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和平方舟”號醫(yī)院船離港時，很多官兵家屬都來送行。丁輝站在船舷上抻著脖子尋找，很想在送行的人群中看到女兒。但他知道，女兒不會來的，她正在上學(xué)呢。

女兒正在上初二，功課堆成小山。丁輝在家休假的幾天里，甚至兩人都找不出時間說說話。

有一天，戰(zhàn)友來家里串門，臨走時，悄悄對他說：“你感覺到?jīng)]有？你女兒對你有意見呢！”

“是嗎？我怎么沒感覺？”

“你去看看，家里門上都有啥？”

丁輝不以為然：“不就是貼了張字條嗎？”

戰(zhàn)友說：“你不能小看這事，如果你和你女兒平時溝通得很好，她跟你說說就是了，還用貼紙條？”

那張字條上，寫著：“禁止吸煙！”

丁輝很早就開始抽煙，煙癮很大，不管是誰勸他戒煙，他都嘻嘻哈哈地打馬虎眼。那天，女兒明確地對他說：“你別再抽煙了！”丁輝照樣糊弄道：“知道了，知道了?！迸畠簺]再說話，轉(zhuǎn)身走了。后來，丁輝就看到自己臥室的門上貼了這張字條。吃晚飯的時候，丁輝用開玩笑的口氣問女兒：“我馬上又要出海了，這次出任務(wù)得100多天呢，你會想我嗎？”

女兒撇了撇嘴，非常干脆地回答：“不想?！倍≥x有些尷尬：“好吧，你不想我，我想你?！?/p>

丁輝沒把這事裝進心里，他總覺得女兒就是個孩子，哄哄就好了?，F(xiàn)在，經(jīng)戰(zhàn)友一提醒，他倒覺得事情不那么簡單了。

丁輝開始認真對待女兒發(fā)出的“禁令”。想抽煙時，他便跑到屋子外面，甚至?xí)s在女兒放學(xué)到家的前一刻掐滅煙頭。就這個問題，他其實很想和女兒聊聊?？墒桥畠赫f，忙著做作業(yè)呢，沒空。

一直到登船出發(fā)，丁輝也沒和女兒聊成。

二

丁輝帶的電工班，算上他一共7個人，掌控著整條醫(yī)院船的“命門”——電力系統(tǒng)。

排除故障很累，短暫休息時丁暉會到吸煙點抽上一根煙，說這樣能得到一些靈感和思路。

女兒卻不信這一套。

有一年，丁輝帶著女兒去江蘇啟東探望外公。外公一邊抽煙一邊咳嗽。女兒拉過丁輝說：“你讓外公別抽煙了。”丁輝笑著說：“外公不會聽我的?！迸畠核﹂_丁輝，獨自規(guī)勸外公：“外公，你為什么不戒煙呢？抽煙對身體不好，你戒了煙，咳嗽就會好很多的?！?/p>

外公說：“戒不了啊，一戒就會心慌?！?/p>

“戒煙是有過程的，但只要有毅力，總能戒掉的。外公，抽煙有什么好的？自己身上難聞，屋子里還煙霧繚繞的，讓家人被動吸二手煙，影響健康呢。外公，你別聽有些人說的，什么抽煙會放松心情，什么抽煙會產(chǎn)生靈感，沒有的事！”

這話不就是沖著我說的嗎？丁輝無趣地轉(zhuǎn)身走開，聽見女兒在背后輕輕地“哼”了一聲。

其實，女兒每次聽丁輝講和平方舟上的事，都興致勃勃的，眼睛里總透出敬佩的光。

夜深了，聽著嘩嘩的海浪聲，丁輝無法入眠。女兒小時候多乖呀，每當(dāng)他出海，都會問：“爸爸，你什么時候回來?。俊?/p>

他哄著她說：“你睡一覺，睡醒了，爸爸就回來了?！?/p>

可她現(xiàn)在不問了。

在戰(zhàn)友的眼里，丁輝很好交往，甚至跟機器都能成為朋友。他有一句名言：“你要做個好電工，就要跟機器做朋友?！?/p>

既然可以和機器做朋友，為什么不和女兒做朋友呢？丁輝覺得自己找到打開溝通之門的鑰匙了——他要與女兒成為好朋友，平等地相待、交流。

舷窗外，風(fēng)平浪靜。一輪明月高掛在天。

三

丁輝坐到桌前，扭亮臺燈，開始給女兒寫信。

女兒：

爸爸出發(fā)已一個月了，還有四個月左右才能回去。前幾天往家里打電話時，媽媽說你已經(jīng)睡覺了，我很想聽聽你的聲音，但又不忍心叫醒你。因為時差的原因，總是很難湊巧和你通電話聊上幾句，但爸爸時刻都在想念你。

