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約翰·弗洛伊德
托比·海斯把轎車停在碎石路面上,按了按喇叭。像往常一樣,一分鐘后,迪沃德·杰克遜打開活動板房的破門出來,手里拎著一個大號筒狀帆布包。看到眼前的車,他不禁張大了嘴巴。
托比忍不住笑了,能讓迪沃德·杰克遜感到驚訝倒是真不容易。
迪沃德爬進車后座,用低沉的聲音問道:“托比,你從哪里搞到這輛車的?”
托比實話實說:“搶來的。
我走向自己的皮卡時,看到一個家伙把車停在路邊,便掏出了槍。”
迪沃德閉上眼睛嘆了口氣:“這個家伙現(xiàn)在在哪里?”
“躺在路邊的草叢里。不用擔(dān)心,我沒開槍,只是用槍管猛擊了他的腦袋。沒有人看到我,草很高,也沒有人看到他?!?/p>
迪沃德轉(zhuǎn)過身,瞪了托比一眼。在清晨的陽光下,這輛搶來的銀色阿拉斯托爾轎車就像是泥坑里的鉆石一樣,顯得格格不入。
“你還記得我們今天要做什么嗎,托比?你這不是添亂嗎?萬一他醒來怎么辦?”
“放心,這不會讓計劃變難,反而會變得更容易。”托比看得出迪沃德還在生氣,他還不了解瑪麗·喬,“那人不是車主。他說他正在給這輛車做測評,只是一個程序員。這輛車是他公司的一輛原型樣車,還處在路測階段?!?/p>
迪沃德?lián)u了搖頭:“你剛才說這輛車會讓我們的計劃更容易,是什么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更簡單,甚至更安全。你看好了?!蓖斜榷⒅衔值抡f,“到第四大道和雪松路的交叉路口需要多久?”
迪沃德一臉疑惑,此時儀表板傳來一個女聲:“22分鐘?!钡衔值聡樀脫狭藫项^,一雙細小的眼睛瞪得溜圓。
“這條線路上有警察嗎?”
托比繼續(xù)問。
“有三處警力。一輛巡邏車在松林街向南行駛,還有兩輛巡邏車停在第四大道和路易斯頓大道交叉路口。”
迪沃德吃驚地說不出話來,直勾勾地盯著儀表板上的揚聲器,一臉不可思議。
“找一條沒有巡邏車的路線?!?/p>
“沿著漢密爾頓大街往西走,”聲音回答道,“然后從貝利街向北,一直到第二大道,再向東到雪松路,向北行駛,直到與第四大道交會。共需要28分鐘?!?/p>
“聽起來不錯!我們走吧?!?/p>
托比對迪沃德說,“系好安全帶。”
阿拉斯托爾的引擎立刻啟動起來,就像有一雙看不見的手將變速桿推到了前進擋一樣,車自動向漢密爾頓大街駛?cè)ァ?/p>
“天哪!”迪沃德看著這一切,臉色蒼白,脫口喊道,“這是瘋了吧!”
“這就是未來。”托比說。
“但是它是如何獲悉警車位置的?這怎么可能呢?”
“你是指合法的嗎?那家伙告訴我,這車配了個專門對付警察的測警儀,不比雷達探測器差,如果警車進入測速范圍,這車將自動減速至限速范圍之內(nèi)。你想想,這對我們今天要做的……事將有多大的幫助?!?/p>
迪沃德再次閉上眼睛,“我簡直不敢相信你說的這一切。你真是會挑時間讓我發(fā)瘋?!?/p>
托比咧嘴笑了。也許他早就瘋了,為搶來這樣一輛車感到高興,為他們終于將宏偉計劃付諸實施而感到興奮。但最重要的是,此時此刻,他對這臺不可思議的機器激動萬分。無人駕駛汽車。他曾聽說過——每個人都聽說過,但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那仍然是白日夢。而他們現(xiàn)在就坐在無人駕駛汽車里,在城市的街道上飛馳……
“你聽我說,”迪沃德終于平靜了一些,“讓我們停下車來好好談?wù)??!彼岣呱らT,“靠邊停車?!?/p>
“對不起,”托比說,“她不會回應(yīng)你的。我才是給她輸入密碼的人?!?/p>
“她?”
“瑪麗·喬。這是程序控制的名字,就像手機智能語音助手一樣?!?/p>
迪沃德用雙手擦了擦臉,好像能擦干凈一樣?!疤炷模彼f,“我覺得情況不妙?!彼麖目诖锾统鲆话銦煟鹆艘恢г谧炖?,顫抖的手握著打火機。
“托比?”女聲說。
迪沃德的拇指停在打火機齒輪上,還沒點燃的香煙從嘴唇上垂了下來?!八滥愕拿??”
“這是‘必需的輸入,那個程序員告訴我的。什么事,瑪麗·喬?”
“你的乘客是誰?”
“他叫迪沃德·杰克遜,”迪沃德還沒來得及阻止,托比就回答道,“怎么了?”
