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晉江鐘僅
前情回顧:
醉酒的謝昳以為自己打了網約車,實際上,來接她的卻是前男友江澤予。
謝昳在后座對江澤予放狠話,卻突發(fā)胃潰瘍出血,被江澤予送去了醫(yī)院。
第二天醒來,江澤予提著保溫桶來病房看她,保溫桶里是滾燙的小米粥。兩人再次相見,氣氛卻并不融洽,謝昳提起前一晚放下的狠話,江澤予被她氣得摔門而去。
江澤予沒走多久,謝昳便換掉了那副乖巧模樣,再次拔掉針管,成功溜出了醫(yī)院,對他臨走前說給她請了護工的事置若未聞。
回到家,謝昳順手把保溫桶放在料理臺上,先給自己倒了杯冰牛奶,想了一會兒,又破天荒地把牛奶放進微波爐里轉了三十秒。
微波爐運轉時“嗡嗡”作響,等待的時間里,她擰開臺面上的保溫桶,里頭的粥還溫著,剩了一小半。她原本要往水池里倒,轉念一想,又從洗碗機里拿出一個碗,把剩下的粥倒進去,放進冰箱。
不能跟糧食過不去,不喝白不喝。
“叮——”三十秒過后,謝昳打開微波爐,把微溫的牛奶端出來,往客廳走去。
客廳靠窗的一側有個巨大的實木工作臺,專門用來剪視頻、寫文案。
謝昳戴上眼鏡坐進大大的轉椅里,點開視頻編輯軟件,導入巨大的視頻素材包,熟練地操作起來——博著主這個工作,看光鮮亮麗又輕松,其實需要非常自律,每天都得給自己安排合適的工作時間。
一晃就過了兩個多小時,已經入夜,視頻才剪到一半,她導出來看了一下成品,這才發(fā)現(xiàn)鏡頭銜接生硬,視頻邏輯不順暢,甚至連最基本的字幕都錯病百出,簡直就像個剛入門的菜鳥。
謝昳沉默地看著,亂七八糟的視頻就像她此刻亂七八糟的心情。
她毫不留情地按了刪除,兩個小時的成果瞬間作廢。
謝昳抬起頭,茫茫然環(huán)顧四周,忽然覺得家里好像有點兒冷。周遭環(huán)境太黑暗,又太安靜,電腦屏幕發(fā)出的熒光照得她面色慘白,桌上那杯兩個小時前還溫著的牛奶忘了喝,重新變得冰涼。
她這才恍然記起,這么長的時間里,她竟然忘記了開燈,也忘記了開空調。
她“啪”的一聲關上電腦,從衣帽間拿了睡衣沖去淋浴間,把蓮蓬頭的水開到最大。
“謝昳,五年不見,看來你過得不怎么樣?!?/p>
再次見面的所有細節(jié)像一部循環(huán)播放的電影,在腦海中滾動了兩個小時,然而,到了最后,最讓她在意的竟然是這一句。
不,應該說是這兩個字——謝昳。
時隔五年的重逢,他把她的名字念得四平八穩(wěn),字正腔圓。這樣的稱呼不像是稱陌生人,更非密友,倒像是那種認識了許多年的泛泛之交。
心里好像有什么東西被他這一聲稱呼明晃晃地挑起來,讓她難以忽視卻又不甘心,不甘心卻又無可奈何。
公寓的樓層太高,每一次出熱水都很慢。噴頭里的水還是涼的,臉上卻有溫熱感,謝昳抬起手,狠狠地抹了一把眼睛。
明明在她的印象里,他從來沒有這樣連名帶姓地叫過她。
大一那年的圣誕節(jié),工學院考完了C語言課程,訂了整整三個月的青椒炒肉蓋飯外賣也在前一天送完。
教學樓下,紀悠之見江澤予往食堂的方向走,不免好奇道:“江澤予,你今天怎么去食堂吃飯了?你的青椒炒肉蓋飯呢?”
他和江澤予是室友,知道他這人有很多怪癖——比如,對于青椒炒肉蓋飯的熱愛簡直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整整吃了三個月。
“嗯,從昨天開始不送了?!?/p>
時值初冬,寒風凜冽,教學樓下高大的銀杏樹落光了葉子。
江澤予穿著件薄棉襖,語氣中莫名透露出一絲不舍。
他說完,往前走了兩步,又回頭:“你要一起去嗎?”
紀悠之受寵若驚地抬頭。
成為室友一個學期,他還是第一次被江澤予邀請共進午餐,只可惜……
“我去不了,一會兒和幾個朋友有個聚會。對了,韓尋舟和謝昳是你們自動化系的吧?你應該認識的?!?/p>
江澤予聞言,驀地停住步子,脊背似乎僵硬了半分。然而,紀悠之忙著在QQ群里回消息,壓根沒看到。
“你和謝……”江澤予的唇齒似是被粘住了,后一個字在舌尖轉了一圈,沒能說出口,江澤予咳嗽了一聲,“你和她很熟嗎?”
