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著她們遠去的背影,我想起了在高高的山崗上那些挖野蒜的童年時光。
“這是什么?你瞧它還長了一個傻乎乎的小白頭!媽媽,這個小東西長著碎白胡須,跟小貓咪一樣,你快來瞧瞧……”山崗里,—個小女孩咋咋呼呼地跟她媽媽宣告自己探尋到的“新物種”。小女孩把手上的一株白桿青苗遞給了她的媽媽,她媽媽仔細地端詳了一番,看上去仍是一頭霧水,于是她滿臉疑惑地向不遠處的我張望,似乎想要從我嘴里得到確切的答案。
“野蒜?!蔽翌h首微笑著回答了她們,并且還告訴她們可以用支付寶中拍攝識物的方法辨識植物,小姑娘聽后歡欣地拿起媽媽的手機躍躍欲試。沒過多久,我就聽到小女孩高興地說:“媽媽,野蒜屬百合科多年生草本植物,并且可以食用,那邊還有一些,我們拔些回家炒著吃好不好?”小女孩的媽媽點了點頭欣然允許,于是那位天真活潑的孩子拉著媽媽的手蹦蹦跳跳地走遠了。
目送著她們遠去的背影,我想起了在高高的山崗上那些挖野蒜的童年時光。以前每逢餐桌上的時令蔬菜難以為繼、青黃不接的時候,野蒜便會如火如茶地出現(xiàn)在枯草橫生的大地上,率先以一抹嫩綠色盎然搖曳在人們的視線里。它纖細柔弱,莖身翠綠,土壤之下還掩埋著一株縮小版的獨蒜,剝掉外皮,圓潤潔白的蒜頭就像一個超級惹人愛除的瓷娃娃,讓人愛不釋手。
野蒜又稱薤白。杜甫在《秋日阮隱居致薤三十束》有詩日:“盈筐承露薤,不待致書求。束比青芻色,圓齊玉箸頭?!毕雭砉艜r候,野蒜在廣闊的原野里也是隨處可見的。每當(dāng)放假,我就和小伙伴們相約去挖野蒜,走在高低不平的鄉(xiāng)間小道上,舉目遠眺,野荒坡里那熟悉而又親切的新綠。只見它們親疏有間、各自挺立。早春時節(jié)我們迎著朝陽出發(fā),真是功夫不負有心人,不大—會兒的工夫我們就挖到了大半籃子野蒜,途經(jīng)瀑布時我們就把籃子里這些綠白分明的“精靈”放入溪水里清洗,洗凈的野蒜像極了剛剛出浴的“小家碧玉”,春風(fēng)則是位溫柔的“多情郎”,經(jīng)它輕輕地吹拂,小蒜立馬變得含羞帶怯起來。
回到家里,母親把野蒜根用辣椒、鹽、醋、糖等佐料腌制起來,等到上學(xué)時,我必會帶著它開胃,有了野蒜的撫慰,平時寄宿在學(xué)校里最不愛吃的苞谷糝居然也變得可口起來,特別是那些住家離學(xué)校較遠、父母也極少來看望的男孩子們,他們總是對我的野蒜苗燴臘肉表現(xiàn)出別有用心的興致,兩個圓圓的眼睛珠子總是虎視眈眈,我吃一口都感覺如芒刺背,看著他們垂涎三尺沒骨氣的模樣兒,我只好把自己的野蒜苗燴臘肉拿出來分享,吃完了臘肉,他們竟然連野蒜也不放過。很快,我的菜被一掃而光,余下來的幾天,我就只好去吃他們帶來的醬菜或豆豉,這些易儲存的下飯菜我早就吃膩了。于是我的味蕾又在呼喚,心中禁不住盤算起來,到底還有幾天就又可以放假回家了,一想到這里我的嘴角就微微地向上翹起,仿若曠野里的那些野蒜正在暖風(fēng)中向我點頭問好,我的心頓時飄向了遠方。
后來我在一本書上看到,汪曾祺也喜歡吃糖泡野蒜,這種做法與我母親的腌制方法如出一轍。有一次我到同學(xué)家里做客,她母親從“酸辣子”壇子里取出了一大碗野蒜供我倆食用,沒想到這種四川風(fēng)味的野蒜吃起來酸辣爽口,令人食欲大增。另外,還有朋友告訴我,在古代野蒜是可以用來泡酒的,并且有白居易的詩為證:“今朝春氣寒,自問何所欲。酥暖薤白酒,乳和地黃粥。”我迄今為止都沒有品嘗過野蒜泡酒,越是無從知曉,越是向往。
“輕煙小雨釀芳春,草色連天綠似裾?!比缃裼值搅艘八獾纳L旺季,記憶中的那些生長于坡地河畔、田間地頭邊上的野蒜在腦海中頓時鮮活了起來,大概是日有所想便會夜有所思,某日的我竟然夢回故鄉(xiāng),依稀中看見有個小小的少年單手執(zhí)鋤,奔跑在漫山遍野的大地上到處挖野蒜,他與蝴蝶嬉戲,跟鳥兒為友,喚羊兒為伴,浪漫了整個春天的鄉(xiāng)間田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