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 馬

生 長

我坐在一塊石頭上，看他

在玉米地里勞作。壟間禾苗抽穗

綠葉蔥郁，他時不時伸手去苗叢中

薅出一株來。不一會

左腋下就積攢了好大一捆

“雨水稀，土地瘦，抽掉一些，

剩下的才能長出個頭，開花結(jié)果。”

他又把手伸向那矮小的一叢

幾滴晶瑩的露珠

滾落在他的褲腳上

他是德卓灣的老社長

每一次院壩會，都和我搶著說話

尺幅內(nèi)的村莊，人們都明白

活著就是趕趟。當(dāng)雨水枯竭，草黍無終

光陰就會伸出手來，從人群中

拿走糊涂的一撮

老鐵匠

門敞著，灰塵往高處閃躲

窗臺上有一條路是蜘蛛的

另一條，供時光倒著走

去二十年前的郭家河。緩慢的

老街，隱藏著鐵的撕咬

年歲飛逝，風(fēng)箱喑啞

爐火熄滅于老伴走后的第二年

掄錘的兒子沒了蹤影，院子里多出幾件

越掛越高的舊衣服

被光陰包圍的鐵匠鋪，再不適合

對孤獨懷有惻隱之心

屋檐下的老鐵匠，像個迷路的劍客

內(nèi)心銹跡斑斑，卻始終不愿說出

他對貧窮過敏的真相

我故意叫他一聲老者，讓他

一眼就認(rèn)出我，且退避荒蕪的夢魘

和我去舊劇情里逆襲，洗亮一條

通往余生的羊腸小道。

父與子

在高鐵站，火車徐徐開來

父親對身邊的兒子說

這么大的火車，值五萬塊吧

兒子知道他在說笑

沒搭腔。旁邊的小姑娘

看了他們一眼，抿著嘴

臉上的酒窩像兩粒鮮紅的櫻桃

他們爬上火車，找到自己的座位

父親又開玩笑：你以后出息了

就買一列火車，咱們開著它

到北京趕場去。兒子仍然沒說話

他把背上的背包放進行李架

前排的小姑娘轉(zhuǎn)過頭來

看他，臉上的酒窩

像兩顆閃爍的星星

他坐下，碰了碰父親的手肘說

那個卡戶名額咱們退了吧

把它讓給更需要的人

父親點點頭，想再開一個玩笑

但終于還是沉默了下來

他堅持送兒子去上大學(xué)，是想順便

在大城市的醫(yī)院里，查一查

他痛得如一列火車

穿腸而過的身體。

養(yǎng)蜂人

在蜂巢里取蜜，他用一塊打濕的紅布

蒙著臉。群蜂去了花間

山腰上，插著紅色的路牌

蜜罐里的合作社，被一組甜蜜的

數(shù)據(jù)，輕輕圍攏

群蜂有犀利的肉身，滾燙的靈魂

在產(chǎn)業(yè)升級的路上，它們溫柔地成全

一個異鄉(xiāng)歸來者的美夢

在村子里，用高過舌尖的意志

讓一群人找到歲月的安詳

在糖汁里奔跑，他瘦小的身影

趕制著下一個緊湊的花期

沒有人能從這細(xì)小的布陣?yán)镄阎愤^

包括洶涌人潮中沉默的你

和下馬雙手合十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