紀悠之絲毫沒有注意到,他說的是“她”,而不是‘他們’。他回答:“是啊,我們幾個是發(fā)小,基本上都住在同一個小區(qū)?!?/p>
紀悠之一邊應付江澤予的問題,一邊飛快地在QQ群里打字:十二點在小翠大排檔啊,誰遲到誰埋單。
發(fā)小群里迅速跳出好多條消息,最活躍的得數(shù)莊孰:你們幾個都是S大的,每次聚餐都挑離S大近的地方。這次誰先到誰埋單,S大了不起???
賀銘懟他:要我說,誰吃得多誰埋單,你不買誰買?
有錢人一貫摳門,一群富二代為誰埋單都能爭論不休。紀悠之看樂了,正打算回復,卻聽到江澤予又幽幽砸了個問題過來:“你和……你們是朋友?”
“當然啦。從小一起長大的,你說是不是朋友?”
“……嗯。”
紀悠之莫名地覺得這個“嗯”字似乎帶了些許令人捉摸不透的味道,像是羨慕,又像是酸澀——這小子,肯定是羨慕自己有這么多朋友!
他遲疑了一會兒,抬手拍了拍江澤予的肩膀:“吃什么食堂??!一起去吧?小翠家大排檔很好吃的。”
紀悠之原本還擔心江澤予不好意思,打定主意再勸上幾勸,話未出口,江澤予已經答應:“好?!备纱嗬涞玫故亲屗恢肓?。
半小時后,小翠大排檔的門口,韓尋舟一邊張望著巷子口,一邊輕輕推了推謝昳:“昳昳,你先進去,我去巷口等等賀銘。”
謝昳沒動。
幾秒后,女孩兒強裝興奮的表情逐漸凝固。
韓尋舟低下頭:“我就是怕他找不到這家店,這不是在巷子里面嘛,很難……很難找的?!?/p>
“再難找,他也肯定能找到,舟舟——”謝昳很少這么親昵地叫她,每次這么叫的時候,就意味著接下來的話會很殘酷。
“你們兩家小時候定的婚約,上個月已經解除了。”還是賀銘主動提的。
韓尋舟一下子低了頭,不敢看她,更不敢讓她察覺她眼里暈開的濕意,只牽了謝昳的手,不知所措地站著。
很小的時候,媽媽就和她說過,賀家那個比她大七個月的小哥哥是她以后要嫁的人,她相信了許多年,但現(xiàn)在突然不是了。
謝昳嘆了口氣。
韓尋舟平時我行我素,性格灑脫,是個典型的北京大妞。但再瀟灑的人,總有一塊兒無法碰觸,也放不下的東西,比如賀銘。
她推開門,拉著韓尋舟:“進去吧?哭哭唧唧的像什么樣子?等會兒賀銘來了,還以為你非他不可了呢?!?/p>
韓尋舟被她刺激到了,抹了一把眼睛,笑道:“就是。他賀銘算哪根蔥?我怎么就非他不可了?婚約解除了,我可是大大松了一口氣的?!?/p>
兩人按照群里的消息找到了包廂號。房間里只有紀悠之一人,他大剌剌地占了臨窗視角最好的位置,見二人進來,極為紳士地站起來給她們拉椅子:“兩位大小姐,請坐?!?/p>
謝昳笑了,脫了大衣掛在墻邊的衣架上,又摘下羊絨圍巾,隨意搭在椅子后面。
韓尋舟看不慣紀悠之這裝腔作勢的態(tài)度,作勢踢他一腳:“紀幼稚,大一都過去一半了,你怎么還這么幼稚?”
紀悠之正想辯駁,見包廂洗手間的門開了,于是隆重地指了指謝昳她們身后:“大小姐們,給你們介紹一下我的室友,也是你們自動化系的?!?/p>
謝昳和韓尋舟聞言回頭,三人視線交錯,兩秒鐘后,韓尋舟問:“……江澤予?”
洗手間的磨砂玻璃門被推開,走出來的男生個子極高,皮膚很白,削瘦的臉輪廓分明,精致眉眼向下沉著,薄薄的嘴唇習慣性抿成一條線。
這不是自動化系出了名的怪人江澤予還能是誰?
韓尋舟驚訝得聲音都變了。這哥們兒整整一個學期從來沒參加過任何集體活動,她還以為他從來不與人交往呢。想到這兒,她又生起氣來:“怎么紀幼稚找你吃飯你就出來,我作為咱們班組織委員,面子還沒他大嗎?”
