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卉川，丁玉曉

(青島大學國際教育學院，山東青島 266071)

陶晶孫，1897年12月18日生于江蘇無錫。陶晶孫在1920年代創(chuàng)作了多部小說，基本收入了1927年出版的《音樂會小曲》之中。需要指出的是，從文體形式上看，該集中的《黑衣人》《尼庵》兩部作品，非小說，而是典型的戲劇。小說則為《音樂會小曲》《兩情景》《木犀》《剪春蘿》《洋娃娃》《水葬》《理學士》《特選留學生》《哈達門的咖啡店》《愛妻的發(fā)生》《短篇三章》《Cafe pipeau的廣告》《暑假》《獨步》《溫泉》《女朋友》《兩姑娘》《書后》。在前期創(chuàng)造社的作家群中，高舉“新浪漫主義”大旗的為陶晶孫，“一直到底寫新羅曼主義作品者為晶孫”[1]175。郭沫若的浪漫主義屬于“從前底浪漫主義時代”，“好比二十歲前后生氣活潑的青年期，感情熱烈”[2]。郁達夫的浪漫主義則屬于“自然主義底時代”，“受生活壓迫底苦痛……希望，理想，信仰，一切消失，沉沒在煩悶憂愁底深淵，有百無聊賴的樣子”[2]。陶晶孫的浪漫主義既沒有“沫若仿吾那樣的熱情”[3]17——“他的初期的創(chuàng)作找不出個人的呻吟和對于社會的反抗”[3]17,也沒有“達夫那樣的憂郁”[3]17——“在初期，他有點藝術(shù)至上的傾向。他保持著超然自得的態(tài)度。生活的苦悶，至少，在他的學生時代是不會有的”[3]17，而是一種典型的新浪漫主義。陶晶孫的小說深受日本文學的影響，“的確創(chuàng)造社的新羅曼主義是產(chǎn)生在日本，移植到中國”[4]166，由于陶晶孫長居日本，“小學校就是在日本讀的。他用日本文寫作恐怕比用中國文字還要方便些。他的第一部創(chuàng)作木犀，就是用日文寫的……他自小離開了中國，他的言語表現(xiàn)頗富于異國的風趣。他的作品，因此頗帶上了一種特獨的香氣”[3]17。陶晶孫1920年代的小說以“靈底覺醒”“浪漫底象征”“理性底沉思”“神秘底運命”，踐行“新浪漫主義”的創(chuàng)作理念，彰顯“新浪漫主義”的藝術(shù)特質(zhì)。

一、“靈底覺醒”

陶晶孫1920年代的小說首先表現(xiàn)出了一種“靈底覺醒”[2]的顯著特質(zhì)。同時期潘漢年、葉靈鳳的愛情小說創(chuàng)作，偏愛肉欲的呈現(xiàn)。前者直接露骨、后者婉轉(zhuǎn)詩化，葉靈鳳還尤為注重挖掘呈現(xiàn)女性隱秘的精神世界——情欲心理。相比之下，陶晶孫的愛情小說，雖然也描寫男女愛情，卻不見激情的文字、不挖掘人類壓抑苦痛的精神世界、不描寫性愛的場面、也沒有對隱秘性心理的剖析，以平淡雅致的筆觸描寫情感與人生，表現(xiàn)出了一種獨特的冷靜超然的氣質(zhì)。

在《木犀》中，大學生素威偶然間聞到木犀花的香潮后，回想起中學時與自己的小學英文教師Toshiko的一段忘年戀情。陶晶孫并不著意于二人在倫理道德觀下苦悶、壓抑、痛苦的精神世界，而是平淡自然地描寫二者之間的交往、情感。素威因遲到懼怕外號為“老虎”的老師懲處，Toshiko幫他圓謊，素威十分感激，二者之間開始產(chǎn)生出異樣的情感?！盁o論在家里或是學校里，只把‘Toshiko先生’——這音樂的響亮的單語，反復著想，今天見面時該說什么話?！盵5]51一天晚上，素威進入Toshiko的房間，兩人相擁，但描寫戛然而止。二人的話題忽然轉(zhuǎn)向了屋內(nèi)香氣的來源——木犀花的幽香。陶晶孫借木犀花的香氣、幽暗的燈光，暗示了二人不倫之戀的高潮。這段不倫之戀后來被周圍人所知曉，但相戀的二人依舊泰然處之，情感真摯溫婉，不見大起大落、激蕩澎湃之勢，恰恰印證了“靈底覺醒”冷靜超然的氣質(zhì)。

