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喬公子

姑父一直想當(dāng)個教育家。他離世前的那幾年，每當(dāng)立冬，都要在臨街的窗臺上擺12 枚柿子，然后，坐在20 米開外的破沙發(fā)上，看著這堆柿子。我說：“您可太摳門了，這幾個柿子值多少錢？”姑父說：“我是讓它們被人偷，然后教育偷它們的人?！?/p>

有一陣子，每天都有一對初中男生和女生從姑父這里經(jīng)過。那幾天，那個女孩總說：“你看那家窗臺上的柿子多紅啊，快拿過來，咱們一塊吃了?！蹦泻⒄f：“好啊，沒問題。”我姑父到這時候耳朵就豎了起來，精神一下子矍鑠了。那個男孩看了看周圍，發(fā)現(xiàn)有兩個小孩在逗一條狗，然后說：“今天人好多啊，等明天吧?！迸⑹鼗丶伊?，姑父也失望地回家了。

第二天從下午四點半開始，姑父就把他家方圓幾十米的地方提前清場。男孩女孩如期而至，女孩說：“今天沒人，你是不是可以把柿子給我拿下來？”男孩說：“今天倒是沒人，可是我上體育課打籃球時扭了腰?！?/p>

第三天下午，姑父特意把柿子從他家的高窗臺上，一個個都放到了旁邊鄰居家的矮窗臺上，女孩興奮地發(fā)現(xiàn)了柿子的位置變化，用胳膊肘一個勁兒地捅男孩。男孩望了望四周說：“今天天好亮啊，會不會有監(jiān)控？”女孩說：“我不管，今天你必須給我拿一個柿子回來，要不就不理你了?！蹦泻⒌氖诌€在口袋里，女孩幾乎是強拉著男孩伸手拿了一個最小的柿子。

正當(dāng)姑父要起身鼓勵一下，說些“路過的人嘴饞了拿兩個柿子嘗嘗，是不算偷的，關(guān)鍵是男孩子要說話算話”這樣的浪漫主義教育學(xué)派的話時，突然，一個戴紅袖標(biāo)的老太太不合時宜地出現(xiàn)，一把抓住男孩的手。男孩說：“奶奶，是她讓我拿的?！迸δ泻⒌谋硎龊荏@訝，老太太顯然也對這樣的反應(yīng)無所適從。姑父趕緊走了過去，說：“這柿子是我家的，讓我來處理吧?！本驮诶咸涯泻⒌氖纸唤o姑父的瞬間，男孩猛地掙脫開一溜煙兒跑了。那女孩傷心地哭個不停。姑父說：“男孩都成熟得晚。姑娘，你要擦亮眼睛，以后不要嫁給這樣的人啊。”后來，再也沒見過兩人一起的歡聲笑語。有一天，姑父家的窗戶被磚頭打碎了，破碎的玻璃片直插進(jìn)熟透的柿子。

姑父去世那天，一個嘴唇上長滿絨毛的男孩向姑父的遺像致敬，說幾年前的玻璃是他砸的?！澳泻⒊墒斓猛怼！蔽野压酶傅脑捴貜?fù)了一遍，然后把他的遺物，一把電動刮胡刀遞給男孩，“你可以把嘴唇上的絨毛刮一刮了?！比缓?，我又想像電影里似的說：“其實，你最對不起的是那個女孩。”可是，我又把話咽下去了，因為我不知道，一個男孩成熟得太晚，到底算不算一件壞事。

（摘自“文苑”微信公眾號，劉昌海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