江澤予沒回答,視線越過韓尋舟,落在謝昳的臉上,一秒,兩秒,而后挪開。短暫的停留仿佛只是在分析眼前的人是誰,又像是沒記起來般,自然而然地挪開了視線。
包廂另一角,端坐在椅子上的謝昳撞進他沉沉的一雙眼里,只覺得那兩秒鐘,自己像是一頭栽進了濃霧里,分不清來路和去路。
她回過神來,不由自主地摸了摸右耳,腦海里涌上了一個奇怪的想法——三個月的送餐結束了,至少他今天不用餓肚子。
她被自己莫名的想法嚇到,不免失笑,他餓不餓肚子又關她什么事?
韓尋舟見江澤予久久不回話,翻了了個白眼,扯過菜單:“真沒勁,點菜點菜?!?/p>
這頓飯吃完,除了平時最咋呼的韓尋舟話少了,并沒有什么不同。賀銘作為未來律師的口才似乎完全沒受到解除婚約的影響,依舊侃侃而談;而桌上多出來的那個人全程一言不發(fā),只低著頭吃菜,或者說,其實連菜都沒吃幾口。
飯后,韓尋舟和幾個男生開始拼酒,謝昳無意喝酒,便穿上大衣走出大排檔。
她推門而出,才發(fā)現(xiàn)外頭下雪了。
幽深的巷子里,那排列整齊的青石板地面上積了薄薄一層雪。她抬起頭,伸出手掌,一片雪花落在掌心,冰涼又柔軟。氣溫比中午之前又降了幾度,冰涼的風鉆進脖子,激起了一片雞皮疙瘩,謝昳忽然意識到脖子空空的。
她轉過身想回大排檔,卻見離她幾步的距離處,少年衣著單薄地站著——他大概是出來得很急,連外套都來不及穿。
沒一會兒,少年薄薄的毛衫上就落了一層雪。他看著她,伸出手,手里拿著她的羊絨圍巾。
謝昳很是頭痛,這條羊絨圍巾價格甚至比一只耳釘更高,那……又該算幾頓飯?
不等她算清,江澤予沉沉開口:“謝……你的圍巾沒有拿?!?/p>
謝昳抿著唇往前幾步,接過自己的圍巾圍起來,張了張嘴:“謝謝,不過這條圍巾我本來也要回去拿的,不能算……”不能算又欠了他。
江澤予似是沒有聽清,問了句:“你說什么?”
謝昳搖搖頭,又想起他剛剛對自己敷衍的稱呼,于是翻了個白眼:“謝什么謝?我叫謝昳?!苯o他送了三個月的飯,他竟然連她的名字都不知道。謝昳平生第一次被如此忽視,心里很不是滋味。
江澤予一怔,暗沉沉的眼里忽然閃過一絲笑意,他的喉結上下滾動了一下:“我知道。”
謝昳沖他揮揮手,轉身離開,心里卻壓根不信——如果知道她的名字,為什么不叫出來?
很久之后,她才明白那個時候他為什么不叫她的名字。他當然不好意思叫——她在某一次大物實驗課后,看著他無意落下的草稿紙背面滿滿一頁的“謝昳”二字,如是想。
再后來,那個說一半,留一半,丟盔棄甲,破綻百出的“謝”二字,又變成了繾綣又黏牙的“昳昳”。反正,他再也沒能連名帶姓地叫她。
十一月初,微博知名時尚博主“Sunny大人”開始營業(yè),發(fā)了條官宣微博。
“今天是去@茶話會的第一天,希望未來能夠合作愉快吖!”
一條微博配上今日搭配,發(fā)出去沒多久,轉發(fā)評論量破千,反響很是熱烈。幾個粉絲群里的大粉紛紛艾特“茶話會”的官方微博,讓他們務必多多擔待自家女神。
謝昳一邊吃早餐,一邊翻著微博底下她的小粉絲們有愛的評論,偶爾回復幾條。
看著自己微博幾百萬的粉絲數(shù),她不免有些唏噓。
她剛出國那會兒,滿腔的郁氣無處宣泄,就拍了一個吐槽奢侈品包包的視頻傳上網,沒想到迅速躥紅。
很多人說她人美錢多人又閑,天生就該吃時尚博主這碗飯,別的不說,仙女般的臉就足夠她出圈。幾年下來,憑借著獨特的穿搭眼光和高級的審美,她的粉絲數(shù)量不斷暴增,甚至趕超國內一些三四線明星,時尚資源好得不得了。
謝昳發(fā)展到今天這一步,一直都是單打獨斗,然而,隨著粉絲量越來越多,創(chuàng)作、拍攝、剪輯以及推廣業(yè)務等讓她分身乏術,逐漸地萌生了簽公司的打算。
這次回國,是因為她和國內的時尚社交購物平臺巨頭“茶話會”簽了長期合作合同。
茶話會的總部離謝昳的新公寓很近,走路只要十來分鐘。
公司的裝修風格非常年輕,自媒體運營部在三樓,謝昳一路往里走,聽到好些人在議論。
“你們聽說了嗎?咱們公司上周被收購了,不知道會不會有人事變動?!?/p>
“收購?怕是空穴來風吧?咱們在女性時尚網站這一塊兒遙遙領先,成立兩年,市場份額不斷上升,其他公司都望其項背。想要收購我們,那得多大手筆???”
