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流,是我國著名“流浪文豪”艾蕪的故鄉(xiāng)。
花墻聳立,綠水悠悠;小橋石坊,斜柳驕陽;亭臺樓閣,錯落有致;水碾泉眼,川西民俗;民風古樸,雅致書香——這里是清流,我國著名“流浪文豪”艾蕪的故鄉(xiāng)。
艾蕪故居在艾蕪老屋位置重建,由著名詩人流沙河題名。故居同時也是陳列室,陳列了艾蕪多年來的作品、照片、手跡、信箋等。
艾蕪原名湯道耕,1904年生于新都區(qū)清流鎮(zhèn),代表作品有短篇小說集《南行記》《南行記續(xù)篇》,長篇小說《山野》《百煉成鋼》等?!澳闲小倍?,因艾蕪,成為—個標簽性很強的文學詞匯。由于艾蕪在20世紀20年代將西南邊疆地區(qū)底層社會的風貌帶進現(xiàn)代文學,他也被認為開了新文學創(chuàng)作“邊地文學”題材領(lǐng)域的先河。有人甚至稱艾蕪為“流浪文豪”。
前些日子,冒著嘩嘩夏雨,走進清流古鎮(zhèn)深處的艾蕪紀念館,看展品,聽介紹,再次詳細了解艾蕪這位南行作家不平凡的一生。
時光沉靜無言,從故史舊紙中隱現(xiàn)的故事,是這位“流浪文豪”的畢生追求——“人應(yīng)該像河一樣,流著流著,不住地向前流著;像河一樣歌著唱著,歡樂著,勇敢地走在這條坎坷不平,充滿荊棘的路上?!边@是艾蕪的人生寫照,更是艾蕪精神的詮釋。
20個世紀20年代初,蜀中不少新青年為告別被強行安排的命運,決定逃離家鄉(xiāng),紛紛“北上”“東進”“留洋”。1921年,艾蕪17歲,步行80余里,來到成都求學,4年后,也選擇了“出行”。不過他選擇了一條人跡罕至的方向,走了一條少有人走的路——“南下”。從成都九眼橋出發(fā),他徒步一路向南,到云南,達緬甸、仰光等地。有點像現(xiàn)在年輕人“窮游”,但艾蕪的旅行顯得更為投入而徹底。他身無分文,遠離繁華地帶,行走于滇緬山地?;蛎允в跂|南亞蕉林,或在山林小店打工,或與盜賊小販同處。艾蕪感受到邊地的神秘恐怖,目睹各種底層人的艱辛悲慘,但也欣賞到明麗的風光,感動于勞動者的質(zhì)樸人生。此時的艾蕪,還不會完全意識到,此時的自己正收獲著一生最寶貴的財富——成就日后不朽文學成就的人生歷練。20世紀30年代,艾蕪到上海參加“左聯(lián)”并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早年的流浪苦旅,經(jīng)過文學創(chuàng)作,變成為“流浪文學”。在以短篇小說集《南行記)gt;、散文集《漂泊雜記》為代表的“流浪文學”中,艾蕪用抒情細膩的記述筆調(diào),將傳奇故事、邊地生活、異域風情表達得活靈活現(xiàn),雖是苦旅愁緒,但文字有滋有味。比如在其中—個短篇中,艾蕪這么寫:“昆明這都市,罩著淡黃的斜陽,伏在峰巒圍繞的平原里,仿佛發(fā)著寂寞的微笑。從遠山峰里下來的我,右手挾個小小的包袱,在淡黃光靄的向西街道上,茫然地躑躅。這時正是一九二五年的秋天——殘酷的異鄉(xiāng)的秋天”,文筆非常細膩抒情,但又惆悵郁蔓。
《南行記》是艾蕪的處女集,也是他的成名作、代表作,具有鮮明的抒情風格和粗獷的浪漫情調(diào)。綺麗瑰異的風光,濃郁的異域情調(diào),傳奇性的故事,性格迥異的人物,洋溢著抒情的氣息和浪漫的情調(diào)。《南行記》21個短篇,艾蕪均以第一人稱手法描寫早年南行生活。無論環(huán)境如何惡劣,一路上艾蕪始終帶著書、紙和筆,以及—個用細麻繩吊著的墨水瓶,有時鋪展紙墨不便,他便索性把墨水瓶掛在脖子上,在小客店的油燈下、野外山坡上,寫下自己的所見、所聞、所感。艾蕪的“流浪”,并非普通意義的流浪。
