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搬新家那會兒,父母對我總放心不下。于是他們放下手里的活計,在寒風冷雨中奔波一周,為我的新家張羅做櫥柜、貼墻紙、裝窗簾,希望我住的地方盡早有個家的樣子。
有一天,我下班后看手機,有十多個未接來電,來自父母的混合雙打。
我回撥,是父親接通的,我問:“爸,怎么了?有事嗎?”
他回:“上次走得太匆忙,忘把接進洗衣機的水龍頭換成專用的,今天我去給你弄好了。冰箱里給你放了你媽包的餃子,你記得盡快煮了吃?!?/p>
我應(yīng)聲說:“知道了。”
他又說:“家里就得溫馨一點兒,冰箱、熱水器、抽油煙機,我都給你裝好了,省得你手忙腳亂?!?/p>
只是,廚房雖然裝好了,但我還是很少自己做飯。一個人生活,有時間寧愿睡覺也不愿意下廚。總是買一堆干糧,非得餓到不行了,才去進食。有一段時間,我因為飲食不規(guī)律導致胃偏移,治療了很久都不見效果,每頓比貓吃得還少,只能靠吃水果維持體力。這可把父親急壞了,囑咐母親把家里的碗都換成卡通的。
我問:“這樣做有什么用?”
父親說:“小時候,每次你不好好吃飯的時候,換個新的好看的碗你就好好吃飯了。最近看你又不好好吃飯,就想著給你換個碗?!?/p>
我聽完,瞬間就淚目了。
讀小學時,家里窮,我常去鄰居家蹭電視看。時間久了,難免遭嫌棄,鄰居便把門關(guān)上,我就透過門縫看。
后來,父親從他修建房子的人家里抱回一臺淘汰的黑白電視機,還有一個破沙發(fā),自己搗鼓裝了天線,竟然真的能搜到幾個臺。
那段時間,我常常趴在沙發(fā)上看電視,看著看著就睡著了。第二天,我發(fā)現(xiàn)自己躺在床上,問父親怎么回事,他就故作惱怒地說:“還不是你昨晚睡得太沉叫不醒,只能抱你上床睡了,今晚再睡著就不準看電視?!蔽倚睦镆粯?,原來是父親把我抱回屋的啊。
后來的每一天,我都是毫無防備地睡著,父親仍然任勞任怨地抱我上床。其實有好幾次,我都是假裝睡著,就想父親每天抱我去睡覺。
后來上了初中,家里換了彩電和沙發(fā),有一天我又在沙發(fā)上睡著了,父親還是像我小時候一樣準備抱我。但是我長得太快,體重劇增。他嘗試幾次很吃力,拍拍我說:“快起來回屋睡,我抱不動你了。”我當時鼻子一酸,只好假裝剛睡醒,揉揉眼睛起身回屋。
高中時,我進入叛逆期,固執(zhí)且不講理。
有一次我和父親大吵一架后賭氣離家出走,在另一個城市待了幾天。父親發(fā)動所有親戚找我,找得焦頭爛額。
無處可去的我后來又獨自回家,心里想著免不了一頓棍棒,或者父親大發(fā)雷霆的責罵,然而什么都沒有。他只是遞給我一瓶水、一塊面包,問:“在外面有飯吃嗎?餓了沒?想吃什么,我做給你吃?!?/p>
從那以后,我再也沒有做過讓父母擔驚受怕的事。
剛參加工作時,工資比較低,我每次打電話給父親,他總會說:“周末要好好休息,別熬夜寫文章了。我都養(yǎng)你這么大了,也不差這一兩年?!蹦且豢?,我覺得有父親在背后撐腰,真好。
平時父愛如空氣,父親不擅長聊天,還一天到晚打擊孩子的自信心;關(guān)鍵時父愛如山,父親就是在你虛弱、腿軟的時候,在你背后撐住你的那座山。他給你足夠自由,放任你去追逐,也為你找好最后的退路。
每每看到“我再也沒有爸爸了”這樣的字眼,我總是眼睛發(fā)澀,不敢想自己沒有父親是怎樣的感受。就好像在你心里,一直都有那么一個人,你知道他在,你就不會無家可歸。
那年是奶奶八十大壽,我駕車回家。離家門口大概五百米的一段路,因為不在鄉(xiāng)村路的規(guī)劃內(nèi),一直都是坑坑洼洼的,然而我這次開車經(jīng)過時,卻意外的平坦。
吃飯的時候,父親說話并不利索,腮幫腫得像桃子,因為他的牙齒開始脫落,牙疼常常讓他遭受折磨。我本來正在勸他去安一副好點兒的假牙,他卻把話題轉(zhuǎn)移了。他說:“擔心你回家車開不進來,那條路我填了三天,不過現(xiàn)在并不牢固,一場大雨還是會把泥巴沖走,過段時間我還得去弄點河沙來填,只是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再回來?!?/p>
一瞬間我心里的酸楚被掀翻,忍不住在心底發(fā)問:天底下的父母,是不是都這么“傻”?
也許只有父母,才會無條件地付出自己的一片愛心。我們一邊享受,卻又一邊嫌棄。
以前父親是意氣風發(fā)的一個人,卻被生活打磨成一面很光滑的鏡子,反射出自己的不真實——
他總是會用目光追隨著我,會在我在廚房里忙活時,進進出出;會在進我家的時候換鞋子,怕弄臟地板;會在吸煙的時候不知所措,怕我吸到他的二手煙;會把盛好的飯端到我家餐桌上,小心翼翼得好像一個客人。
歲月就這樣無情地在他的臉上攀爬,他卻以為你還沒有長大。你急切地想要從父母身邊跑開,找出各種各樣的借口逃離他們的視野,直到他們真的老了,才追悔莫及。
趁一切都還來得及,有空常回家看看,讓他們的目光多在你身上停留,而不是含著淚目送。
(江永昌薦自《時代青年·悅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