滑藝
我和祁亓是在理發(fā)店里認(rèn)識的。
當(dāng)時我萬念俱灰,厭倦了每天去梳理毛毛躁躁、自來卷的頭發(fā),于是下狠心要剪成原來的板寸,那種讓人在背后雌雄莫辨的板寸。
在理發(fā)店等候的時候,我隨手掏出單詞手冊來背。和我一起等候的還有個男生,因為他穿了件和路川一樣的帽衫,我就忍不住多看了他一眼。
也許是校服實在太單調(diào),學(xué)校里不管男女都喜歡在校服里套一件帽衫,試圖增加點時尚感,就連路川都不能免俗??稍谖已劾铮反ㄟ@么穿好看過所有人。
輪到我時,我對店里的伙計說:“全剪了,對,沒關(guān)系的……”伙計有些猶豫,我一狠心,又重復(fù)了一遍“沒關(guān)系的”。伙計一剪刀下去,長發(fā)很利落地落在地上。雖然我并沒有小說女主角的那種“黑亮的瀑布般的秀發(fā)”,但為路川蓄了大半年的頭發(fā)就這么沒了,我突然有些難過。
回家后我才發(fā)現(xiàn)那本單詞手冊落在了理發(fā)店,連忙給理發(fā)店打電話,那邊找了找說沒看到。掛了電話正沮喪時,理發(fā)店又打了過來,說:“你那本書被一個男生誤拿了,他剛打來電話說要還給你?!?/p>
老板給了我他的電話,我和他在短信里約定明天中午十二點半在我們學(xué)校門口見。
第二天見到他時,我認(rèn)出他是那個穿帽衫的男生,他嘴里不停地說:“你是于槿吧?不好意思,耽誤你學(xué)習(xí)了?!蔽艺f:“沒什么,就是這本書對我比較重要,否則丟了就丟了?!闭x開時,卻看到路川和陶瑜從遠(yuǎn)處過來。我下意識地想躲開,又覺得這樣太丟人了,他們肯定已經(jīng)看到我了,于是扭頭問那個男生:“你吃飯了沒?”
他搖搖頭,我便說:“那走吧,一起吃個飯?!?/p>
我們進(jìn)了學(xué)校對面的一個小門臉,別看外面破破爛爛,里面卻挺火爆,已經(jīng)沒了座位,學(xué)生們排起長隊。
路川和陶瑜也走了進(jìn)來,見到我便上來熱情地打招呼:“魚妹兒也來這吃?”
我指指旁邊的男生說:“我朋友來找我,帶他嘗嘗這邊最有名的蓋飯?!?/p>
陶瑜打量了下男生,眼里閃過些不易察覺的東西,她微笑著和路川排在我倆后面。
我身邊擠過去好幾個端著盤子的男生,他們的目光都在往陶瑜身上瞄。想想也對,這么一個高挑白皙、長著巴掌大瓜子臉的女生,走到哪里都是道光,會使她周圍的一切都顯得暗淡。大部分生物都有趨光性,所以路川也被那道光吸引了過去。
我摸了摸耳后硬茬茬的頭發(fā),心里倏地又空了。
吃飯的時候,陶瑜拉著路川穿過兩張桌子坐在我倆旁邊,她手里拿著罐辣椒醬,先給自己加了一大勺,又拿給我。
我搖搖頭說:“謝謝,我不吃辣。”
“咦,你以前不是很能吃辣的嗎?”她疑惑地問,帶點川普的口音顯得很溫柔。
我說現(xiàn)在不吃了,也懶得跟她解釋太多。
她甩甩柔順的長發(fā)撇撇嘴說:“不吃就不吃嘛?!?h3>★★
那頓飯我吃得索然無味,只想趕緊離開。陶瑜一直在旁邊抱怨自己最近好能吃,一定發(fā)胖了。路川安慰她一點都沒有,她吃得太少了。陶瑜就問我最近減肥進(jìn)行得如何,我說我不減肥。路川聽完指指我對陶瑜笑道:“你看魚妹兒都沒減肥,你還減什么?!?/p>
放在以前,我心里雖然不悅,但表面上卻會故作生氣地要去打路川,可現(xiàn)在我覺得一切都難以忍受,就對陶瑜說:“所以你快少吃點吧,你看你都要跟我差不多了,哈哈!”