“內部消息,百分百可靠,新老板是江……”
寫字樓靠走廊一側的窗戶開得很大,窗簾被迫鼓起一個巨大的包,獵獵作響,細碎的議論聲越來越遠,倒是時裝周秋季新款的小貓根與地面撞擊的聲音更顯清脆悅耳。
謝昳輕盈地走過長廊拐角,伸手推開自媒體運營部的玻璃門。
接待她的是時尚組組長章朝,一見面,語氣里便絲毫不掩飾對她的贊美:“Sunny大人?真人比視頻里還要好看啊?!?/p>
謝昳笑了笑:“叫我Sunny就行?!?/p>
章朝禮貌地伸出手與之交握,眼睛卻忍不住地盯著她看了好幾眼。職業(yè)習慣令他迅速做出一系列判斷——一米六五以上的個子,腿長腰細,頭身比完美,五官精致又不泯然眾人,長相非常出挑,那雙眼睛尤其令人記憶深刻,眼神溫和又隨意,有一種厭世的調性。
再往下看,修長脖頸上系了條花色獨特的絲巾,淺色系羊絨衫配松垮的煙管褲,更贊的是腳上竟然穿了雙亮貓跟皮靴,一身很隨意的日常穿搭,卻把風格平衡做到極致。
他心下咋舌,作為茶話會的時尚組組長,他平時接觸的大小明星和網紅不在少數(shù),但平心而論,這位姐的顏值和時尚感絕對能排進前三。
“這是你的工作室,電腦上一些必要的軟件已經配好了。你的助手明天來報到,咱們公司對于自媒體博主沒有什么約束,每周只要求出勤二十個小時。”
謝昳點頭,這些信息她在合同里已經知曉。
兩人就合同商定了一系列工作事宜后,章朝和她閑聊起來:“……你大概還不知道,咱們公司上周被收購了,就在你簽合同之后沒多久?!?/p>
謝昳想起來的路上依稀聽到的議論,將額前的碎發(fā)撥到一邊:“換老板了?那平臺對博主視頻內容的約束還照舊嗎?”
她對于老板是誰并不關心,只關心平臺對于博主的約束?;貒坝胁簧僮悦襟w平臺、工作室向她拋出了橄欖枝,而她最終選擇了茶話會。茶話會最吸引她的地方,就是除了合同規(guī)定的一些推廣,對創(chuàng)作者視頻內容沒有要求——不會被迫賺黑心錢。
章朝被她撩發(fā)的動作驚艷到,愣了幾秒后眨眨眼:“這點還請Sunny大人放心,咱們的新老板很開明,除了股份變動,公司的運營模式和人事不會有任何調整,平臺和自媒體創(chuàng)作者的合作也維持原狀?!?/p>
謝昳眨眨眼,表示慶幸。
章朝說著,走到辦公室前,從桌上拿起一個信封遞給她:“下周一有YR集團和茶話會聯(lián)合的新品發(fā)布會,也是他們入駐茶話會平臺第一次線下活動,屆時很多明星和自媒體紅人都會來。這是出席名單,你看看。沒問題的話,我這邊給你安排一下禮服和妝發(fā)。對了,咱們公司的新老板也會來,你應該很耳熟——”
謝昳邊聽他介紹,邊撕開信封封口,抽出邀請函和名單展開,第一頁正中那幾個燙金的大字令她嘴角微抽。
“擇優(yōu)集團的CEO,江神江澤予,我沒記錯的話,和你是校友呢。”
謝昳抬頭,心中忽然涌上些許挫敗:“……我能毀約嗎?”
章朝不明所以地挑挑眉,笑著把合同翻到某一頁,指了指上面數(shù)額巨大的違約金。
謝昳頓時痛不欲生。她從四年前開始就拒不接受來自謝川的一切經濟支持,這筆違約金,她付不起。
前幾天她還覺得江湖偌大,他們此生不復相見,誰能想到短短幾日過去,那個曾經被她狠狠甩了的前男友,竟然成了她不能得罪的金主爸爸。
當初為了和他分手,什么狠話、臟話她都說了個遍,沒有給他留一絲體面。如果五年前的她知道會有這么一天,她肯定會選擇更溫柔一點兒的方式。
從茶話會總部出來時剛過中午十一點半,天色依舊發(fā)灰,寒冷的秋風裹挾著冰涼的雨,打在謝昳的臉上。
她掏出手機看了一眼天氣預報,實時預報說,三個小時內,雨不會停。
寫字樓隔壁是家寫著意大利語的咖啡店,裝修風格異常簡陋。
謝昳要了杯意式咖啡,風衣口袋里的手機振動個不停。她慢條斯理地端著咖啡,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這才悠悠地接起電話。
電話那頭是莊家少爺莊孰——除了韓尋舟和賀銘,當年的一眾發(fā)小當中,如今只有他和謝昳聯(lián)系得最為頻繁。
他那邊的聲音很雜,聽起來像是在玩兒桌游:“大小姐,在做什么呢?”
