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侃
如果印象中戒備森嚴的國家邊境線,從一條道路、一座建筑,甚至是一個房間中穿過,會發(fā)生什么?
歐洲的小鎮(zhèn)巴勒,就擁有這樣奇特的邊界。但這里沒有印象中邊境線上的鐵絲網(wǎng)或高墻,一切似乎都跟一座普通的歐洲小鎮(zhèn)無異。唯一顯得與眾不同的,大概就是地面上那些有意標注的邊界線,提示著“比利時(B)”和“荷蘭(NL)”。
巴勒的“普通”并不令人意外。在歐洲,“國家”的概念其實跟我們的理解并不相同。
以比利時和荷蘭為例,居住在比利時北部的弗拉芒人,跟邊界另一側的荷蘭人,是完完全全的“兄弟民族”。他們各自講的弗拉芒語和荷蘭語,差別可能比中國一些相鄰縣的方言還小。
因此,在這座“跨國小鎮(zhèn)”,文化的差異并不明顯,但兩國的法律完全不同。比如,荷蘭和比利時都執(zhí)行嚴格的垃圾分類法,并將垃圾各自分為4類,然而具體的分類標準卻有細微的不同。于是,在一條被邊界線穿過的街道上,必須至少放上8個垃圾桶,才能同時滿足兩國的垃圾分類要求。
要是你的房子“不幸”被邊境穿過,不僅意味著在家上個廁所也能“出趟國”,還意味著需要交兩份房產(chǎn)稅,買兩份房屋保險。若要在橫跨兩國的土地上開工廠,就更麻煩了——必須精確測量每個工位所在的國家,繼而按照對應的法律雇傭工人,甚至得按每個國家的假期給不同的工人放假,哪怕他們的工位相隔只有2米……
不過,法律不同除了帶來不便,也產(chǎn)生了許多便利的“擦邊球”。比如,之前荷蘭法律禁止商店在周日營業(yè)(每月第一個周日除外),而比利時并沒有類似的規(guī)定。這樣看來,小鎮(zhèn)居民周日買東西,只能去比利時一側的商店,無疑等于把當天的商機全讓給比利時人。因此,荷蘭政府不得不給這個鎮(zhèn)子特別豁免,讓這里成為荷蘭唯一允許商店周日營業(yè)的地方。
而把“法律擦邊球”打得最好的,還得數(shù)一位荷蘭的電影發(fā)行者。1973年,一部名為《土耳其水果》的荷蘭電影上映,可片子卻沒有通過比利時的審核。巧的是,國境線剛好從小鎮(zhèn)的文化中心穿過。于是,發(fā)行者巧妙地在這里安排了一次“比利時公映”。那一晚,聞訊而來的比利時警察,只能無可奈何地看著坐在比利時領土上的觀眾,齊刷刷把目光投向大廳另一側、位于荷蘭領土的銀幕上。
這些“法律擦邊球”,尚且算是有趣,但一些真正的違法行為,卻也因為錯綜復雜的邊境線變得難以追查。
比如,公司特意開在橫跨兩國邊界的房屋里,遇到一國來查稅,就立刻將賬本“轉移”到另一國境內,銀行更是特意將柜臺和金庫分別設在兩國境內,在光天化日下洗錢。曾經(jīng)最普遍的違法行為還是走私。在1993年“歐洲單一市場”生效前,荷蘭和比利時有著不同的關稅政策,因此催生了不少“水貨客”。
荷蘭的畜牧業(yè)遠比比利時發(fā)達,為了保護本國農(nóng)民,比利時設定了較高的進口關稅。而歐洲人每天都需要的奶油,便成了熱門的走私品。聰明的荷蘭人,把奶油商店直接開在距離比利時邊界只有10米的地方——完全合法,卻可以讓“水貨客”們更出其不意地越過邊境。一些婦女更直接假裝孕婦,在寬松的衣服里塞進大量奶油越境。對此海關官員想出了個“絕招”:禮貌地請每位跨境的“孕婦”進一間烤著火爐的溫暖房間等待,不一會兒,就能看見融化的奶油從假孕婦的裙擺下流出來。
不過,在戰(zhàn)爭期間,國境線的復雜反而帶上了幾分悲壯?!耙粦?zhàn)”時,比利時本土被德國占領,而荷蘭卻始終保持中立,德國人無法在不經(jīng)過荷蘭領土的情況下去占領巴勒的比利時飛地。因此,巴勒成了比利時最后的“自由領土”。