陶瑜噘起了嘴,對路川撒嬌說:“路川,你看魚妹兒現(xiàn)在都學(xué)壞了!”
那個男生突然站了起來,對我說:“我吃完了,走吧?!?/p>
我趕緊跟在他屁股后面出了飯館,心里如釋重負(fù),但一股憋屈感又涌上心頭。
男生問我剛才是不是都沒吃什么東西,要不要去喝杯奶茶。我不想這么快回教室,就跟他去了不遠(yuǎn)處的奶茶店。
他說這次他請,奶茶端上來時我都震驚了,那么一大杯,滿滿都是料,放在以前我都要拍照發(fā)朋友圈了。他伸出手掌說他幫我加了五份料,我看傻子似的看著他,問他知不知道這得多少卡路里。
“你不知道請女生喝奶茶,減糖是基本素養(yǎng)嗎?”我攪著那一大杯奶茶問。
“心情不好要吃點甜的。”他咧嘴笑了,露出顆虎牙。這讓他洞察一切的狡黠中帶了點可愛。
他叫祁亓,亓是個生僻字,跟祁一個讀音。我在手上畫了畫,點點頭說學(xué)到了,希望高考能考到。
祁亓在本市有名的貴族學(xué)校讀書,那邊的學(xué)生沒人操心高考,大家都參加名目繁多的比賽和活動,給簡歷上鍍金,然后等著接收國外大學(xué)的offer。聽說他們每年畢業(yè)前都要辦舞會走紅毯,男生女生盛裝打扮,一個個紳士小姐的樣子。
這也難怪祁亓少了點我們身上苦大仇深的氣質(zhì),多了幾分淡定自在。
下午,陶瑜在旁邊一直找我閑聊。她是我同桌,以前我們倆加上路川經(jīng)常混在一起。可自從她和路川越走越近,漸漸把我孤立后,她已經(jīng)很久沒有和我說這么多話了。我聽了半天,才明白她是對祁亓感興趣。
我說祁亓是我表姑的老公的堂弟的兒子。她問我看到祁亓穿的帽衫沒,我說看到了,跟路川的一樣。她搖搖頭說,不一樣,那件帽衫正品要9000多塊,他穿的是正品,路川穿的是高仿。
我訕訕地笑著,說她眼神還挺好使。她突然露出不好意思的表情,甜甜地笑著解釋道:“哎呀,我就是隨便說說嘛。”
我心里替路川難過起來,我想他若是知道陶瑜在別人面前說他穿的是假貨,另一個男生穿的才是正品,得多沒面子。然后又怪自己咸吃蘿卜淡操心,他跟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
認(rèn)識路川是在高一開學(xué)儀式上,我和路川作為新生代表上臺演講。輪到他時,臺下的女生們精神明顯為之一振,有手機(jī)的已經(jīng)拿出來偷偷拍照了。
剛上高中的我跟個假小子似的,短發(fā),天生冷漠臉,眼球金魚般外凸著,同學(xué)們一度認(rèn)為我是個不好惹的酷角色,所以我身邊朋友不多。但因為成績好,路川一直和我關(guān)系不錯,月考后他總要拉著我論證下最后的幾道大題,再順便和我打個賭,看這次我倆誰能拿年級第一。
我一度認(rèn)為我和路川的友誼將一直這樣持續(xù)下去,直到陶瑜轉(zhuǎn)來了我們班。那是個悶熱又昏昏欲睡的午后,陶瑜站在講臺上,像陣清爽的風(fēng),掃光了臺下男同學(xué)們的睡意。