謝昳把手機拿得遠了些:“剛從公司出來,怎么了?”
莊孰神神秘秘地捂住話筒:“驚天消息,我剛跟一群朋友玩兒桌游,聽人說,江澤予收購了茶話會!”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沒過多久,雨幕連成一片,模糊了人的視線。街上的人們開始尋求躲雨的地方,四處都是寫字樓,于是,越來越多人發(fā)現(xiàn)了這家不起眼的咖啡廳。
“所以呢?”她的語氣里絲毫沒有驚訝的成分。
莊孰啞然失聲,愣了好幾秒才開口:“你知道了?那你還這么淡定?掌握著你經濟命脈的金主爸爸可是被你用完就扔,始亂終棄,狠狠甩掉的前男友,你就不怕他給你穿小鞋?”
一句話堆疊了好幾個亂七八糟的形容詞,層層遞進的語氣一而再,再而三地控訴著她當年的惡行。
謝昳如何不心虛?從知道消息到現(xiàn)在,她的腿都是軟的。
可大小姐從來不肯落了下風,她言辭犀利地反擊道:“我怕什么?你光記得我甩了他,怎么不記得我們之間還有三年的情分在呢?這秋風一吹,說不準死灰復燃,前男友一夜變成現(xiàn)男友,我不就抱上大腿了?”
她話音剛落,卻見一雙包裹在合身西裝褲里,筆直修長的大腿出現(xiàn)在了眼前。
謝昳緩緩抬眼,大腦宕機了幾秒鐘,她才最終確定,這大腿就是她剛剛叫囂著要抱的那雙。
顧不上莊孰的反擊,謝昳迅速掐斷了電話,眼神愕然。
方桌前,江澤予居高臨下地看著她,眼神卻沒有什么焦點,他神情冷漠地拂了拂肩上的雨水道:“死灰復燃?外頭下這么大的雨,我看未必燃得起來?!?/p>
窗外雨聲漸大,沖刷著街道上的濁氣??Х葟d的玻璃門開開合合,門口的風鈴聲響了又停,停了又響,進來的全是些狼狽躲雨的路人。嘈雜的交談聲和點單聲之中,李宗盛沙啞渾厚的嗓音正好唱到那句“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風雨”。
明明是感慨萬分、不舍又惆悵的一句歌詞,在這場景下聽來,竟然顯得有點兒滑稽——往事不要再提,再提的人就是傻×。
然而,謝昳聽到這句話的第一反應不是尷尬,而是切切實實地愣住了——他們認識九年,相戀三年,她從來不知道,他還有這樣言辭犀利、能言善道的一面。
江澤予一向話少,他暗戀她的時候,連她的名字都叫不出口,在一起了以后更是言簡意賅,所有的情意都藏在了那雙暗沉沉又濕漉漉的眼睛里。
他們兩個在一起三年,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她說,他聽,哪怕她有時候任性起來,說的話毫無道理,他也奉若圣旨,從來不反駁——哪里會像今天這樣反應敏捷,這么伶牙俐齒?短短一句話里,他熟練地運用了借喻、反諷的修辭手法。
要不是眼前這個人她熟悉到就算化成灰都認識,謝昳簡直要以為他是被人冒充了。
等耗時幾秒鐘思索完這些后,謝昳忽然意識到剛剛發(fā)生了什么。
試想,前幾天還很跩地從醫(yī)院逃走,擺明了完全不想再有來往的樣子,今天就被抓到在背后謀劃要“春風一夜,前男友變成現(xiàn)男友”。
她前兩天努力維持的冷艷高貴的初戀情人的形象,簡直就是個笑話。都說在男人眼里,初戀就是白月光,她曾經也這么想,但現(xiàn)在……頂多就是碗白到發(fā)光,還黏糊糊的豬油。
謝昳的嘴皮子再溜,這會兒也真的想不出什么話來回應了,只好慢慢地端起咖啡,把半張臉藏在了杯子里——裝死。
她一向都是讓別人尷尬的那個,輪到自己尷尬的時候,真的不知道該怎么處理。
“謝昳——”江澤予沒有給她裝死的機會,他俯身看她,用一只胳膊撐著桌子,另一只手輕輕巧巧地把她用來擋臉的咖啡杯拿下來,“你前幾天為什么從醫(yī)院逃跑了?”