《剪春蘿》中的葉XX和綠弟均是世間的孤獨者，他們在寄宿學校中遠離家人、沒有朋友。葉XX天生多愁善感，綠弟則有父無母。孤苦無依的二人在寄宿學校相知相守，年齡較大的綠弟成為了葉XX的守護者。但生性缺乏安全感的葉XX總是在夢中看到綠弟跌入河中，在現(xiàn)實與夢境的交織中，葉XX終投河自盡，死亡使這段短暫的斷袖之戀升華為永恒。小說雖然描寫了葉XX和綠弟二人斷袖分桃之戀，卻沒有任何齷齪、獵奇的畫面，這源于“靈底覺醒”的文本建構(gòu)思想。因此，全篇不見任何肉欲的渲染，轉(zhuǎn)而以平淡自然的筆調(diào)描寫二人之間的相處，以貫穿全文的意象“剪春蘿”象征二人之間至死不渝的愛戀。在《短篇三章·絕壁》中，“他”和“她”在人跡罕至的絕壁上游玩，二人暢聊人生，“她”的雙手不經(jīng)意抱住了他的頸部，曖昧的氣氛開始點燃，“女士的氣息和臉粉香從他的臉上一直流到眼鼻，他的全身，正是被臉粉和氣息和薔薇和體臭和麝香和臉粉和氣息和薔薇和體臭，像浸在酒精里的一樣了”[6]137-138。曖昧的氣氛開始點燃，“他”抱起“她”來，“她”也抱牢了他的頸部。后續(xù)卻未見任何香艷的場面，作者到這里筆鋒一轉(zhuǎn)，寫道：“他跌了，絕壁有一面草地，草地斜面上他們在滾下去了。天空，草，松樹，松樹，草，天空，草，松樹，青天，青天，青天，青天，柔的草，青的天，松樹梢；還有——是，他，和她的白的足。”[6]138陶晶孫以三種物象——“天空”“草”“松樹”的復沓回環(huán)，實現(xiàn)語言節(jié)奏的詩化，代替暗示了二人之間靈與肉的交融，極富音樂感和畫面感，氛圍雅致詩意。

陶晶孫1920年代的新浪漫主義小說，以“靈底覺醒”建構(gòu)文本，或以象征性意象來暗示象征愛情，或以物象來指代情愛。文字清新淡雅、氣質(zhì)超然脫俗，寓情于景、情景交融，音樂感、畫面感極強，從而使他的小說更近似于田園牧歌式的散文、詩歌，而非激情四溢的浪漫化寫作，也非晦澀隱秘的精神分析之作。激情被作者刻意消解，苦痛與壓抑也只是轉(zhuǎn)瞬即逝，最后都歸于平淡自然，超然的氣質(zhì)躍然紙上，由此彰顯出新浪漫主義的特質(zhì)。

二、“浪漫底象征”

“象征”是指“任何一種抽象的觀念、情感、與看不見的事物，不直接予以指明，而由于理性的關(guān)聯(lián)、社會的約定，從而透過某種意象的媒介，間接加以陳述的表達方式”[7]337。陶晶孫的新浪漫主義絲毫不見“欲的彌漫”，而是以象征性意象，“勢不能不用神秘象征底筆法”[4]，來配合“靈底覺醒”的呈現(xiàn)?！袄寺紫笳鳌钡膽煤筒季郑刮谋窘?gòu)、語言表述、情節(jié)描寫、情緒抒發(fā)均顯得委婉含蓄，幽婉折繞，由此抑制了感性情緒的傾瀉。

在《兩姑娘》中，主人公名為“晶孫”，是一個喜歡彈鋼琴、留學日本的江南人，無不印證了該作時陶晶孫的“自敘傳”。“晶孫”在夜間偶遇了一位多年不見的日本同學，他由驚恐變得平靜再到適意，這種適意是二人接觸后由這位日本姑娘的體香引發(fā)的?！芭说捏w香”是貫穿于全文的意象，是性與欲的暗示象征。小說伊始，“晶孫”感受到的是浙江姑娘的體香，“她的膚香使他從胸到腹感到了一種極古怪的感覺”[8]183。遇到日本姑娘后，感受到“她全身發(fā)著溫暖的香氣”[8]188。此外，他在三等車廂里、電車里、日本姑娘的房間里等不同地點還多次聞到了“女人的體香”，感覺各不相同。“女人的體香”是現(xiàn)實社會中可嗅、可感的一種具體物象，在文中則成為主人公“晶孫”思想情感(“意”)——情欲的客觀對應物，從而使物象“女人的體香”升華為意象“女人的體香”，來暗示象征曖昧和情欲。陶晶孫對男女情愛的描寫極為幽婉和克制，以“女人的體香”將激情消解，使文本的情感趨于平淡?！赌鞠穭t以“木犀花”象征了素威和Toshiko純潔、美好的不倫之戀。“木犀的香潮”令素威回想起自己與Toshiko的愛戀；二人單獨相處時，“木犀花香得異?！盵5]54；當二人在Toshiko的房間相擁之時，“木犀花香得異?！坷锒间鲋愠薄鞠南愠薄盵5]54-56。全文以木犀花香來暗示象征二人相戀的點滴，使二人的愛情升華、情感提純。