陶瑜來自成都,有著川妹子特有的靈動,一口川普聽上去像唱歌。她成了我的同桌,坐下來時,頭發(fā)散發(fā)出香波的氣息。我的座位一時間成了熱門區(qū)域,下課的時候總有男生過來東問西問的,或是借點東西,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不知什么時候起,我、路川和陶瑜成了親密的朋友。可能是陶瑜發(fā)現(xiàn)路川和我關(guān)系好,總是刻意接近我,也可能是路川發(fā)現(xiàn)陶瑜是我的同桌,所以更頻繁地來找我,總之我們的關(guān)系成為一個三角形,陶瑜總是親昵地用川普叫我“魚妹兒”,這個外號就傳開了。
再后來,路川和陶瑜經(jīng)常在一起,我漸漸被邊緣和孤立。我知道他們并不是刻意遠(yuǎn)離我,只不過就像兩塊極性相反的磁石相遇,便自然而然吸引到一起,旁邊沒有任何吸引力的石頭是摻和不進(jìn)去的。
我就是那塊多余的石頭。
這件事令我倍感傷心,自從遇到路川后,我便開始蓄頭發(fā),妄圖改變下自己的形象,可等馬尾終于梳起來,我卻只能顧影自憐了。那天早上,路川攔住我神秘兮兮地讓我?guī)退麄€忙,然后掏出一盒歌帝梵巧克力,那是他父親從美國帶回來的,讓我轉(zhuǎn)交給陶瑜。
“就一盒嗎?”我癡心妄想著好歹也要分給我點什么吧。
他說還有一盒,留著等她過生日時再送。
那一刻我突然就下決心要把頭發(fā)剪掉,希望自己回到從前。
有人說,你失去的東西,老天會用另一種方式給你補(bǔ)償。所以我在理發(fā)時遇到了祁亓。
祁亓告訴我,他小時候跟著爺爺在農(nóng)村長大,初中時父母事業(yè)才有了起色,后來把他送進(jìn)了那所貴族高中。但他感到自己和那里的同學(xué)格格不入,他受不了同學(xué)們滿身人民幣的味道,很多時候他依然覺得自己是光著腳在田野里奔跑的野孩子。
被邊緣化的祁亓倒是和我很聊得來,時不時來學(xué)校找我。他總是光頭戴一頂棒球帽,樣子很酷。我對他說,換個發(fā)型他能更帥點。但他嗤之以鼻地告訴我,光頭是檢驗顏值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
有一天放學(xué)后,他騎著電驢過來找我,說要搞點不一樣的。我坐在他后面,看他七拐八拐,最后上了個山坡。我環(huán)顧著四周無精打采的樹木和干巴巴的石頭,問他這有什么特別的。
他說這里有好多星星。
我撇撇嘴,覺得他莫名其妙,就催促他趕緊走,我還要做功課,沒時間跟他耗著。他說再等等,一會兒就能看到星星。但在我的堅持下,他還是遺憾地?fù)u著頭,載著我離開了。
雖然祁亓在某一瞬間仿佛洞察一切,似乎能看透我的想法,但大部分時間他都像個天真的憨包,只顧著玩。
我在書中讀到一個故事,說民國時期一個模樣俊秀的八旗子弟酷愛斗蛐蛐兒,為了逮蛐蛐兒,他不顧防空警報從家里跑出去,炸彈在不遠(yuǎn)處炸響,他還死死護(hù)著心愛的蟲兒。
從此,這個八旗子弟的形象就具化成了祁亓。
祁亓對蛐蛐兒沒興趣,但他喜歡知了猴,確切說是吃知了猴。有一天他又來找我,神神秘秘地說給我?guī)Я它c好東西,然后拿出一只飯盒。我本滿心歡喜,打開飯盒一看,密密麻麻一堆,我頭皮發(fā)麻,“啊”的一聲尖叫,差點把飯盒扔在地上。