他的語氣平平,沒有責問,更加沒有糾纏剛剛的事。
這會兒,謝昳的心里真是有點兒感激。
她眨巴眨巴眼睛,順從地讓他把咖啡杯子從她手上拿走,回答他的時候謹慎了很多,挑了個最不會出錯的答案:“哦,我突然想起來,前一天走的時候家里沒有關空調,我怕浪費電。”
“哦……是嗎?”江澤予的眼神沒有什么變化,慢條斯理地把咖啡輕輕地推到一邊,語氣平靜,“我還以為你不想還我醫(yī)藥費。急診、CT外加VIP病房住院、掛水,一共花了一千四百塊,你還拿走了我的保溫桶?!?/p>
“……”
“我家的廚師在被雇來我家之前,一碗粥賣八十八塊?!?/p>
“……”
外頭,雨嘩啦啦地下,滿街的人無處躲雨,都把目光投向了這個簡陋的咖啡廳,咖啡廳里的人越來越多。
男人低沉又平靜的聲音響起來:“這么算下來,你欠我兩千塊。就為了兩千塊錢,你連身體都不顧,躲了我七八天,真的沒有必要。我們認識這么多年,你不想還可以告訴我,我不想因為兩千塊錢,壞了情分?!?/p>
謝昳瞠目結舌:情分你大爺!
謝昳的每個毛孔都感覺到了周圍一圈令人發(fā)毛的視線,旁邊一個五十多歲的阿姨,原先正動作麻利地拍掉羽絨背心領口的雨水,聞言后震驚地轉過身來,緊皺著眉頭打量她,連雨水流進脖子里都懶得管了。其他的叔叔阿姨們也沒閑著,紛紛沖她投來了恨鐵不成鋼的惋惜目光,仿若看著一個逐漸走向不歸路的失足少女。
在熱情的老北京街坊鄰里眼中,一人犯錯,人人有責。
“丫頭,真不是阿姨多管閑事,欠人家錢不還,咱自己心里也不舒坦不是?”
“是啊,丫頭,拿人的手短,吃人的嘴軟,咱做人要硬氣,首先就得不欠人?!?/p>
“你這么漂亮,這么年輕,往后掙錢的機會可多的是,咱不差這兩千塊,可千萬別犯糊涂了?!?/p>
微博粉絲八百萬的謝博主從包包里掏出墨鏡戴上,沖著周圍人禮貌地笑了笑,一把拉過始作俑者,頭皮發(fā)麻地擠出了咖啡廳。
謝大小姐活了二十幾年,被很多人說過揮金如土,腐敗紈绔,這還真是她生平第一次因為欠錢不還被人教育,偏偏她還真沒法反駁——錢是她花的,也確實是她沒還,無可辯駁。
但謝昳發(fā)誓,她真的想過要還他錢。
她從醫(yī)院溜走之前,想著兩人或許不會再見了,便想在床單上留下幾千塊錢,給自己一貫大方又壕氣的形象完美地收個尾。
可當時,她兜里只帶了兩百……
當然,也是可以手機轉賬的,但為了區(qū)區(qū)兩千塊錢去要江澤予的聯(lián)系方式,這種瓜田李下、醉翁之意不在酒的舉動,謝昳實在是做不出。
咖啡店的對面就有個銀行,謝昳拉著人跑過馬路。
正好是綠燈,被拉著胳膊的人又格外順從,兩個人沒淋到什么雨。
謝昳板著張臉,一只手擒著那人的手腕不讓他跑,另一只手把墨鏡推到頭頂,利索地翻包拿卡,對著機器迅速輸完密碼,取出兩千塊錢,像被燙著了手一樣塞進了他手里。
還了錢,謝昳的腰板立刻挺直起來,語氣也不算好了:“……你要不要數(shù)數(shù)?”
江澤予攤手,滿意地把那一沓錢對齊,從中間一折,隨意地塞進了上衣口袋里,毫不在乎這筆錢的樣子。
真行!
謝昳挑了挑眉,狠狠看了他幾眼后,拉開銀行的玻璃門,冒著大雨往外跑。
前幾天,她在病房里三兩句話把人氣跑的事情給了她錯覺,她以為江澤予還是曾經那個安安靜靜,會因為她的某一句話紅了耳尖的少年。這下她完全明白了,他那會兒只是懶得跟病人計較?,F(xiàn)在的他,簡直就是一只大尾巴狼,一朵盛世白蓮花!
老話說得好,怨恨使人扭曲,仇恨使人變態(tài)——說到底還是她活該。
謝昳跑出一段路后回頭一看,馬路對面的咖啡店里,好幾個叔叔阿姨伸長了脖子往窗戶外頭看,全程觀看完她還錢的舉動后,紛紛欣慰地朝她揮手。
在他們“知錯就改,善莫大焉”的眼神注視下,謝大博主滿臉發(fā)燙,狼狽奔走。
成志勇在車里等了沒一會兒,老板就回來了,一身昂貴的西裝被淋得半濕,西裝前襟的口袋里卻鼓鼓囊囊的。成志勇問:“江總,喀喀,您見著謝小姐了嗎?”