《漂泊雜記》是艾蕪回憶南行生活的另一本散文集?!半m是很久以前的事了,但如今一想起,還令我悠然神往。響著拍達拍達的棕木拖鞋,趁著細雨迷蒙的秋天早上,便登上伊拉瓦底江的南下輪船,離開八募了?!痹凇獋€戰(zhàn)亂的年代,艾蕪在滇緬經(jīng)歷過流離失所的流浪生活,但他在回憶文章里卻以清新明快的筆法寫出含蓄而又飽含深情的文字,令人欽佩?!耙惶岬狡矗瑓s依舊心神向往,覺得那是人生最銷魂的事?!卑徳谒摹镀措s記》中這樣回憶他的南行苦旅,耐人尋味??v觀《南行記》中的種種,每一個人物,包括小說中“我”和隱藏在“我”之下的艾蕪自己,為生活所迫,挨餓受凍,提心吊膽,遭遇搶劫、偷竊、欺騙,與“銷魂”二字很難沾上邊。但漂泊帶來的傳奇經(jīng)歷、靈魂富足,應(yīng)該是艾蕪夢回漂泊的理由。讀了《南行記》,曾對艾蕪走過的地方魂牽夢繞,一直想有機會能夠跟隨他的腳步“南行”一回,“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在路途中尋找生命的真諦。
獨特的行吟方式,成就了艾蕪,成就了《南行記》,成就了邊地文學。新中國成立后,艾蕪重返西南邊陲,用飽含著歡樂的筆調(diào),寫下細致含蓄、意境深遠的《南行記續(xù)篇》。
比起南行系列,艾蕪書寫故鄉(xiāng)的小說,較少為人關(guān)注。由漂泊而回歸,由異域而故鄉(xiāng),是艾蕪創(chuàng)作的—個轉(zhuǎn)換時期。代表作就是寫于1936年12月的《春天》,他傾力描寫了“天府之國”的故鄉(xiāng)人事。他還連續(xù)創(chuàng)作了《落花時節(jié)》《童年的故事》《我的幼年時代》,無一不是在書寫這回望中的故鄉(xiāng)。艾蕪書寫故鄉(xiāng)的小說,流露出戀鄉(xiāng)、思鄉(xiāng)、懷鄉(xiāng)的深情厚意,也凸顯出艾蕪小說的情感特質(zhì)。“成都平原的冬天,只要早上霧散了去,陽光直照下來,就是相當暖和的。天空沒有春季那樣抹層粉似的起著光暈,但卻藍得很潔凈,很清新。樹林落了葉子,芭茅蘆葦,也全給鐮刀放倒了,原野便更加顯得空曠,平坦,浩大……”他筆下故鄉(xiāng)的冬天那么暖和,那么輕盈,那么潔凈。
故居院落靜謐,幾經(jīng)修葺,里面放映著艾蕪的生平影像資料,還擺放著《南行記》《故鄉(xiāng)》《豐饒的原野》《百煉成鋼》等圖書,以及烏黑的馬燈、生銹的手表、泛黃的稿箋、規(guī)整的信札等實物。已經(jīng)卷角的紙頁仿佛訴說著一個人的跋涉,揭開邊地神秘的面紗,南行沿途迤邐的風光鮮活起來,千帆過盡,艾蕪筆下寫出的那個奇詭、殘忍、窮困的世界里,仍于字里行間透出溫情、悲憫,因為他不再是個局外人,他就在局中。局外人可以冷眼旁觀、抒發(fā)感隋,局中人卻只有常含熱淚、互相體諒。
一流的文學作品能夠超越時代,它總能捕獲最鮮活的知音。當《南行記》的部分作品發(fā)表伊始,艾蕪就受到文藝界的重視,被稱作“一九三三年文壇上的新人”?!赌闲杏洝烦霭娌痪?,郭沫若就說:“這是一本滿有將來的書?!边@本薄薄的小說集,無數(shù)次再版,小黑牛、夜白飛、鬼冬哥及野貓子等人物,成為中國現(xiàn)代文學史上具有獨特藝術(shù)感染力的形象。在好友王莎的幫助下,我收藏了幾種。王莎是作家,她是艾蕪的兒媳婦,她不止一次提醒,交書于她,請艾蕪題簽??嘤谒讋?wù),未行,終釀遺憾。
改革開放初期,地方出版社受“三化”(地方化、群眾化、通俗化)制約,出版現(xiàn)當代作家文集、近作選等,是有風險的。四川人民出版社率先出版了《四川十人小說集》,艾蕪的《夜歸》《夏天》《野牛寨》三個短篇收入其中。緊接著又為他編印了短篇小說集《夜歸》和中篇小說集《豐饒的原野》。1981年11月,四川人民出版社推出了《艾蕪文集》1-3卷,其中就有《南行記》。4-0卷,則由四川文藝出版社1983-1989年陸續(xù)編輯出版,跨度達7年之久。我?guī)捉?jīng)淘漉,湊齊一套(10卷本),置于書房。大家、名家們的系列作品以不同版本的方式面世,這要得益于時任四川人民出版社總編輯李致同志的果斷“宰子”(成都方言:拍板),他本人亦是作家、出版家,深諳出版“卯竅”(成都方言:規(guī)律),又敢于“乘火”(成都方言:擔當)。他的膽識,他的慧眼,他的超前,他的傾力,促使這套中國現(xiàn)代作家選集叢書(幾乎囊括了魯郭茅巴老曹等現(xiàn)當代大家的作品)落地四川。馮至先生對李致同志說:“你是出版家,不是出版商,也不是出版官!”
