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郭旭峰
每次去鄉(xiāng)下,我特別留意或開或閉的門。在按下相機快門的瞬間,我意識到,哦,快門也是一道門,不同的門通過無形的“門”隱遁到心門內(nèi),成為一門簡樸的學問,也許我就是“問”字里面的“口”,站在門里,總沒有問夠的時候。
雙扇為門,單扇為戶。在我們郟縣,門一般不用槐木,因為“槐”字旁是個“鬼”字,慢慢聰慧起來的老祖先能讓每天進出的門沾帶鬼氣嗎?門是臉面,上橫框叫門額,左右門框叫門頰,所以中國人像愛護自己的臉面一樣講究門面,磚圈石壘,木雕彩繪,或威嚴或平和,展露一個家庭的多彩性格。
一次陪同幾個朋友去冢頭鎮(zhèn)李渡口村,一個客人感慨地說:“從門上就可以看出這里以前走出過不少官員、商賈和文化人,一個小村子培養(yǎng)出這么多人物,不簡單呀?!睆臍埰频拈T楣間,他一定發(fā)現(xiàn)了值得村莊自豪的印記。他指著一個門樓上的“鳳”和“鹿”說,這就是“俸祿”的意思,拿國家的俸祿,是一個官員的宅院。在劉斯和故院的眉門之上,我們依稀看到“塵不到處”四個雄渾大字,從字面意思來看應該是個爽身喜凈之人,但客人說,如果他是個官員,一定是個清官,何以見得?“塵不到處”就是卑鄙小人不要到這個地方來。果不其然,鎮(zhèn)里的人員說,此人在大清乾隆年間曾在山西、甘肅做過三州兩府的一把手,確實是個實干的清官,看來這個“門面”是他很好的招牌,也是他的處世哲學。
我曾在離此不遠處的臨灃寨見過一幢清朝宅院,幾處古舊空靈的門旁寫著諸如“第一等好事只是讀書,幾百年人家無非行善”“要好兒女必讀書,欲高人家須為善”“振家業(yè)還是讀書,錦世澤無如積德”“讀圣賢書明體達用,行仁義事致遠經(jīng)方”的楹聯(lián),身處此境,不禁心胸敞開,從中看出宅院主人對知識、行善、經(jīng)商之間的追求,品味到一個家族振興和輝煌的必然,人雖遠去,但教諭之氣一直蔓延至今而不淡,深深影響著后來人。
還有些院子,第一道門抵御不住歲月的風雨,消失在歲月的迷途,二道門或三道門因為新農(nóng)村建設、拓寬路面被拆除,留下寬厚結實的墻基、鋪門石,像老人殘存的牙根,剩下最后一道小門、幾間老宅,把持著一個家族最后的秘密和尊嚴。更多的門只剩下門磚石窗,土墻坍塌,門腐朽,院子廢棄,再沒人進去,曾經(jīng)精美的磚雕石刻褪去光彩,沉默不語,只有野貓幽靈般從陰暗處猛竄出來,帶來前世的風聲。
最常見的庭院還是樸素的民居,城府不深,大多只有一堵院墻一道門,上端或方或圓,晨曦不卑不亢地走進院落,映照著墻和懸掛的農(nóng)具。門是唐詩宋詞里的柴門,通常敞開著,鄉(xiāng)里鄉(xiāng)親借個靶子送棵菜,大步進去,無拘無束,說完事抬腿就走,干脆利落。有人從門前經(jīng)過,不管熟識不熟識,門里的人熱情地招呼:進來歇會兒,喝杯茶吧! 門上一如既往地貼著對聯(lián)和門神,由艷到淡,破損了,老鄉(xiāng)也不撕去,過年的時候會有新的對聯(lián)覆蓋上去,或避邪驅惡,或祈福迎祥,盡顯古風今俗,記憶就這樣一點點積攢下來,成為四季不去的風采。
如今房子越蓋越漂亮了,有的建起了樓房,門樓高大氣派上檔次,結實的紅漆大門上布滿圓圓的銅釘,但大多的時候閉門落鎖,年輕人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老人和孩子,只有春節(jié)的時候大門才“吱吱扭扭”地敞開,院子里慢慢熱鬧起來,等待歸來的兒女,迎接久違的親戚,一派和暖景象。過罷初五或十五,門前重又冷清起來,門成為真正的門,親人們站在門外,遙望彼此的遠方。
在鄉(xiāng)下,因為有了高低、寬窄各不同的門,有了門里門外的人和物,因而有了訴說不完的場景和故事,不管遠去的或將來者,注定要叩問一扇扇通向路途的門,邁過許多的門檻,門外是家族的樹木和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