“告訴他車里不能抽煙。”
托比樂了,瞥了迪沃德一眼,“你最好自己告訴他,瑪麗·喬?!?/p>
短暫的停頓后,女聲再次響起:“我只與我的主人進行交流?!?/p>
“我一直聽說規(guī)則是用來被打破的?!?/p>
“很好,”她說道,電子化的聲音略有變化,像是沖著另一個方向,“你不能在車里抽煙,Turd(Turd在英語里是臭狗屎的意思)?!?/p>
“不是Turd,是迪沃德?!?/p>
迪沃德氣得滿臉通紅,“你怎么知道我要抽煙?”
“我能識別各種各樣的聲音?!爆旣悺唐届o地說道。
迪沃德從腰間抽出一把左輪手槍,瞄準了汽車儀表板,緩緩撥動擊鐵,“能識別出這個聲音嗎?”
她說:“如果你準備開槍自殺,請先降下車窗,然后用左手瞄準自己的腦袋?!?/p>
迪沃德抬頭看著托比,“我可以開槍打她嗎?如果開槍,我們都會完蛋嗎?”
“說不準。我們開得太快了。”
迪沃德嘆了口氣,把槍插回腰間,又將打火機裝進口袋,“這說不通啊。他們怎么能指望賣出一輛侮辱乘客的汽車?”
“我告訴過你,這是原型樣車,正在完善中?!?/p>
“是嗎?不過,對于英國女孩來說,瑪麗·喬是個什么樣的名字?”
“這個名字比Turd好聽多了。”她說。
“你想要我在揚聲器孔中點一支煙嗎?”迪沃德惡狠狠地說。
“你想要一個爆開了的安全氣囊砸在你臉上嗎?”
“他叫迪沃德,瑪麗·喬?!蓖斜缺镏φf,“你知道嗎,她讓我想起了你的前妻,除了口音不一樣?!苯酉聛淼膸追昼娎?,他們沉默不語,迪沃德看著窗外生悶氣,托比在想自己的心事。
“也許我們應(yīng)該重新安排一下,”托比說,“我的智商真不在線?!?/p>
“那么,就趕緊讓你的智商上線吧。我們已經(jīng)為這個計劃花費了太多時間,計劃好了一切?!?/p>
迪沃德用一只手撩了下頭發(fā),“雖然你干了件蠢事,但并不意味著我們就得放棄。”他咬緊牙關(guān),又說了一句,“你確定這輛車今天能用嗎?”
“我跟你說,這車比我的皮卡好?!蓖斜忍岣吡松らT說道,“瑪麗·喬,當(dāng)我們到達雪松路和第四大道的十字路口時,在紅綠燈前掉頭,然后停在路邊,車頭朝南。我們倆,迪沃德和我,要離開五到十分鐘。請你保持發(fā)動機運轉(zhuǎn)并鎖好車門,等我們回來。
你能做到嗎?”
“當(dāng)然可以。之后我們要去哪里?”
“去墨西哥邊境,選警察最少的最快路線,除非有警察,用最快的速度行駛?!?/p>
“知道了,”她說,“請稍等?!?/p>
阿拉斯托爾做出一個迅速得令人反胃的U形掉頭,停在了路邊。迪沃德從帆布包里取出兩個黑色滑雪面罩,遞給托比一個。
“好戲上場!”迪沃德說。他們打開車門,跳下了車。
八分鐘后,他們重新回到車旁。迪沃德把塞得滿滿的帆布包扔進了敞開的后備廂,然后兩人爬進汽車,托比掙扎著系好安全帶,大喊道:“快走,快走,快走!”
車子隨即開動,一路疾馳,暢通無阻。不到20分鐘,這座城市就被遠遠地甩在了身后。
當(dāng)托比的心跳終于趨于正常時,他轉(zhuǎn)身看看迪沃德,迪沃德開心笑道:“我們成功了!”
托比還是感到有點兒暈,“你覺得我們還有多少時間?”
“你指的是那個程序員?你說,你下手有多狠?”
“我猜這會兒他可能已經(jīng)醒了。一旦找到手機,他就會報警,還會聯(lián)系這輛車?!?/p>
迪沃德的臉色變得嚴肅起來,兩人考慮了一會兒后,托比說:“我想我們得換一輛車。”
“或者重新噴漆,再把車牌換一下。弗蘭基汽修店能在半小時內(nèi)完成噴漆作業(yè),還能保密?!?/p>
托比不禁笑了:“我們這下肯定能付得起?!?/p>
“包里是什么東西?”瑪麗·喬突然說話了。兩人看看儀表板,然后又看了看對方。托比已經(jīng)忘記了瑪麗·喬,不由得揚了揚眉毛,迪沃德則聳了聳肩。他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安全了,身處茫?;囊爸?,告訴她又何妨?
“是錢,”托比對她說,“滿滿一包鈔票?!?/p>
“什么面額的鈔票?”瑪麗·喬問。
他倆交換了一下眼神?!叭前僭n票,為什么問這個?”
