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金棒,楊慶嬋,石瑜,馮靖
(1.天津醫(yī)科大學總醫(yī)院呼吸與危重癥醫(yī)學科,天津 300052; 2.天津市海河醫(yī)院病理科,天津 300350)
特發(fā)性肺纖維化(idiopathic pulmonary fibrosis,IPF)屬于特發(fā)性間質性肺炎的一種最重要亞型,其病因及發(fā)病機制尚不清楚,目前缺少有效的治療措施,預后不良[1]。IPF的病理學診斷是臨床病理醫(yī)師工作的難點。2011年美國胸科學會、日本呼吸學會、歐洲呼吸學會及拉丁美洲胸科學會聯(lián)合發(fā)表了“IPF診治循證指南”,進一步強調IPF最終明確的診斷需要依賴臨床-影像-病理相結合[2]。與影像、病理等檢測手段相比,生物學標志物檢測具備操作方法簡便、安全、可靠等優(yōu)勢。所以,尋找靈敏度及特異度更好的生物學標志物具有重要意義。涎液化糖鏈抗原-6(Krebs von den Lungen-6,KL-6)于1985年被發(fā)現(xiàn),起初它被作為一種腫瘤標志抗原,后來研究發(fā)現(xiàn)其對成纖維細胞有趨化性及抗凋亡的作用[3]。KL-6表達于再生Ⅱ型肺泡上皮細胞。間質性肺炎導致Ⅱ型肺泡上皮細胞的增生,從而導致KL-6水平升高,并因為肺基膜的破壞造成血管滲透性的增加,使KL-6 進入血液中,因此IPF患者血清中的KL-6水平升高[4-5]。血清KL-6被認為是肺損傷的指標,且是診斷和評估間質性肺疾病(interstitial lung disease,ILD)嚴重性、急性加重和預后的有效生物標志物[5-8]。近年來其受到臨床的廣泛關注,在許多ILD中,已將KL-6作為纖維化的非特異性標志物進行了研究[9]?,F(xiàn)就KL-6在IPF患者中的研究進展予以綜述。
KL-6是一種高分子量黏液唾液酸化的糖蛋白,是黏液唾液酸化的人黏蛋白1上的糖鏈。人黏蛋白1由1個大的細胞外結構域、1個單程跨膜區(qū)域和1個細胞內胞質尾部組成。在正常的肺組織中,KL-6是在Ⅱ型肺泡上皮細胞上表達。其在支氣管肺泡灌洗液中有較高濃度,且還存在于血液循環(huán)中。血清KL-6水平在大多數(shù)ILD患者中升高。且KL-6在ILD中參與一些重要過程,如KL-6參與成纖維細胞的趨化性及抗凋亡作用,可以反映肺泡細胞的損傷和再生,且是肺纖維化的重要生物標志物。因此,KL-6被認為是診斷ILD的核心生物標志物,并與疾病活動密切相關,可以提供預后信息[10-11]。
2.1KL-6在IPF與感染性疾病鑒別診斷中的作用 在外周血中存在多種分子標志物可將IPF患者與對照患者區(qū)分開,這些分子包括KL-6、表面活性物質蛋白(surfactant protein,SP)A和SP-D、基質金屬蛋白酶(matrix metalloproteinase,MMP)1和MMP-7[9,12]。Samukawa等[13]發(fā)現(xiàn),IPF患者的血清天冬氨酸蛋白酶A、KL-6、SP-D和SP-A水平均顯著高于健康對照者和肺癌患者。Hamai等[14]將KL-6與SP-D、SP-A和MMP-7共同作為IPF患者最有效的血清生物標志物,其中血清KL-6水平為872 U/mL是鑒別ILD的最佳閾值[15]。有文獻報道,非結核分枝桿菌、結核分枝桿菌、曲霉菌和諾卡氏菌屬是IPF患者慢性肺部感染中最常見的4種病菌[16]。因此在IPF患者的隨訪期間,臨床醫(yī)師應注意慢性肺部感染的發(fā)生,尤其是當IPF患者的動脈血氧分壓<70 mmHg(1 mmHg=0.133 kPa)或KL-6≥2 000 U/mL時[16]。Ishikawa等[5]的研究顯示,70%~100%的ILD患者血清KL-6水平升高,而在感染性肺炎患者中僅10%出現(xiàn)KL-6水平升高。Hamai等[14]研究指出,與細菌性肺炎患者相比,IPF患者的血清KL-6、MMP-7和SP-D水平顯著升高,且IPF患者MMP-7、CC趨化因子配體18、KL-6、SP-D和SP-A的血清基線水平顯著高于健康對照者,隨后他們進一步評估每種生物標志物的鑒別能力,結果顯示KL-6和MMP-7可以將IPF患者與細菌性肺炎患者和健康對照者區(qū)分開,表明它們具有成為診斷生物標志物的潛力;而血清KL-6和(或)MMP-7水平升高可能支持IPF的診斷,尤其是當KL-6和MMP-7兩種標志物組合使用時,對識別IPF易感患者更有效。今后需進行更大規(guī)模的研究,以尋找用于診斷IPF的生物標志物的最佳組合。