他開車送老板過來開會,剛把車停下來,恰巧看到謝昳端著杯咖啡,往靠窗的座位走,于是問道:“江總,那位是謝小姐吧?就是上次她胃病犯了,咱們送去醫(yī)院的那個。”
后座上的人猛然抬起頭,視線在女人身上停了兩秒鐘后又迅速地收回來,“嗯”了一聲,卻沒有要下車的意思。
成志勇以為他還在為她不告而別的事情生氣,拉不下面子,決定遞個臺階:“喀喀,江總,上次咱們送謝小姐去醫(yī)院,她都沒有還您醫(yī)藥費,一共一千四百塊,咱們不找她要嗎?”
他話音剛落,后座正安靜看文件的男人忽然抬眼,眼神凝了一下,而后詭異地勾了勾嘴角。
他點點頭,把一堆文件放在座位上,打開門下了車,冒著雨直奔咖啡廳。
走得太急,他連雨傘都忘了拿。
可現(xiàn)在才過了十來分鐘,他便回來了。
成志勇發(fā)動車子,好奇地問:“江總,怎么樣?您和謝小姐說話了嗎?”
江澤予“嗯”了一聲。
“那怎么這么快就回來了?”
上次沒來得及敘的舊,沒有訴說的衷腸,怎么也不能在十分鐘之內完成吧?
車里沉默了很長時間,雨幕里,前一個路口亮起了紅燈。
成志勇緩緩停下車,聽到江澤予平靜地說道:“我找她要錢了。”
原本平緩減速的成志勇猛地踩了一腳剎車。
他那不是遞個臺階嗎?哪里是真讓他去要錢?
成志勇的笑容有些難看:“您……您真找謝小姐要錢了?她怎么說?”
江澤予緩緩地從鼓鼓囊囊的西服口袋里拽出一疊錢,因為淋了雨,紙幣變得有點兒軟趴趴的。
他炫耀一般晃了晃那錢,眉頭微挑:“怎么,你以為我要不到嗎?”
謝昳一路跑著回到家時已渾身濕透,淺色的羊絨毛衣緊緊貼在身上,輕輕一擰便是一抔雨水。
她哆哆嗦嗦地沖去淋浴房洗完澡,換上一身干燥的睡衣,身體逐漸暖和起來,卻還是止不住渾身發(fā)抖——都是被江澤予給氣的。
謝昳咬牙切齒,百思不得其解,五年的時間,怎么就把那么個沉默寡言的人逼成了這副模樣?又或者說,他其實生來就有刻薄的天賦?
她拿了條毛巾,盤腿坐在地毯上擦頭發(fā),一點點兒地想著兩人認識以來的每一件事情,卻依舊沒能發(fā)現(xiàn)任何端倪。
他那個時候整天陰沉沉的,半句話都不說。明明喜歡她,卻偏要藏在心里,就連在一起都是她的強勢決定,哪里像現(xiàn)在這般伶牙俐齒?
大學那會兒,他們這群留在北京上學的發(fā)小時不時就聚會,以排遣無聊的課業(yè)生活。自從那次之后,逢幾人聚餐,紀悠之偶爾便會叫上江澤予一起。
他們都是愛玩的人,小圈子雖好,卻也不對外來者擯諸門外。再者,江澤予又不說話,全程安靜如雞,沒有任何存在感——于是,這個奇怪又意外和諧的組合就這么維持到了大學畢業(yè)。
大一下學期,初春,玉淵潭櫻花盛放,幾個人約在附近一家江浙家常菜館。
紀悠之和賀銘正就S大無理的重修政策進行一番深入淺出的批判,說到激動的時候,一旁安安靜靜的韓尋舟突然拍著桌子站起身。
她喝了點小酒,滿臉紅暈,鄭重又激動地和大家宣布她脫單了,對方是隔壁兄弟院校T大的一個男生,是在某一次聚會上認識的,男生追了她好幾個月。
謝昳早知道韓尋舟找了男朋友,這會兒見到賀銘奇怪的反應,心里熨帖極了。
誰承想,舒心的笑意剛在眼底暈開,便對上一旁默不作聲的江澤予的眼,兩人不經意間對視幾秒,她沖他笑了笑,他卻忙不迭地錯過眼神,掩飾般地夾菜。
這樣的事情發(fā)生過幾次,比如——
某次在圖書館,她碰巧坐在他身邊,隱隱約約感受到從側邊投過來的灼熱,等轉過頭去,卻只能看到那人故作鎮(zhèn)定收回的視線。然而,整整一個小時,他沒再翻一頁書。
兩個班級在一起做大物實驗時,她和江澤予被分到同一組的那幾次,他的操作分都很低。
這些已經足夠說明,更遑論她在某一次課后,不小心撿到他落下的草稿紙,翻過來一看,滿滿一整頁的“謝昳”二字。深淺不一,不同字體,不同顏色,排列得很亂,他把她的名字寫得相當漂亮。
——這個人,大概是喜歡她。
