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以前是你媽不著家，現(xiàn)在是你們倆都不著家?！备赣H望著剛進門的我和母親，無奈地搖了搖頭。

“這不，王老太太家里的下水管堵了，我?guī)е鴥鹤尤ソo人家弄弄……”母親解釋道。

也難怪父親抱怨。他在北京北站工作，好不容易休息回家，等待他的卻是黑燈瞎火。我很理解父親的心情，因為以前我常常處于這樣無盡的等待中。

從我記事起，母親就在昌平某商廈工作。其間，輾轉(zhuǎn)于多個崗位——促銷員、庫管員、收銀員、核算員。在別人眼里，母親是個踏實、能干、熱心的人，經(jīng)常為了工作加班加點，有時候為了幫助鄰居起早摸黑地忙乎……小時候，我無法理解母親，覺得她把我一個人扔在家里，是因為她不顧家，不把我當回事。

2003年，我上小學一年級，因為“非典”停課在家。一天，母親又像往常一樣，給我備好一整天的飯菜和零食，匆匆忙忙地出了門。望著那扇瞬間關上的門，那些零食甚至電視，都無法消減我內(nèi)心的失落。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母親回家后，我興奮地對她說：“我今天站在陽臺上，跟樓下路過的小伙伴聊了好久……”

母親詫異地看著我：“你的個子還挨不到窗邊，怎么聊天？”

“我搬了個小板凳，踩在上面！”看到母親眼里的后怕，我心里竟有點竊喜：原來母親還是在乎我的。

等我大了才知道，母親一直深受姥爺?shù)挠绊?。姥爺畢業(yè)于北京市工業(yè)學校（北京工業(yè)學院前身），在當時是為數(shù)不多的知識分子，后在昌平沙河八一拖拉機汽車修理廠工作。由于家庭成分問題，盡管他努力按照黨員標準要求自己，可是依然未能入黨。

母親一心向黨，工作上努力向黨員看齊。2004年商廈改制，母親服從安排，買斷工齡回家，沒能實現(xiàn)入黨心愿。

2007年，母親重新就業(yè)，在昌平區(qū)南口鎮(zhèn)流管辦工作。2009年，她加入到十一條社區(qū)居委會的工作中。2012年，為了給轄區(qū)內(nèi)的一個小區(qū)申請老舊小區(qū)改造，母親多方協(xié)調(diào)盼來了改造批準。可施工伊始，她就受到了不少埋怨甚至是投訴。居民私搭亂建的棚子被拆除，有人埋怨她多管閑事；路面硬化不讓亂停車，有人說她自己家沒車，所以不管大家方便……看著忙到天黑回家的母親，聽到這樣難聽的話，我真想去跟他們理論，母親卻說：“我為群眾做點實事，那是盡本心服務。施工過程中肯定會造成不便，大家有點怨言是正常的，過去了就好。”我嘴上不說，可是心里認定母親有點“傻”。

2012年6月，母親光榮加入中國共產(chǎn)黨。

二

“我想報名參軍。”2015年5月的一天晚上，我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以為父母會吃驚。當時我在昌平職業(yè)學校教學實驗基地工作，令不少同齡人羨慕。父親只是點了點頭，母親則直截了當：“入伍可以，但要想清楚了，去了之后無論多苦多累，自己選擇的路，跪著也要走完，堅決不能當逃兵！”

新兵訓練的3個月，我忍受著前所未有的煎熬。我甚至開始懷疑自己當初壯志滿懷的決定，但想起母親的話，我又開始自我鼓勵，堅決不能當逃兵！后來，我?guī)е皟?yōu)秀新兵”的榮譽分配到榮立過集體一等功的“烏蒙鐵軍”部隊——也是“九三大閱兵”中徒步通過天安門的“百團大戰(zhàn)·白刃格斗英雄連英模部隊”。

剛到連隊時，當?shù)?000多米的海拔便讓我產(chǎn)生了高原反應，各種訓練也讓我疲憊myBI2FKODBwdMENIafbCwg==不堪。同是北京來的戰(zhàn)友向父母訴苦，沒過兩天，他的父母便不遠千里前來探望。

看到別人一家團聚，說不羨慕那是假的，可是我終究沒有等到父母的探望。我只能把失落化為動力，每天給自己加練5公里跑和俯臥撐，最終我的訓練成績達到了全連優(yōu)秀水平。服役期間，我還參與了兩次較大的任務。

2017年6月，我部實施戰(zhàn)時管制，要求嚴格保密不向外透露任何信息。我第一次感受到戰(zhàn)爭并不遙遠，軍人使命光榮、責任重大。

三

2017年9月，我?guī)е皟?yōu)秀義務兵”以及旅級嘉獎的榮譽退伍還鄉(xiāng)。

后來聊天時，母親告訴我——新兵訓練時，你說自己滿手血泡，滿胳膊青紫，我也心疼得直掉淚。那時，你突然音信全無，我也慌亂無助、擔驚受怕。可是，服兵役盡公民義務，是服從國家的需要，我們希望你能獨立面對。后來，看到你懂事了，也變堅強了，我和你爸很欣慰。

那一刻，我覺得我們母子的心是相通的，也開始理解母親。從那以后，只要我在家，鄰里之間誰家有困難需要搭把手，我都會搶在母親前面。記不清多少次在樓下被叔叔、阿姨們打趣：“小杜，你跟你媽越來越像了，真是好樣的……”

退伍之后，我放棄了較好的安置崗位，選擇了升學進修。2018年9月1日，我被免試到北京電子科技職業(yè)學院學習環(huán)境工程專業(yè)。同年10月1日，我向?qū)W院學生黨支部遞交了入黨申請書。

在校期間，我扎實學習，協(xié)助老師完成各種工作，積極幫助同學，參加社團活動并成為骨干。回到家后，我跟著母親，為孤寡老人買菜送糧，幫助行動不便的老人打掃衛(wèi)生等。

2019年慶祝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周年活動，我有幸參加了群眾游行，經(jīng)過天安門那一刻，我心潮澎湃。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來臨的時候，我去社區(qū)申請夜間值勤。滿地白雪，四下寂靜，身邊只有呼嘯的寒風，但我依然打起精神——因為我在為身后的居民站崗。

2020年9月18日，我終于成為一名預備黨員，在追趕母親的道路上又近了一步。那天，母親看著我，眼里竟有點點淚光……

（口述者為退役軍人）

編輯/牛鵬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