在《兩情景》中，“他”進入一家面店后遇到一個中年婦人，二人發(fā)生了簡單的對話。由于天熱，“她”拉了一下衣服的高襟，“她”的動作使“他”心神不寧?！敖竽_”即為性與愛的象征，“拉她的日本衣服的高襟，開她胸，右手執(zhí)長袖向胸一揮。她這時候的襟腳的美……這極美麗的襟腳的美，倒深深刻在他的印象里”[9]24?！敖竽_”神秘又富有暗示性，增強了幽婉的氣質(zhì)?！堆笸尥蕖分械呐魅斯獵姑娘深愛著自己的鋼琴先生，但全篇絲毫不見浪漫奔放的情感抒發(fā)或言語表述，這源自“浪漫底象征”的應用?！堆笸尥蕖坟灤┤牡囊庀鬄椤把笸尥蕖焙汀八N薇花”，兩者都是愛情的象征，前者是私設象征，后者是公設象征。公設象征又被稱為公共象征，私設象征又被稱為個體象征，“公共象征就是在某種文化傳統(tǒng)中約定俗成的，讀者都明白何所指的象征，而私設象征是作者在作品中靠一定方法建立的象征?！盵10]122具體來說，公共象征就是在民族圈或文化圈內(nèi)約定俗成的、讀者看到后就能夠迅速理解其所指的象征意義、它的象征意義是由該民族圈或文化圈中的眾多文學作品積累形成的、作家在創(chuàng)作時可以直接拿來使用并且不需要進行重新的解釋論述?！堆笸尥蕖分械摹八N薇花”就是一個典型的公共象征，“薔薇花”自古以來就是愛情的象征。而“洋娃娃”則是一個私設象征，是《洋娃娃》這部作品中的特定象征符號，具有特別的意義指向。通過閱讀上下文，可以得知物象“洋娃娃”是鋼琴先生家中的擺件，C姑娘十分羨慕甚至嫉妒它能夠隨時陪伴在鋼琴先生的左右。她也想變成一個“洋娃娃”，與鋼琴先生長相廝守。由此，客觀物象“洋娃娃”被注入了主觀的情感，成為C姑娘思想情感(“意”)——愛情的客觀對應物，由物象升華為意象?！把笸尥蕖迸c“薔薇花”一樣，也是愛情的象征。但不同于“薔薇花”，“洋娃娃”的暗示象征之意只顯現(xiàn)在《洋娃娃》此部作品之中，脫離了特定文本之后，它的“所指”和“內(nèi)涵”就會發(fā)生改變。借助“浪漫底象征”，尤其是私設象征“洋娃娃”，陶晶孫故意制造出一種審美距離，給讀者以新奇的審美感受。讀者需要仔細閱讀與欣賞整部劇作的情節(jié)、理解和領(lǐng)悟作者的創(chuàng)作意圖、實現(xiàn)與作者的真正共鳴之后，才能挖掘和體味其背后所蘊含的復雜深刻的意義。同時，也使語言表述更富暗示性與折繞感。

“浪漫底象征”是新浪漫主義文學的標志性筆法，它的運用使陶晶孫的小說表現(xiàn)出了一種典型的“非個人化”氣質(zhì)，作者將自我的情感熔鑄于象征性意象之中，由此消解了浪漫奔放的感性情緒。在陶晶孫1920年代的小說中不見激情的語言表述，情感的表達極其幽婉，為理性因子的注入提供了契機，由此呈現(xiàn)作者冷靜、睿智、深刻的理性沉思。

三、“理性底沉思”

“新浪漫主義”與舊浪漫主義相比，具有濃郁的理性沉思氣質(zhì)。理性因子的注入，使感性抒情的成分由此減弱甚至被抑制，這是“新浪漫主義”的典型特質(zhì)，“新浪漫主義，所以和舊浪漫主義不同，就是因為含有現(xiàn)實感和科學的觀察底分子”[4]。