等任務(wù)結(jié)束后，我想跟你好好聊聊爸爸出海期間的所見所聞，有不少有趣的事情呢。爸爸每到一個地方，都拍了一些照片，回去后講給你聽。你愿意聽嗎？

…………

女兒，爸爸很少回家，很少照顧你和媽媽，但相信你會懂得爸爸努力工作是為了什么，你一定會對爸爸的付出感到自豪的！

對于抽煙這件事，爸爸要檢討。你要相信爸爸，一定會聽你話把煙戒了。只是爸爸可能一下子戒不了。再給爸爸一點時間，耐心等等，好嗎？而且，爸爸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少抽了。爸爸回來的時候，你可以再在門上貼上字條監(jiān)督我！真的，我一點都不會抱怨，我還感到特別溫暖呢！

另外，我想告訴你，爸爸在這里又學(xué)了幾道你沒吃過的菜，回去后就做給你吃，讓你大飽口福！

女兒，你永遠是爸爸的小棉襖！爸爸永遠是你堅強的后盾！

愛你的爸爸

結(jié)束任務(wù)回到軍港時，丁輝沒有想到，這回，女兒出現(xiàn)在了迎候的人群里——她特意請假來碼頭接他。丁輝心里甜滋滋、暖洋洋的。

一回家，丁輝就忙乎上了，變著花樣給女兒做菜：辣子雞、紅燒肉、地三鮮、小龍蝦……女兒吃得很開心，直夸爸爸廚藝很棒。當(dāng)然，丁輝也接受女兒的監(jiān)督：不在屋子里抽煙，嚴格控制抽煙數(shù)量。

女兒愿意與丁輝多說說話了。一天，她問丁輝：“爸爸，你能教我燒菜、做點心嗎？”丁輝滿心歡喜，拉著女兒就進了廚房。

…………

丁輝又要出發(fā)了。這一次，和平方舟執(zhí)行的“和諧使命-2018”任務(wù)將一路駛向太平洋、大西洋，駛向更加深藍的地方。

臨出發(fā)前，女兒塞給丁輝一封信。丁輝剛想打開。女兒阻止說，不行，到了船上再看。

四

又是夜深。伴著嘩嘩的海浪聲，丁輝打開女兒的信：

親愛的爸爸：

開學(xué)已有半個月了，我在學(xué)校里和同學(xué)們相處得很融洽、很開心。雖然學(xué)校管得很嚴，手機不讓用，請假手續(xù)很麻煩，但不用擔(dān)心我，我都很適應(yīng)，都能做到。

以前都不怎么見到你，在我童年的記憶里，大多數(shù)時間都是和媽媽在一起。

自從我轉(zhuǎn)學(xué)（到駐地）后，和你相處的時間比以前多了很多，發(fā)現(xiàn)你也很不容易。雖然不出海時，你星期三、星期五晚上可以回家，但第二天一早，天還沒亮，你又往船上趕了。有時聽你講，船上什么設(shè)備壞了，你得忙上忙下地干活，一定要把問題解決了才放心，每天的工作量挺大的。

在家里，你不僅做飯燒菜給我們吃，還會跟我們聊天，愿意聽我講在學(xué)校里遇到的事。記得有一天，我跟你說在學(xué)校里和同學(xué)相處遇到問題，你很耐心地聽完，還幫我出了一些主意。雖然我覺得你的主意不怎么樣，但還是覺得很貼心。以前我老是認為我們之間的距離非常遠，沒有什么共同話題，但現(xiàn)在我慢慢發(fā)現(xiàn)并非如此。盡管你每次出海都要好長時間，但我感覺你一直都在我身邊。

爸爸，你在船上要注意身體，累了就休息一下，別把身體搞垮了，你可是我和媽媽的靠山哦！對了，爸爸，我會做你愛吃的發(fā)糕了，我會拍幾張發(fā)糕的照片發(fā)到微信朋友圈上，你也點個贊哦，等你回來，我再做給你吃！

我在學(xué)校里一定會好好學(xué)習(xí)的，牢記你在我耳邊常嘮叨的兩個字：努力。另外，關(guān)于你戒煙的事情，我想說，我會給你時間的，而且也給你排好了時間，相信你也會做到那兩個字：努力！

你的女兒

信的后面附有一張紙，上面寫著“爸爸的戒煙進度表”。

丁輝說，讀完信，他用手掌捂住自己的臉，很久很久。

（本文摘自少年兒童出版社《和平方舟的孩子》，作者供職于上海廣播電視臺，標題為本刊編者重擬）

編輯/張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