“好惡心!”我跺腳罵祁亓。
“這是好東西,高蛋白,你沒吃過嗎?”祁亓拿起一只放在嘴里夸張地嚼,不停感慨“真香”。
他說這是他專門去那座山包上的小樹林里挖的,用小木棍一捅,就把藏在地底下的知了猴拉了上來。等知了猴被鹽水泡一晚上后,第二天就可以油炸了。小時候一到初夏,他跟爺爺就去找知了猴吃。
“我忙活了一晚上才抓了這么點!”他怪我不識貨,還說荒野求生時要鑿開朽木,吃里面胖胖的爆漿大肉蟲呢。我趕緊捂上耳朵說:“你快閉嘴吧,憨包?!?h3>★★★★★
可就在我因為祁亓的陪伴差不多要忘記路川和陶瑜帶來的傷痛時,路川卻單獨約了我,說要和我聊聊,他和陶瑜鬧掰了。
我們?nèi)チ藢W(xué)校附近的肯德基,路川端來麻辣漢堡給我,我搖搖頭說我吃不了辣的。路川奇怪地問:“你不是挺能吃辣嗎?咱們當(dāng)時還總?cè)コ跃艑m格火鍋?!?/p>
我說那時行,現(xiàn)在不行。其實我沒告訴他,當(dāng)時為了能跟他和陶瑜混在一起,我只能接受每次聚餐都去川菜館的提議。但我吃辣不僅會長痘,還會引起胃疼,回家后,我都要靠胃藥來續(xù)命。
我為了討好他倆,還要裝成辣椒很好吃的樣子,吃得開開心心。
路川和陶瑜鬧掰的原因是路川覺得陶瑜太不上進(jìn),考試的時候總墊底,他想幫她提高成績,放了學(xué)就拉著她輔導(dǎo)功課,她卻撒嬌說好難,學(xué)不明白。仿佛生下來所有的好運都用來長成那張好看的臉。
“月考的時候她要我?guī)退鞅住!甭反ê軣o奈,弄不準(zhǔn)她是不是在開玩笑。陶瑜想把手機(jī)包上防水袋藏在廁所的水箱里,考試中途去趟衛(wèi)生間,讓路川給她發(fā)選擇題答案。路川覺得這觸到了他做人的底線,作弊什么的是他最不齒的事情。
陶瑜讀書并不聰明,也沒什么雄心壯志,但她很會籠絡(luò)人心。如果給本年級排個受歡迎榜單,陶瑜絕對在前三。她憑墊底的成績依然能獲得老師們的優(yōu)待,有些拋頭露面的活動都拉她過去,就可見一斑。
路川在向我倒苦水之余,還表現(xiàn)出隱隱的懊惱,說是因為陶瑜冷落了我,希望以后我們能多在學(xué)習(xí)問題上交流交流,像曾經(jīng)那樣。他真誠地望著我,我覺得鼻子一酸,心跳得很快。
我把這件事講給了祁亓。提起陶瑜,祁亓評價她“長得好看,心思也活絡(luò)”。他在校門口等我時,陶瑜曾主動跟他說過好幾次話,不過被他禮貌地拉開了距離,他并不想和陶瑜做朋友。他還說我跟她不是一路人,讓我做好自己就行了,她和路川的事我別摻和,到最后傷心的肯定是我。
但我并沒拿祁亓的話當(dāng)回事,每次路川找我,我都滿心歡喜,嘴角也不自覺向上揚,假裝看不見陶瑜冷下來的臉色。我有好多好多事情想和他分享,小到今天上學(xué)路上被一只小狗跟了半天這種細(xì)碎的瑣事。
有時候他還沒說話,我就拍出來一張滿是演算的草稿紙驕傲地說:“喏,我解出來了,那道宇宙無敵超難解的數(shù)學(xué)題!”他看著驗算步驟,頻頻點頭贊嘆道:“牛,真牛!”