謝昳雖然發(fā)現(xiàn)了這件事,但她好容易才還清了耳釘?shù)膫?,怎么可能再把自己攪和進一樁亂七八糟的感情債里?況且江澤予背景復雜,有過案底,性子又孤僻,雖然說長得好看,但其他方面實在不符合她的擇偶標準——比如話少。
謝昳小時候最愛抱著收音機聽京津冀地區(qū)的相聲,后來她被接回謝家,每天的生活都很壓抑,就更想嫁個能說會道、出口成章的。
江澤予就是個悶葫蘆,她自然而然地將他排除在外。
于是,一個暗戀著不說,一個知道了也不戳破,似乎達成了一種詭異的默契。
時間就這樣又過了幾個月。
那會兒,謝昳剛剛過完成人禮,謝川迫不及待地給她介紹了一堆商政屆的名流,巴不得她趕緊嫁人,好給家族出一份力,頗有種“養(yǎng)女千日,用女一時”的悲壯感。
短短一個月里,謝昳被逼著相了八次親,那些相親對象統(tǒng)統(tǒng)大了她快一輪,一個個看著事業(yè)有成、人模狗樣的,卻沒有一個能讓她心里有半點感覺——除了惡心。
謝昳心有郁郁,于是行事越發(fā)離經叛道,事事跟謝川對著干,謝川越是強調她沒有選擇,她越是想要自己選,還偏偏得選最離譜、最不合適的那一個,氣得他暴跳如雷、火冒三丈,才好滿足她抵觸又叛逆的心理。
謝昳猛地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來的時候,她只覺得通體舒暢,猶如打通了任督二脈,絲毫沒有相親時討厭的感覺。
她突然覺得,她其實也是有一點喜歡他的。
于是,那天,才剛滿十八周歲不久、臉皮還沒有如今那么厚的謝大小姐給自己灌了瓶酒壯膽,跑到男生宿舍樓下堵住了江澤予。
她不容他拒絕,拉著他的手腕,一口氣把人帶到學校的湖邊。
五月,湖邊的柳樹長得正茂盛,湖面在暖陽照耀下波光粼粼。
江澤予看著謝昳,充滿霧氣的眼睛里有一絲疑惑,但還不待他開口,眼前緊緊拽住他手腕的女孩子臉頰酡紅,滿是傲氣的漂亮眼睛里帶著些醉意,語氣卻肯定:“江澤予,你喜歡我。”她說的是陳述句。
她沒有問他,他就不知道該怎么反駁,只惶惶不安地紅了耳尖。
幾秒鐘后,女孩兒看著他那泛紅的臉,眉頭忽地舒展開,極其得意一般沖他挑眉笑了笑,又重復了一遍:“你看,我說的沒錯,你就是喜歡我?!?/p>
江澤予啞口無言,一雙眼眸越來越深,他直直地看著眼前的女孩子,不舍得移開視線。
他生于市井之中,見過形形色色的生意人、客人、過路人。
高考完之后,為了償還債務,他又去外地打了兩年工,送外賣、修水電、刷墻,不靠學歷能做的工作他都嘗試過,四處碰壁,嘗遍人情冷暖,也遇到了許多人。
然而,他卻從來沒有見過像這樣的姑娘。
想想也難怪,他家境普通,運氣又差,二十多年的人生又不幸,就好像一直生活在陰暗得看不見陽光的臭水溝里,身邊都是淤泥里長出的腐爛水藻,何時見過像她這般大方明媚的人,好似一朵熱烈綻放的玫瑰,一朵驕傲的、渾身帶著刺的、漂亮的小玫瑰。
謝昳見他不說話,亦不反駁,于是自顧自地宣布:“那就沒問題了,你做我男朋友吧。我今天有點頭暈,先回去睡覺了,你明天早上到我的公寓樓下接我上課?!?/p>
她抬著下巴說完這通話,極其遲疑地,又像是下定決心般地,踮起腳在他清俊的側臉上親了一下。
又輕又快的一個吻,像是敷衍又正式地蓋個章。
從那以后,江澤予這個一無所有、萬事不懼的渾不吝,擁有了自己的玫瑰。
他愛慘了這朵玫瑰,握著就不舍得放手,殊不知握得越緊,刺得越深,最終入肉三分,那玫瑰跑了,可過了這么多年,刺卻再也沒能拔掉。
下期預告:
大學的某一次課后,謝昳不小心撿到江澤予落下的草稿紙,翻過來一看,滿滿一整頁的“謝昳”二字。盡管筆跡深淺不一,不同字體,不同顏色,排列得很亂,他把她的名字寫得相當漂亮——這個人,大概是喜歡她。
幾個月后,謝昳舉行完成人禮,被爸爸介紹給了一堆商業(yè)名流,她卻猛地想起了一個人,想起來的時候,她只覺得通體舒暢,猶如打通了任、督二脈。
她突然覺得,她其實也是有一點兒喜歡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