《暑假》中的主人公“他”，擅于彈奏鋼琴、喜歡研讀Krehl的作曲書、是一個留學日本的學生——這些身份背景再次印證了作品“自敘傳”的性質(zhì)。小說講述仰慕“他”的中學女生愛麗邀請“他”暑假到親戚南夫人家做客。赴約后，愛麗的親戚南夫人也被“他”英俊的面貌、優(yōu)雅的氣質(zhì)、超凡的才華所吸引。“他”亦對兩位女士十分鐘情，但發(fā)乎情、止于禮，“他”既沒有與南夫人發(fā)生禁忌之戀，也沒有對愛麗有任何越軌的舉動。原始的感性情緒——性欲，被自我的理性情感所克制。在浪漫曖昧的環(huán)境中，“他”——陶晶孫，反而進行了深刻而又現(xiàn)實的理性思考，“他有些寄心在愛麗，不過他很曉得，他戀愛了而破滅不愿，有許多中國人也走進過日本的上流人家受他們的優(yōu)待，只是大都也不過他們一時弄弄中國人，試試優(yōu)待試試日支親善罷了。而今他仿佛中世的游厯者，在這兒得她們真心的優(yōu)待，是很快活的事體”[11]162-163。在文章末尾，愛麗與“他”離開逗子，回到東京，“他”依然克制著自己的情感，反而是愛麗主動捉住“他”的手，并親吻了“他”。但“他”面對愛麗熱情的示愛，依然沒有任何回應，源自“他”對現(xiàn)實人生、特別是自己與愛麗國籍身份差異的清醒認知。《暑假》依然以男女之間的愛情為線索展開敘述，甚至還有亂倫之戀的情節(jié)安排，但理性因子的注入，不僅使全篇罕見性欲、情愛以及不倫之戀的描摹，更平添了作品智性沉思的氣質(zhì)，現(xiàn)實深刻之感躍然紙上。

《兩姑娘》描寫了主人公“他”與兩個姑娘之間的情感糾葛，一個是與“他”訂了婚約的浙江姑娘麗葉，第二個則是“他”在夜間偶遇的日本中學同學。全篇不僅充滿了浪漫奇幻的色彩，更富有理性沉思的氣質(zhì)?！熬O”與日本姑娘相戀后，對于與麗葉訂婚的緣由有清醒認知，“她是一位大家的姑娘，從前做過省長的前妻的姑娘，很敏捷的姑娘，像我這鄉(xiāng)下人確是趕不上她的，昨天我回到東京，早已告訴她火車到站的鐘點，她會不來——；他們都以為我家里也有錢，其實事實正是反對的……‘我也隨便，我對于結(jié)婚素來不感到多大的興味?！銜潘呢懖賳?？’‘會——不過會以上也沒有什么?！疄槭裁?？’‘她的男朋友太多了，他們都因她是省長的姑娘，所以都去討好她。’”[8]194-195他”與日本中學同學的對話(理性認知)極富哲理意味，揭示了作者本人對于現(xiàn)實人情社會、傳統(tǒng)戀愛婚姻觀的清醒認知與深刻反思，在浪漫與現(xiàn)實的交織中，將人生經(jīng)驗提純。作品中人生哲理的灌注、對現(xiàn)實的科學認知，充分體現(xiàn)了陶晶孫1920年代小說新浪漫主義“理性底沉思”的特質(zhì)。

陶晶孫在創(chuàng)作小說時化身哲學家、社會學家，以智性思維建構(gòu)文本、以現(xiàn)實眼光審視社會世相，以理性沉思取代感性情緒的抒發(fā)傾瀉，為感性的洪水加上了一道理性的閥門。由此實現(xiàn)了新浪漫主義小說感性與理性的融合統(tǒng)一，在此過程中也激發(fā)出了作品強烈的藝術(shù)張力和藝術(shù)感染力。

四、“神秘底運命”

在陶晶孫1920年代的小說中，“運命”是被時常提及的二字，這也是“新浪漫主義”文學的特質(zhì)之一，具有“神秘的傾向”[2]——神秘性、超自然性。男女主人公的相戀、別離多與命運相關(guān)，而非社會時代、倫理道德或個人個性因素。