但這種狀態(tài)并沒持續(xù)多久,漸漸地,路川又和陶瑜形影不離了。陶瑜看著我,總是以一種勝利者的姿態(tài),她用開玩笑的口吻嘲笑我的高度近視眼、不太完美的體型,甚至管我叫“胖頭魚妹妹”來時刻提醒我這些??次也徽f話,她又?jǐn)堉矣H昵地說:“哎呦,我開玩笑,你莫生氣嘛!”
有一次我在樓道遇到路川,跟他擺了擺手,路川卻嫌惡地說:“我不知道那件帽衫仿的什么牌子,我媽給我買的我就穿上了!”
他頭也不回地走了,把我噎了半天,氣得在后面跺腳道:“什么莫名其妙的?路川你說清楚啊!”
“你不用見誰都說我穿假貨,誰穿正品你就跟誰玩去好了。”他依然沒回頭,我知道他的自尊心受到了傷害。
后來我才聽聞,同學(xué)中流傳了關(guān)于我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我腳踏兩只船,一只是路川,另一只是私立學(xué)校的有錢帥哥,我還到處跟人說路川的帽衫是冒牌貨,因為見到了有錢帥哥身上的正品。
但是風(fēng)言風(fēng)語的惡毒之處在于,不會有人當(dāng)面告訴你,而是像夜里的蚊子一樣,圍著你嗡嗡地轉(zhuǎn),你想打卻撲個空。
我總不能對著空氣澄清自己吧。
因為這些傳言,我很久都沒有再跟路川說話。
祁亓再在學(xué)校門口等我時,我就顯得很焦慮,快步走了一個街區(qū),才敢跟他說話。他看出來我的異樣,突然有些忍俊不禁,說我心理素質(zhì)也太差了點,根本不像我外表看上去那么酷。
我對他抱怨也不知道誰那么缺德,瞎傳我的閑話。他又笑了,說:“是跟我的嗎?哇,那你好榮幸??!”
我白了他一眼,他說不過以后我可以安心了,因為他這條船馬上就要駛向新加坡了。我這才驚覺,他馬上就要高中畢業(yè)了,我們的分別近在眼前。
“你以前不是問過我,我們學(xué)校是不是有畢業(yè)晚會嗎?”他說,“確實是有,六月三十號晚上七點半,你過去陪我走紅毯唄?”
我推推眼鏡瞪著他,以為他在說笑話。他真誠地停下電驢,很紳士地一彎腰說:“于槿女士,你能否賞臉參加我的畢業(yè)晚會?”
我說去那干啥,我誰也不認(rèn)識。他說我認(rèn)識他就行了,走完紅毯我們倆躲在一邊吃杯子蛋糕喝氣泡水,不用管其他人的。
“你知道,我在學(xué)校也沒什么好朋友,你不來,我就只能抱個毛絨玩具去了?!彼麚蠐项^說。我想了想他抱著一只泰迪熊走紅毯的樣子,笑得前仰后翻,索性就答應(yīng)了他。
為了即將到來的晚會,我滿心歡喜地準(zhǔn)備了好久,還特意跑到商場去搜羅合適的裙子,用我攢下來的所有壓歲錢,買了件不太貴也不廉價、不過分保守也不暴露,還能完美地藏起腰部肥肉的鵝黃色連衣裙。
三十號那天,祁亓要幫忙布置會場,沒辦法來接我,我獨自坐公交車去他們學(xué)校。我應(yīng)該算精心打扮過的,用了媽媽的口紅和粉底,還差點把眼睛戳瞎,才把隱形眼鏡戴了進(jìn)去。
在鏡中端詳自己時,我覺得這是十七年來我最美的一天。我由衷感謝起祁亓,甚至有些感動。
巧的是,公交車上,我遇到了陶瑜。她正拿著杯奶茶和路川有說有笑,看到我上來,一怔,然后口氣夸張地驚呼:“我的天,這個美女不是魚妹兒嗎!你怎么穿得這么漂亮!”