2.2KL-6在IPF與非感染性疾病鑒別診斷中的作用 Ohnishi等[17]研究發(fā)現(xiàn),IPF患者的最低KL-6水平顯著高于膠原血管疾病相關性間質性肺炎患者。IPF與慢性變應性肺炎(chronic hypersensitivity pneumonitis,CHP)有時難以區(qū)分且經常被誤診[18]。而Bergantini等[19]研究發(fā)現(xiàn),在結節(jié)病、IPF、CHP三組患者中,當KL-6的臨界值為1 678 U/mL時其區(qū)分IPF和其他患者的靈敏度為75%、特異度為69.7%。同時他們還發(fā)現(xiàn),當研究對象僅限于IPF和CHP患者時,KL-6和血清淀粉樣蛋白A(serum amyloid A,SAA)在區(qū)分這兩種疾病時具有良好的鑒別能力。目前,KL-6已被報道為結節(jié)病中肺部纖維化的潛在生物標志物,并與肺部一氧化碳彌散功能呈負相關[20-21]。由于結節(jié)病人群包括輕度肺部受累的患者,因此其KL-6預期水平低于IPF和CHP患者。有研究認為SAA是肉芽腫形成和永存的關鍵分子,如Vietri等[22]研究證明IPF患者的SAA水平高于健康對照者,而SAA在纖維化ILD中的作用尚未得到充分研究[22-24]。生物標志物組合可能會進一步激發(fā)ILD領域的多學科討論。Guiot等[25]發(fā)現(xiàn),IPF患者痰上清液中的KL-6水平升高,且KL-6和MMP-7蛋白水平與肺總容量呈負相關。同時他們發(fā)現(xiàn),與血清相比,痰可能更適合用于評估IPF中發(fā)生的上皮和肺泡損傷。
可見,KL-6對于鑒別IPF與感染性疾病及非感染性疾病有一定意義。KL-6與不同血清生物標志物的組合加深了對ILD病理生物學的認識,并將增加其鑒別診斷的精準性。不同研究者發(fā)現(xiàn)在IPF患者的血清及痰液上清中KL-6水平升高[14,19],這對于IPF的鑒別診斷有一定意義,但更廣泛的應用仍需更多研究探索。
IPF患者整體預后差。在IPF穩(wěn)定的患者中,每年有5%~15%的患者發(fā)生急性加重,一旦發(fā)生急性加重,預后則較差,死亡率達50%~80%[26]。因此,IPF急性加重(acute exacerbation of idiopathic pulmonary fibrosis,AE-IPF)的早期診斷至關重要。
3.1KL-6在評估AE-IPF中的作用 目前KL-6已被當作AE-IPF的標志物進行廣泛研究,且高血清KL-6水平已被證明與IPF患者生存期縮短相關[12]。有文獻報道,血清KL-6水平變化是AE-IPF的預測指標[7],與穩(wěn)定的IPF相比,AE-IPF時的KL-6和SP-D水平顯著升高[27-28]。Hisata等[29]研究認為在IPF患者中,KL-6是較SP-D更好的預后標志物。這兩種生物標志物均是由Ⅱ型肺泡細胞和細支氣管上皮細胞產生,其中KL-6在支氣管上皮細胞及Ⅱ型肺泡上皮細胞的細胞外表面進行表達,并從這些細胞釋放到肺泡內膜液中,積聚在蜂窩囊中。由于KL-6屬于一種高分子量的糖蛋白(分子量>1 000 000),無法被肺泡毛細血管清除,僅由淋巴管清除,故Hisata等[29]認為KL-6存在于淋巴管中,而不存在于肺靜脈中的結論可能是合理的。相反,由于SP-D是一個很小的分子(分子量為43 000),由4個三聚體亞基組成,因此SP-D或其片段可能會從肺泡毛細血管內皮細胞中吸收,而肺泡毛細血管內皮細胞總是與Ⅱ型肺泡上皮細胞緊密接觸。SP-D分布在這些細胞的細胞質中,且存在于肺淋巴和肺靜脈中。另外,由于IPF患者肺中主要用于肺泡清除的小葉間淋巴管減少,因此可以合理解釋IPF患者肺泡間隙中的KL-6清除延遲并傳送至血液的原因??梢?,SP-D和KL-6可以有效區(qū)分高分辨CT蜂窩狀患者是在穩(wěn)定期還是進展期,這將為IPF的臨床治療提供參考。