“不做出版官”的理念,讓作家們紛紛把心交給李致同志,把好書稿托付于四川人民出版社?!拔遗c四川出版是生死戀!”曹禺先生掏心窩子的一席話,擲地有聲,著實令人感動!一時間,位于鹽道街3號的四川人民出版社成為作者們的向往之地,絡(luò)繹不絕,門檻都被踢破。有人稱,孔雀西南飛;多個品牌、無數(shù)個系列的圖書發(fā)稿,印刷廠開足馬力,加班加點地趕工,工人說,“排印得巴適”;川版書異軍突起,炙手可熱,洛陽紙貴,受到讀者的青睞,有文日:一江春水向西流。當年我就是趨之若鶩的追捧者,為購《巴金選集》(10卷本)在新華書店排隊好幾個小時,才買到手的。應(yīng)驗了那句老話,關(guān)鍵時期,關(guān)鍵事項,若有關(guān)鍵之舉,再遇關(guān)鍵之人,事業(yè)豈有不“雄起”(成都方言:興旺)之理。
20世紀70年代末至80年代,川版書風靡全國,引領(lǐng)風尚,服務(wù)讀者,奉獻社會,在地方出版社中無出其右。那時,編輯心無旁騖,掂量的是多出書、出好書、出有影響力的書;讀者魂舍相守,多讀書、讀好書、讀喜愛有用的書;二者形成了最大公約數(shù)。君不見,要“做出版家”,講文化情懷,來了個精神物質(zhì)雙豐收,在國內(nèi)外贏得聲譽;“不做出版商”,不唯利是圖,卻賺得個盆滿缽滿,蓋起了出版大樓和職工宿舍。李致同志是自始至終的組織者、領(lǐng)導者,他不居功,但川版書的成功與輝煌,他功不可沒。
無獨有偶,1990年,峨眉電影制片廠攝制了《南行記》,由張豐毅、孫敏等主演。同一年,四川電視臺半紀錄片性質(zhì)的同名電視劇里,時年88歲的艾蕪先生親自出鏡,與飾演男主角的王志文對話,討論“電視藝術(shù)如何表現(xiàn)文學藝術(shù)”,討論“流浪的青年是怎樣的心態(tài)”等非常有意義的話題?,F(xiàn)在觀此,仍感到“悲涼、苦澀而溫暖”,不覺過時。這也與李致同志用影視劇表現(xiàn)本土作家、本土作品、本土文化的倡導有關(guān)。
川版《南行記》等的多次再版,吸引了—批又—批讀者群。歷史證明,這確實“是一本滿有將來的書”。艾蕪的作品是有讀者緣的,讀者與艾蕪的心靈是相通的?!端蓭X上》中的一句名言:“同情和助力是應(yīng)該放在年輕的一代身上的?!边@句話深切地打動了無數(shù)的讀者,使我始終不能忘記。尤其是好些青年讀者喜歡他的作品。艾蕪呢,也很自然地把同情和助力傾注于他們身上。
好作品膾炙人口,穿越時空,生命不朽,載入史冊?;蛟S,艾蕪的南行文學,意義正在于此:啟發(fā)人們?nèi)ヌ綄ふ胬?、找到自己的精神家園,書寫各自的“南行記”。
心流向清流,清流涌心流。
魯迅稱贊艾蕪是“中國最有希望的青年作家之一”。巴金說:“艾蕪是中國最杰出的作家之一,也是家鄉(xiāng)人民的驕傲。”馬識途說:“艾蕪的文學成就輝煌,他的人品也光彩照人。”
我崇敬艾老,我愛《南行記》,我愛川版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