲

        沙洲形成時,長江主流由狼山西側(cè)北流入海,即長江主泓道在北邊,因而沙洲得以在狼山東南發(fā)育壯大;至宋元豐年間,廖角嘴距通州尚有275里之遠(劉弇《海門故城》)。

        唐乾符四年(877),朝廷平定王郢之亂后,這片沙洲一時無主,各方武裝來去紛沓,擾亂百姓。紛爭中,一支淮南姚氏稱雄,擔負起保境安民之責。唐天復二年(902),淮南道節(jié)度使楊行密被封為吳王,把常州收歸其管,姚氏武裝向楊吳政權(quán)稱臣。楊吳設(shè)東洲鎮(zhèn),姚存制任鎮(zhèn)遏使,從此東洲歸淮南管轄(《元豐九域志》)。

        唐末,由于布洲夾的運作,大量沙土輸送到東洲北沿,東洲呈南坍北漲趨勢,沙洲仍呈東—南向,只不過逐漸由狼山之南變?yōu)槔巧街薄?/p>

        唐天祐年間,狼山之北沙洲日積月累,由海變陸,稱為“靜?!?。并岸后,長江北向主流遂斷;長江主流開始改向南布洲轉(zhuǎn)移的模式。長江在今江陰與張家港交界處拐了個彎,流向東北、東南。布洲夾水勢更猛,布洲場即南布洲遂沒江。由于海潮的緣故,部分沙土在狼山西部堆積,發(fā)展成大沙洲,稱狼山西。后來狼山西部分與北部靜海相連,部分繼續(xù)沉浮,至清咸豐年間,完全與江南并接,其上居民語言與海門廳基本一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先為沙洲縣,后為張家港市。

        長江有著驚人的塑造力,當年布洲夾處,如今成為江南的一塊沃土;當年的布洲夾,演變?yōu)槔贤僚c新土的界河。狼山東至金沙段布洲夾為南北向,布洲夾于金沙處拐彎為東西向。當年南布洲居民,逐浪而居,隨著沙洲的變遷,不斷遷徙。狼山西,處在江水中,無鹽可煎,適宜耕種,南布洲有的農(nóng)戶紛紛遷入。在今南通東南約40里處,尚適宜燒鹽,南布洲鹽丁聚居于此筑墩煮海,成為五代時楊吳政權(quán)的經(jīng)濟支柱之一,遂稱金沙場,使“醝峙山岳”的東海總場黯然失色。東??倛鲋了未?,逐漸演變?yōu)楹iT鹽場以及利豐監(jiān),而金沙場鹽民向兩邊擴散到布洲七場:石港、豐利、永興、西亭、金沙、利和、余慶。七場設(shè)利豐一監(jiān),宋初有東西兩個利豐監(jiān)(明〔嘉靖〕《兩淮鹽法志》)。

        唐末以后,長江口的沙洲總體上是南坍北漲。從明〔正德〕《崇明縣志》的附圖上可以看出,洪武時期的崇明縣城位于東沙,接近長江南岸的寶山。而據(jù)〔萬歷〕《新修崇明縣志》,“至元十二年(1352年),知州程世昌徙州于北十五里”。元代崇明州治距南岸更近,后來或成江南之地;明代崇明縣城北遷五次。而宋初的東沙,與宋海門縣城“比境”(崔桐《海門縣志》),顯然接近長江南岸。

        通過讀圖,我們可以理解〔康熙〕《兩淮鹽法志》記載海門呂四段范公堤坍入江南的真實,理解唐中后期將狼山、狼山鎮(zhèn)、布洲劃入常州管轄的原因,理解東洲地理位置變化的脈絡(luò)。

        考察金沙場,我們至少大致了解它的位置變化:由靜海之南到狼山之東的姜灶港鎮(zhèn)東南、從姜灶港鎮(zhèn)東南往北到正場,再由正場到現(xiàn)金沙。不是南布洲會走,而是布洲鹽民在不辭辛苦轉(zhuǎn)徙,為淮南鹽業(yè)作出巨大貢獻。

        四、南布洲是設(shè)為大安鎮(zhèn)的布洲

        金沙是南布洲,除了《輿地紀勝》記載或其他書籍引用外,不見于正史?!遁浀丶o勝》記載:“海陵之東有二洲,唐末割據(jù),存制居之,為東洲鎮(zhèn)遏使。制卒,子廷珪代之,為東洲靜海軍使。廷珪始筑城。錢镠遣水軍攻破之,虜廷珪。而吳又命廷珪子彥洪為靜海都鎮(zhèn)遏使,修城池官廨,號靜海都鎮(zhèn)。今城是也。改東洲為豐樂鎮(zhèn),顧俊沙為崇明鎮(zhèn),布洲為大安鎮(zhèn),狼山西為狼山鎮(zhèn)。至南唐李璟嗣位,補靜海制置使。顯德三年,唐靜海制置使姚洪,帥兵民萬人奔吳越之地?!保ā顿Y治通鑒》記為姚彥洪,而北宋《通川志》記為姚洪;考慮到同一段記載中有姚彥洪,當不是姚彥洪所誤;又因《輿地紀勝》記載姚彥洪“聚族自焚”,故判斷姚洪為姚廷珪另一兒子。)