此外,Cao等[30]發(fā)現(xiàn)AE-IPF患者KL-6和瘦素水平顯著高于穩(wěn)定期IPF患者或健康對照者。Yano等[31]研究發(fā)現(xiàn),AE-IPF患者的術前KL-6水平高于無AE-IPF患者;且在接受肺部分切除的患者中,即使 KL-6水平較高,急性加重也不會發(fā)生。因此,在有高急性加重風險的IPF患者(如有高KL-6值的患者)中,局限手術可能成為預防急性加重發(fā)生的一種選擇。Ohshimo等[7]在一項納入77例IPF患者的研究中發(fā)現(xiàn),AE-IPF患者的血清KL-6基線水平顯著高于穩(wěn)定期IPF患者,且當血清KL-6水平為1 300 U/mL時,其預測AE-IPF的特異度、靈敏度及準確度分別為61%、92%、66%,因此該研究將KL-6的臨界值定為1 300 U/mL,而以往研究將KL-6的臨界值定為1 000 U/mL[32]。KL-6的臨界值相對較高可能與遺傳差異有關[33]。研究認為,rs4072037基因型的分布與血清KL-6水平的范圍有關,該基因在白種人和日本人隊列中有差異,白種人的正常值高于日本人[32-33]。
3.2KL-6在評估IPF纖維化程度及預后判斷中的作用 以往研究認為,KL-6是能反映肺纖維化病變嚴重程度的一種有效標志物[14]。Wakamatsu等[34]研究報道,隨訪期間血清KL-6水平升高的患者用力肺活量(forced vital capacity,F(xiàn)VC)占預測值百分比下降的比例顯著高于KL-6水平未升高的患者,提示血清KL-6可能是FVC系列變化中有效的生物標志物。Collard等[35]報道,基于癥狀的呼吸困難評分、FVC占預計值百分比和肺泡-動脈氧分壓差是IPF患者總體生存的預測指標,而血清KL-6水平的連續(xù)變化與生理變量(如基于癥狀的呼吸困難評分)的變化有關,且可以預測IPF病例的存活率。Okuda等[36]研究發(fā)現(xiàn),血清KL-6>1 000 U/mL的IPF患者的生存率低于血清KL-6水平較低患者。朱晨等[37]發(fā)現(xiàn),IPF患者血清及肺泡灌洗液中的KL-6水平顯著升高,且血清KL-6水平與FVC、彌散功能及高分辨CT中的網(wǎng)格影和蜂窩影的評分相關,故KL-6可能成為提示IPF患者臨床診斷的一種指標。另有研究發(fā)現(xiàn),血清KL-6與IPF患者的病情發(fā)展和預后有明顯相關性,IPF患者的血清KL-6基線水平越高預后越差[38]。
Wakamatsu等[34]報道了KL-6水平的逐漸升高與生存能力差和FVC的快速下降有關。Sokai等[39]的研究顯示,肺功能下降與KL-6值在治療6個月時增加顯著相關,而與SP-D值無關,且6個月中KL-6值的逐步增加是預測死亡率更有效的生物標志物。同時他們發(fā)現(xiàn),初診時IPF患者血清KL-6水平升高(KL-6>1 000 U/mL)與死亡率增加相關。Yokoyama等[32]在日本進行的一項針對27例IPF患者的研究發(fā)現(xiàn),血清KL-6基線水平為1 000 U/mL是預測死亡率最佳的臨界值(靈敏度為90.0%,特異度為70.6%),且血清KL-6<1 000 U/mL的患者中位生存時間是血清KL-6>1 000 U/mL患者的兩倍。Gui等[40]研究發(fā)現(xiàn),穩(wěn)定狀態(tài)IPF患者的KL-6水平為909 U/mL,而AE-IPF患者的KL-6水平可達1 744 U/mL,且血清骨橋蛋白和KL-6水平高的IPF患者的死亡率高于低水平IPF患者。