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延赤 李銀橋

在我接觸的領袖人物中，毛澤東是比較富于幽默感的。這種幽默在不同場合與形勢下，有不同表現(xiàn)。毛澤東的幽默，很能反映出他的優(yōu)秀品格。

毛澤東在危急時刻，常常有幽默之舉，不但表現(xiàn)出一個領袖人物的從容鎮(zhèn)定，每逢大事有靜氣，而且也能反映出他那高超的戰(zhàn)略洞察力，因而以自己的信心鼓舞了全軍的士氣。

胡宗南進攻延安，幾十架飛機輪番轟炸。王家坪被煙塵籠罩，燃燒彈在毛澤東的門前燃燒，彈片飛了一地。衛(wèi)士們沖進毛澤東居住的窯洞，毛澤東依然在聚精會神地查看地圖。

“客人走了嗎？”毛澤東看著地圖問。

“誰，誰來了？”衛(wèi)士愣怔著。

“飛機呀，”毛澤東手中的筆朝天一指，“喧賓奪主，討人嫌。”

于是，衛(wèi)士們都笑了，緊張全部消失。這時，有人拿來一塊落在窯前的彈片給毛澤東看。毛澤東接在手里掂量掂量，一本正經(jīng)地說：“嗯，能打兩把菜刀呢?！?/p>

這些話若非當時當?shù)厣砼R其境，是難以全部體會其中的幽默的，再加毛澤東講話時那傳神的表情和他那抑揚頓挫的湖南口音，效果就更強烈了。同志們在危急形勢下都從心底發(fā)出真正輕松愉快的笑聲。

轉戰(zhàn)陜北時，從小河村出來，走到一個光禿禿的山上，向導迷了路，大雨傾盆，五六萬敵人就在山下的溝里運動，時時響起零落的槍聲。同志們又餓又冷又緊張，緊緊靠攏到毛澤東周圍。毛澤東忽然笑了一聲：“嗯，真是銅墻鐵壁，風雨不透了?！庇谑?，大家的心便安定下來。

毛澤東常常有自言自語、自得其樂的時候。從白龍廟村出來，下山遇到急流，會水的同志動手架浮橋，白龍廟方向忽然槍聲大作，追兵上來了。轟隆隆的爆炸聲就在頭頂上響。眼看這里就要變成戰(zhàn)場，同志們像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在河灘上團團轉。毛澤東卻在大青石上坐下來看軍用地圖，拿筆在上面畫著，好像那地圖是個擺滿棋子的棋盤，好像棋盤對面坐著蔣介石。毛澤東畫一筆就像走了一步棋，與想象中坐在對面的蔣介石說：“老朋友，這步棋我是狠了些，真有點對不住你呢……”于是，我們這些扯了油布替他遮雨的衛(wèi)士們都忍不住哧哧笑起來。

在困難時期，毛澤東又會表現(xiàn)出充滿革命樂觀主義的幽默。

記得轉戰(zhàn)陜北，有天夜里住進田家灣，十幾個人與毛澤東擠入一座窯里睡。房東大嫂不安地一再說：“這窯洞太小了，地方太小了，對不住首長了?！泵珴蓶|依著大嫂說話的節(jié)律喃喃：“我們隊伍太多了，人馬太多了，對不住大嫂了?！闭f得大嫂和同志們哈哈大笑起來。

三年困難時期，毛澤東7個月沒吃肉，青黃不接的時節(jié)多天不吃一粒糧，只吃菠菜、馬齒莧等野菜，誰勸也不聽。有一天我?guī)退鏊鞍茨Γ_脖子小腿骨那里，皮肉按下去一個坑就起不來。這是浮腫。我憂慮地想勸說：“主席，你太缺營養(yǎng)了，你看……”不等我說完，毛澤東接過話頭說：“看什么，腳脖子都長胖了，你還說我缺營養(yǎng)？”

毛澤東在勝利的時候，春風得意、十分高興的時候，也會表現(xiàn)出極大的幽默。沙家店戰(zhàn)役獲勝后，毛澤東首先表現(xiàn)出的不是大笑和歡呼，而是替胡宗南遺憾，帶著同情悲憐的語氣嘆息：“唉，有什么辦法呢？我們哪樣想，他就哪樣辦……”于是，毛澤東把勝利后的開心大笑送給了同志們。

大家盡情笑過之后，毛澤東扳著手指數(shù)：“青化砭、羊馬河、蟠龍、沙家店……整個湊起來我們吃掉它六七個旅?！焙谀险f他有四大金剛，毛澤東略一停，搖搖頭：“我看他的‘金缸’不如老百姓的腌菜缸?！蓖緜冇质且魂嚭逄么笮?。

“他們四口缸被我們搬來三口：何奇、劉子奇、李昆崗。只剩下一口缸，叫什么……”會場活躍起來，后面有人喊：“叫李日基！”毛澤東吮吮下唇：“對了，叫李二吉。這次沒抓住他，算他一吉；下次也許還抓不住，再算一吉；第三次可就跑不了啦！”會場里又哄聲大笑起來。毛澤東就像一名幽默大師站在臺子上，大家越笑，他越能忍住不笑；他越忍住不笑，大家就越發(fā)覺得好笑。

毛澤東日常生活中，與我們衛(wèi)士和警衛(wèi)人員相處隨便，更是不乏幽默。記得第一次游長江時，我照顧毛澤東換好游泳褲后，自己也脫了衣褲，換游泳褲。我發(fā)現(xiàn)毛澤東在打量我?！般y橋啊，你已經(jīng)比較偉大了，發(fā)展下去就比我偉大了。”毛澤東一本正經(jīng)地說。我不明白毛澤東為什么這樣說，甚至有點不安。毛澤東忽然拍拍我的肚皮：“你肚子大了啊，快跟我媲美了！”我笑了，往回收肚子。毛澤東又拍我肩膀：“你直起腰來，背不要駝著。也快隨我了呢……”毛澤東有些駝背，我也有點駝背，忙挺胸收腹說：“歲數(shù)不知不覺就大了，可我是做不出主席的貢獻了?！薄安哦⒅昃瓦@么泄氣？我老了，你還是大有前途。”毛澤東說著，走了出去。

有一次，我指揮幾名衛(wèi)士利用毛澤東散步的機會，準備將他書房里的大沙發(fā)搬到另一個房間去。試了幾次，搬不出門，只好又放回原處。毛澤東回屋來，見沙發(fā)仍在原處，便問：“怎么沒搬出去？”“門太小，出不去?！毙l(wèi)士封耀松說，“干脆留在屋里吧？”毛澤東看看我們，又看看沙發(fā)，一副嚴肅思考狀：“唉，有件事我始終想不通呢……”

毛澤東在與專家或領導干部談論國策之后，常有踱步到警衛(wèi)人員那里，就同一問題聽聽戰(zhàn)士們意見的習慣。我們也樂于在他面前發(fā)表見解，便問：“什么事啊，主席？”毛澤東皺眉面露不解之色：“你們說說，是先蓋起這間房子后搬來沙發(fā)呢？還是先擺好沙發(fā)再蓋這所房子？”我們都紅了臉，這還用說嗎？我們經(jīng)過一番努力，終于將沙發(fā)搬出門去。

毛澤東的幽默絕不是嘩眾取寵，也不只是為了活躍氣氛，他的幽默總是能給人信心、歡樂、啟發(fā)、知識和力量。

（摘自四川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我所知道的毛澤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