《音樂會小曲》全篇分“春”“秋”“冬”三章，作品散發(fā)著一種迷離、縹緲、神秘的色彩。在“春”之章中，“他”在音樂會上演奏比牙琴，注視到了觀眾席中的“她”——宛若自己三年前的女友?！八痹谘莩鼋Y(jié)束后便跟隨著“她”，逐漸回想起了往事，回憶起了與前女友因神秘命運的操縱而未能長相廝守的愛情故事——小學升中學后，前女友讀了女校，導致二人分離，后來前女友全家又搬離了本地，最后，日本大地震又使二人陰陽永隔。對此，“他”卻十分淡然，因為“他”深知這是命運的安排，“他也曉得一個女朋友的死，總不過是一個運命之戲”[12]7?！扒铩敝轮校琀與女音樂家A女士以及A女士的侄女相談甚歡，引起了Muff夫人的強烈妒忌。而Muff夫人的醋意與憤懣被她自己——作者本人歸結(jié)為“命運”的作祟，“我寄去的票子反弄到他們一同坐，真可算倒了運了……唉，這真倒運”[12]11。命運操縱著男女之間的情感糾葛，這就是新浪漫主義“神秘底運命”的典型特性。在“冬”之章中，一位同“他”學比牙琴的女學生請求“他”送自己回家，“他”鐘意“她”許久，本想借此機會進行表白，在歸家途中，卻得知“她”已有了心上人?！八笨谥须m祝福“請你作幸福人的夢罷”[12]20，心中卻仿佛墜入了寒冬，無奈成為那不幸之人。

在《音樂會小曲》中，三種季節(jié)分別對應了三段感情，這三段感情的無疾而終，恰恰是命運的安排與捉弄。命運讓“春”之章中的“她”上了女校、搬離此地、又遇上地震，無法與“他”長相廝守，甚至陰陽永隔。命運安排“秋”之章中的H與許久未見的A坐在一起，二人好似舊情復燃，讓本想利用音樂會與H約會的Muff夫人算盤落空。命運使“冬”之章中的“他”錯過了“她”?！秲晒媚铩分校八迸c日本姑娘的偶遇、相戀，也頗具浪漫神秘的色彩，源自命運的安排。“他”在等待麗葉的過程中百無聊賴，便在夜間獨逛“銀座街”，偶然聽到一個女子在叫自己，也沒有理會，繼續(xù)行走，那個女性突然握住了“他”的手。在這寂靜無人的深夜，“他”著實被嚇到了，出乎意料的是，這個女子竟是自己的中學同學，正是命運的巧遇令兩個心靈相通的人再次走到了一起?！赌鞠分蠺oshiko的病逝、與素威的分離，均被Toshiko稱作命運的輪回，Toshiko給素威的信中還囑咐其要相信“命運”的安排：“請你相信運命呢！”[5]57因此，素威雖保存著Toshiko的遺物和兩人相戀的回憶，卻毫無痛苦之感，而是“活在與自己太相懸隔的社會之中”[5]59，心態(tài)十分淡然?！堆笸尥蕖分械呐魅斯獵姑娘深愛著鋼琴先生，鋼琴先生卻因命運無法與她相戀，“我要就我的運命而行”[13]78。C姑娘也是一個堅信命運的悲觀主義者，深知“人太過分學運命的支配”[13]73，對兩人的關(guān)系也似乎早有預見，“人是不曉得什么時候會被有力的手處分的”[13]75。因此，C姑娘與鋼琴先生的愛戀早已注定會無疾而終。

在陶晶孫1920年代的新浪漫主義小說中，主導愛情的不是外部的社會制度、倫理道德，也非內(nèi)在的個性，而是虛幻莫測的“運命”，由此使作品縈繞著縹緲、夢幻的神秘氣息，也凸顯出新浪漫主義冷靜超然的氣質(zhì)。

五、結(jié)語

在前期創(chuàng)造社的作家群中，陶晶孫執(zhí)著地進行著“新浪漫主義”的實驗，秉承著“性不是人生的全體，要愛才是人生的根本義。我們由純潔的愛求個近于美，近于真，便是人生的目的”[14]102-103的寫作原則，刻畫溫婉自然、真切至誠的情感。陶晶孫的創(chuàng)作并未逃避現(xiàn)實，躲進自我的象牙塔之中，“他們立在現(xiàn)實，但也知道現(xiàn)實之苛酷”[15]154，注重反思并呈現(xiàn)社會世相、世俗人情、人生百態(tài)。陶晶孫的作品表現(xiàn)出“靈底覺醒”，調(diào)用“浪漫底象征”，表達“理性底沉思”，探討“神秘底運命”，他以獨具個人特色的“新浪漫主義”的小說創(chuàng)作，在浪漫抒情派的眾多作家中獨占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