一部完整的無線電臺被偷運進這里,也讓這里成了比利時最后的“抵抗中心”。荷蘭政府不想得罪德國,只得圍繞整個巴勒鎮(zhèn)修起一圈戒備森嚴的鐵網(wǎng),嚴查進出人員和物品。有一天,荷蘭警察抓到了一名準備向無線電臺運煤的工人,可那人卻堅稱自己正位于比利時領土。土地注冊局的原始地契證明他真的是在比利時領土上——盡管距離邊境只有40厘米,但這已經(jīng)足夠成為他被放行的理由了。
這座獨一無二的飛地小鎮(zhèn),是怎樣形成的?這個故事還要從歐洲中世紀的1198年講起。那一年,統(tǒng)治這里的布拉班特公爵亨利一世,將現(xiàn)在巴勒鎮(zhèn)周邊的土地賜予了當時的布雷達男爵戈弗里德。但他同時保留了對其中一些已經(jīng)蓋上房子或是開墾為耕地區(qū)域的管轄,用于收取租稅。后來,布雷達男爵的稱號被拿騷家族繼承,他在巴勒鎮(zhèn)擁有的土地從此稱為“巴勒-拿騷”;而屬于布拉班特公爵的土地,則稱為“巴勒-赫托格”。
1830年,比利時脫離當時的荷蘭王國,正式獨立,原先的貴族們也紛紛投靠選邊,布拉班特公爵歸順了新生的比利時,而布雷達男爵則投靠了荷蘭的國王。從此,巴勒鎮(zhèn)從“分屬兩個家族”,變成了“分屬兩個國家”。到了1843年,兩國正式勘測邊界時,因為巴勒鎮(zhèn)附近的土地歸屬實在太復雜,因此這個區(qū)域索性被直接跳過,成了兩國邊界上長久存在的“一個洞”。
之后的100多年里,兩國多次想通過交換土地等方式,解決這個巨大的歷史遺留問題,然而屢屢遭到當?shù)鼐用穹磳?。畢竟,誰也不想因為土地交換,讓自己世代居住的土地變成“外國”吧!
1995年,兩國終于放棄了交換土地的想法,找出幾百年前的地契,準備精確勘測后正式劃定巴勒鎮(zhèn)附近的國界。結果發(fā)現(xiàn),一直以來,鎮(zhèn)子里的很多房屋盡管橫跨兩國領土,但只能有一個地址。約定俗成的規(guī)則是:唯一的正門在哪國,房屋地址、歸屬權益就屬于哪國。
有一位已經(jīng)86歲高齡的老太太,本來家門開在比利時一側,她也當了86年的比利時人,可一通測量下來,她的家門實際竟位于荷蘭一側,被要求把國籍換成荷蘭?;盍舜蟀胼呑?,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成了“外國人”,她自然堅決不從。幸好鎮(zhèn)長幫她想了個主意:在房子位于比利時的那側再開一扇門作為正門,讓可憐的老太太成功“做回比利時人”。
“前門原則”成功解決了許多爭議的問題,可還是有唯一的例外:一家人的正門,竟被國境線不偏不倚地穿過,于是這棟房子也成了鎮(zhèn)上唯一擁有兩國地址的房子。據(jù)說這家人最愛玩的游戲,就是用自家的荷蘭地址,向比利時地址寄一封信,然后靜靜等待這封信跨過兩國的千山萬水,再回到自家門口。
另一座被國境線穿過的有趣房屋,是比利時一側的市政廳。為了給兩國機構一個“各自坐在自己國家”開會的機會,比利時新建的市政廳,特意找荷蘭“借”了一些土地,讓國境線剛好從會議室大廳中穿過。就連門口的旗桿也充滿了創(chuàng)意:比利時的國旗和當?shù)厥衅?,當然得位于比利時領土,而同時懸掛的歐盟盟旗,又剛好落在同屬歐盟的荷蘭土地上。
如今,隨著歐洲一體化的加深,“國籍”的概念在小鎮(zhèn)居民心中也變得越來越淡。居民都意識到了家鄉(xiāng)的獨特,開始聯(lián)手搞起旅游業(yè)。他們號稱自己是“全世界最特別的小鎮(zhèn)”,每天忙著接待源源不斷的游客……
(摘自《看世界》2021年第4期,蝌蚪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