與穩(wěn)定狀態(tài)(ΔKL-6/IPF穩(wěn)定期KL-6≤0.211)相比,血清KL-6水平升高是多灶型IPF患者的不良預后因素[41]。Sokai等[39]指出,血清KL-6水平升高是IPF患者死亡的重要預測指標,血清KL-6半年變化值≥140 U/mL的患者預后顯著惡化。同時他們提出,IPF患者血清KL-6的系列變化與FVC占預計值百分比和一氧化碳彌散率占預計值百分比的變化顯著相關,且血清KL-6的系列變化較在單個時間點測得的血清KL-6值更能預測死亡率。Hamai等[14]發(fā)現(xiàn),不同MMP-7、CC趨化因子配體18及KL-6水平IPF患者的存活率顯著不同。在單變量分析中,較低的肺活量百分比,使用免疫抑制劑以及較高水平的血清MMP-7和KL-6與IPF患者存活率低有關;在多變量分析中,僅MMP-7及KL-6可作為IPF患者5年死亡率的獨立預測因子,是可提示IPF患者預后的有前景的標志物。此外,KL-6作為IPF患者尤其是AE-IPF患者的經典生物標志物也得到了證實,可用于評估IPF的急性加重,并可以預測存活率。
IPF常用的治療藥物包括類固醇、吡菲尼酮、尼達尼布等。有研究證實,每周接受類固醇治療的IPF患者的KL-6水平治療1周及3周時均有下降[8]。然而,F(xiàn)eng等[42]研究發(fā)現(xiàn),吡非尼酮治療IPF患者1年后KL-6水平略有下降,但沒有明顯下降。Ikeda等[43]報道在吡菲尼酮治療IPF期間,在血清SP-D和KL-6低水平亞組中IPF患者的無進展生存期延長。Yoshikawa等[44]研究發(fā)現(xiàn),與基線值相比,治療3個月和治療6個月時穩(wěn)定組患者的血清SP-A和KL-6水平顯著降低,而進展組升高;且在治療6個月時,穩(wěn)定組的KL-6水平顯著低于進展組。Nakano等[45]報道了IPF患者應用尼達尼布治療13個月后,F(xiàn)VC從3.07 L上升至3.43 L,血清KL-6水平下降至正常水平。Koga等[46]對家族性IPF病例進行研究發(fā)現(xiàn),抗纖維化劑(如吡非尼酮)可能對其治療有效。此外,纖維化標志物KL-6、SP-D和骨膜素的差異性變化提示吡非尼酮對IPF抗纖維化作用的可能機制。Tomioka和Takata[47]報道了AE-IPF患者血清KL-6和SP-D水平升高,而應用尼達尼布治療后,血清KL-6和SP-D水平均降低,且繼續(xù)服用尼達尼布并未明顯增加副作用,表明尼達尼布療法可能在AE-IPF中有益處。
IPF是特發(fā)性間質性肺炎中最重要的一種亞型,預后差。而KL-6水平變化與IPF鑒別診斷、急性加重、治療效果及預后有一定的相關性,但KL-6不能明確鑒別各類ILD。2018年,美國胸科學會/歐洲呼吸學會/日本呼吸學會/拉丁美洲胸科協(xié)會共同發(fā)布了IPF的診斷指南,提出對于臨床懷疑有IPF的不明原因ILD患者,不建議用血清MMP-7、SP-D、CC趨化因子配體18或KL-6來區(qū)分IPF與其他ILD[48]。KL-6的臨床應用局限性可能可以通過以下解釋。首先,血清KL-6不是IPF的特有生物標志物。癌癥、急性肺損傷和其他ILD均可能導致血清KL-6水平升高,從而使血清KL-6測定的結果解釋復雜化。其次,盡管肺泡上皮損傷是IPF的主要致病因素,但其程度(可以由血清KL-6代表)可能不是IPF的全部預后因素。如Sokai等[39]的研究顯示,單個時間點的血清KL-6無法預測未來6個月內FVC占預計值百分比或一氧化碳彌散率占預計值的百分比變化,血清KL-6的單次檢測不能代替FVC占預計值百分比和一氧化碳彌散率占預計值的百分比的連續(xù)檢測。未來,KL-6有望成為IPF的一種良好的生物學標志物,但目前其在臨床中的應用仍存在一定局限性,還需更多研究驗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