        姚氏政權(quán)第三代領(lǐng)導人姚彥洪,設(shè)置了靜海都鎮(zhèn),完成了“東洲—東洲靜?!o海”的華麗轉(zhuǎn)身。靜海都鎮(zhèn)即原東洲鎮(zhèn),經(jīng)濟、政治的中心由東到西。從所設(shè)置的4個鎮(zhèn)看,沒有南布洲。

        唐乾符年間設(shè)狼山鎮(zhèn)時“海陵之東有二洲”,當指的是東布洲、南布洲。南布洲后來哪去了?不妨回顧一下東洲的歷史。自東洲歸楊吳政權(quán)管轄后,吳越政權(quán)心有不甘,于908年突然發(fā)兵破東洲城,淮南死一萬多將士,戰(zhàn)況激烈?;茨象w大,靜海已與海陵相連,于是立即派兵復取東洲。此時,姚存制五十多歲,開始實施軍鎮(zhèn)西遷工程,可他對外稱病,讓兒子姚廷珪代為管理,任東洲靜海軍使。919年三月,吳越與淮南爆發(fā)狼山海戰(zhàn),吳越大勝,姚廷珪在內(nèi)的70個副將被俘,1000多人被殺,400艘戰(zhàn)船被燒,而已屆花甲的姚存制,因詐死而存。五代時有領(lǐng)養(yǎng)能人為養(yǎng)子的習慣,權(quán)臣徐溫自己也領(lǐng)養(yǎng)一子。他獲知戰(zhàn)敗報告后,以侄孫女嫁吳興姚彥洪,并指定姚彥洪為廷珪養(yǎng)子,任靜海都鎮(zhèn)遏使。919年七月,徐溫親自帶兵抵御吳越軍隊,攻打常州獲得大勝,斬首萬余人,獲很多俘虜。徐溫是個政治家,在取勝后以吳王名義寫信給吳越,建議休兵,主動歸還所有俘虜。吳越王也回信講和,放回姚廷珪。從此兩國息兵養(yǎng)民,靜海百姓得以安居樂業(yè)20多年(《資治通鑒》 卷二六七)。在此期間,軍鎮(zhèn)遷移基本完成,姚彥洪在靜海修城池官廨,修報恩寺(后改光孝寺)。此寺系東洲遷來,為報恩而改建。

        此時,東洲經(jīng)休養(yǎng)生息,欣欣向榮,一下子建4個鎮(zhèn),改名為靜海都鎮(zhèn),相當于現(xiàn)在的設(shè)區(qū)市。此時的南布洲,不只是指金沙場,其在狼山之北之東的新漲沙洲(近代稱通呂水脊),東西距離百余里,南北距離五十多里,其上有7個鹽場。因此姚彥洪將東布洲新漲之地稱為布洲,設(shè)為大安鎮(zhèn);因西部有靜海都鎮(zhèn),就將大安鎮(zhèn)治選擇在布洲東頭;東布洲老土仍稱東洲,設(shè)豐樂鎮(zhèn);狼山西,設(shè)為狼山鎮(zhèn),此為南通歷史上第二個狼山鎮(zhèn);顧俊沙、東沙,設(shè)為崇明鎮(zhèn)。

        南布洲消失了,搖身變?yōu)椋ㄐ拢┎贾藓屠巧轿鳌?/p>

        天祚三年(937)十月,楊吳睿帝溥禪位,此時權(quán)臣徐溫已故,其養(yǎng)子徐知誥即位稱帝,改元昇元。姚存制復出,赴西京朝覲,被封為東洲靜海都鎮(zhèn)遏使,回靜海登狼山刻石留念。昇元三年(939),改國號為唐,史稱南唐。943年,李璟嗣位,開始清算權(quán)臣徐氏故舊,姚彥洪受影響,聚族自焚而亡,其骨灰可能安放在報恩寺光孝塔,清朝狀元胡長齡曾立碑稱其為支提塔。李璟設(shè)靜海制置院,補任姚洪為制置使(《資治通鑒》為姚彥洪,系姚洪之誤)。南唐保大十二年(954),內(nèi)門承旨姚承鈞因患病在京城私人宅第去世,享年35歲。顯德三年(956)姚洪率領(lǐng)一萬多人投奔吳越政權(quán),南通地區(qū)姚氏統(tǒng)治就此打上句號。南通姚氏先后歷五代,前后79年。顯德五年(958),后周占領(lǐng)靜海,設(shè)靜海軍,隨即因與安南靜海軍同名而改為通州,領(lǐng)靜海、海門2縣。

        南布洲消逝于歷史的洪流中,今南通市通州區(qū)金沙鎮(zhèn)仍保留有南布洲的古稱,又聞海門原青龍港建的江濱公園有名南布洲之說,足見南布洲謎團,有著多么美好的歷史內(nèi)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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