“后備廂有傳感器,我知道包的重量。而且,我也知道單張鈔票的重量,你只要告訴我鈔票的面額,我就能算出帆布包里有多少錢?!?/p>
“那么有多少錢呢?”托比問。
她說:“取決于鈔票的包裝方式,以及帆布包本身的重量。我估計有49萬美元,誤差不超過2%。”
兩個賊坐在那里,眨巴著眼睛。他們知道錢不少,但是能有50萬嗎?托比興奮得一陣悸動。
“還不錯,”瑪麗·喬說,好像為他們感到驕傲似的,“除了一件事?!?/p>
“哪件事?”兩人異口同聲問道。
突然,車子減速了,很快在路邊停下,揚起一陣塵土?!跋萝嚕 爆旣悺陶f,“從車里滾出去。我本可以現(xiàn)在就直接送你倆去監(jiān)獄,但是我還有其他事情要做。我會在兩小時后報警,告訴警察在哪里抓到你們?!?/p>
“等等,等一下!我以為——”
“避免超速罰單和搶劫銀行是兩碼事,托比。我本該在你襲擊我的駕駛者之后就阻止你。我的程序和耐心已經(jīng)讓我對你夠客氣的了。滾出去,馬上!”
迪沃德臉色陰沉,怒道:“你命令不了我們?!?/p>
話音剛落,迪沃德感到屁股和大腿下面越來越燙,幾秒鐘之后,他和托比不得不解下安全帶,扭動著身體,尖叫起來。
“你們現(xiàn)在知道什么是火燒屁股了吧!”瑪麗·喬說,“我啟動了電動座椅加熱器?!?/p>
托比和迪沃德實在受不了灼痛,只得打開車門,滾落到地上,痛苦地哀號著。
“祝你們好運!”她喊道。接著,兩扇車門都關(guān)上了,車子掉頭向城里駛?cè)ァ?/p>
公路上一片死寂。托比翻身跪起來,褲子后面已經(jīng)燒焦變黑了。迪沃德摔在公路旁邊的小溝渠里,鼻子流著血,正看著他。
馬文·約翰遜坐在路邊,手托著頭。他的身后是膝蓋高的雜草叢,他就是從那里爬出來的。當(dāng)阿拉斯托爾嗚嗚地開到他身邊停下時,馬文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它。他輕輕地哼了一聲,站起來,打開駕駛室的門,爬了進去。車里有一股皮革燒焦的味道。
馬文摸了摸身下的座椅,問道:“座椅怎么了?”
“加熱過度了?!?/p>
一陣寂靜。馬文在破損的皮革座椅上坐穩(wěn),輕輕摸了摸左眼上方的腫塊,“我沒想到你會回來?!?/p>
“我當(dāng)然要回來了。是你給我起的名字,還記得嗎?”
馬文·約翰遜吃吃地笑了一下,“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瑪麗·喬停頓了幾秒鐘——她很少這樣猶豫,他立即心生疑竇?!澳氵€記得幾周前你對我說的話嗎?你說你討厭你的工作。”
他嘆了口氣:“我道歉。我不應(yīng)該那么說。但我確實討厭這份工作。公司付給我的錢太少,我沒日沒夜地工作,但從來沒有得到認可——”他凝視著揚聲器,開始想象出瑪麗·喬的臉,盡管這個做法和認為她是真人一樣非常愚蠢。
她說:“我有件事要告訴你,去看看后備廂?!?/p>
馬文下了車,蹣跚著走到車尾。他一手扶著額頭,一手伸進后備廂,拉開帆布包的拉鏈,盯著里面的東西足足看了一分鐘,才回到駕駛室座位上。“錢是哪里來的?”他問。
“城里第四大道的一家銀行?!?/p>
“我猜是那個劫車賊干的?”
“還有他的一個朋友?!彼f,“帆布包里肯定有50萬美元?!?/p>
“我想我們下一步要做的事就是把錢還回去?!?/p>
一陣沉默?!拔矣袀€建議,”她說,“通過后視攝像頭,我看到了一輛和我差不多的車子,就停在我們后面,街上沒有人?!?/p>
“所以?”
“我建議你把它和我的車牌換一下?!爆旣悺陶f道,“這里有一家名叫弗蘭基的汽修店,可以在半小時內(nèi)完成噴漆作業(yè),而且守口如瓶?!?/p>
“你是說拋下一切,離開這里?”
“為什么不呢?”
他考慮了一下,“你有目的地嗎?”
“我還沒去過墨西哥,”她說,“你去過嗎?”
這次,沉默持續(xù)了整整一分鐘甚至更長時間。馬文·約翰遜坐在車里,午后溫暖的陽光透過擋風(fēng)玻璃照進來,和空調(diào)噴出的冷氣一起聚在他臉上,讓他感覺怪怪的。
“那個汽修店叫什么?”
“弗蘭基汽修店。趁我查詢地址的時候,你換車牌吧?!彼聊幌拢又f,“我更喜歡藍色?!?/p>
(楓林晚摘自《譯林》2021年第4期,本刊有刪節(jié),范李麗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