我可能有些得意忘形,也可能想在路川面前故意壓一壓陶瑜的風(fēng)頭,就云淡風(fēng)輕地說沒什么,要去參加祁亓的畢業(yè)晚會。
她“呵呵”干笑了兩聲,說在時尚雜志上看到過我的裙子,自信心膨脹起來的我故意大聲說:“不是啦,這個是仿貨,媽媽買什么我穿什么!”路川紅著臉抿嘴尷尬地笑了笑,把臉轉(zhuǎn)向窗外。
突然,一個急剎車,陶瑜趔趄了一下,手里的奶茶打翻在我的裙擺上。棕色的液體摻雜著奶油和芋泥,讓我的裙子變得一團(tuán)糟。
陶瑜不停跟我道歉,拿出紙巾幫我擦拭,卻越弄越糟糕,我?guī)缀跻蕹鰜砹恕?/p>
下了公交,路邊停滿了車,從四面八方涌來穿著各色禮服的女生,她們歡暢地笑著,有的人手里還拎著亮晶晶的高跟鞋,在車燈和街邊彩燈的照射下,一切顯得光彩奪目,不甚真實。
我低頭看著自己裙擺上的大片污漬,慘不忍睹。太丟人了,我不能這么去見祁亓,這是他的畢業(yè)晚會,他怎么能跟一個穿著臟裙子的女生在眾目睽睽下走紅毯呢?迅速離開這里的念頭驅(qū)使我逆著人潮走去,手里緊緊攥著裙子,生怕上面的奶茶會蹭到哪個女生的華服,惹來尖叫和白眼。
我感到狼狽不堪,跌入自卑的深淵,直到周圍漸漸安靜,我才松了口氣??戳丝词謾C(jī),有好幾個未接來電,都是祁亓的。語音留言中,他焦急地問我到哪了,看到后趕緊回電話。
我跟他留言說我家里突然有事,過不去了,抱歉。
手機(jī)又振動了好幾下,但我沒有勇氣再去看,只是那么失魂落魄地走著,眼睛被隱形眼鏡磨得很不舒服。
我走了很久很久,腳都磨出了泡,不知不覺走到我家小區(qū)門口。
沒想到,祁亓的電驢卻停在路旁,他坐在路燈下的馬路牙子上。
“你眼里進(jìn)沙子了?”見我走過來,他站起身把電驢的后視鏡推給我,鏡中我臉上的粉底變成了一道一道的,那是被剛才流下的眼淚弄的。
我揉揉眼睛說沒什么,隱形眼鏡戴著不舒服。他又看看我裙子上的污漬,問我怎么搞的。我不想提陶瑜,就說是自己不小心,但眼淚又忍不住流了下來,我哭著道歉說:“對不起,對不起……”
他坐上電驢,拍拍后座說:“道什么歉啊,早知道是因為這個,我就直接送你回來了,其實那個破晚會我一點興趣也沒有,就是想帶你玩玩?!?/p>
他讓我坐穩(wěn)了,我問他去哪里,他說看星星去,現(xiàn)在時間剛好。
他又把我?guī)У侥莻€小山包,夜晚的山上沒有路燈和霓虹,靜謐又幽暗,樹林和石頭成為黑色的陰影,略顯神秘??斓缴巾敃r,他減緩速度興奮地說:“你看到星星了嗎?”
我先是抬頭看天,他說你看樹那里。
我把目光轉(zhuǎn)向那片黑影,突然張開嘴巴驚呼:“祁亓,真的有星星!好多星星!”
樹林里飛出很多亮晶晶的東西,是成群的螢火蟲,它們輕盈地往山頂上飛啊飛,飄飄蕩蕩,仿佛銀河被風(fēng)吹落,將我們包圍。
編輯/胡雅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