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康 勁
1956年,24歲的李云鶴第一次走進莫高窟,被眼前景象震驚了,殘損的壁畫像雪片一樣“嘩啦啦”脫落,他看著疼,就仿佛自己的皮膚一塊塊往下掉。“讓你保護這些壁畫和塑像怎么樣?”幾天后,時任敦煌研究院院長常書鴻把李云鶴叫到辦公室說,這個任務你肯定沒做過,咱們國家也沒有人做過,就看你愿不愿意學。你可以試著先清理洞窟脫落的壁畫,把那些東倒西歪的塑像先固定住,不要讓它毀掉,然后再考慮怎么治“病”。就是這樣的囑托,得到的是一聲承諾,更換來了李云鶴一生的執(zhí)著。
千年侵蝕,壁畫脆弱經不起毛筆尖輕觸;但專注與癡情,視文化遺產如生命般的執(zhí)念,也為李云鶴帶來綿綿無盡的“靈感”,讓敦煌壁畫修復保護的諸多“第一次”從他的指尖誕生。
起初,接受修復重任的李云鶴,也面對著“工具、材料、技術什么都沒有”的尷尬。沒有儀器實驗,李云鶴便一頭扎進廚房,用蒸、煮等高溫方法觀察材料的物理、化學性能變化,他還把實驗放在室內室外、山上山下,分別在炎暑寒冬、白天黑夜進行對比觀察,最終找出了理想的修復材料。有一天,正在冥思苦想的李云鶴,偶然看到同事的小孩玩著一個臺式血壓計的打氣囊,頓時找到了靈感。他用糖果換來了這個打氣囊,經過技術改進,成為由他獨創(chuàng)的灌膠修復工具。以后,他又沿著醫(yī)學上的“思路”,找來醫(yī)用針管順著起甲壁畫邊緣沿縫隙滴入、滲透到壁畫的底層里;待壁畫表面水分稍干,再用綢布包裹的棉球輕輕滾壓,使壁畫表面保持平整、粘貼牢固。為了摸清壁畫和雕塑的制作及患病原理,李云鶴多方求教、反復摸索,一點點掌握了化學、物理、材料、水文、工程等各方面的知識,還練就了繪畫、雕塑的功底,成為敦煌“百科全書”式的修復師。
獨坐洞窟,修復壁畫,這樣的工作更像是“面壁修行”。20世紀60年代初,開鑿于晚唐的莫高窟161窟60多平方米壁畫嚴重破損,李云鶴在這里“面壁”兩年,平均每天修復壁畫不到0.09平方米,趴在木架上一點一點實行“微創(chuàng)手術”,整整工作了700多天,終于完成了敦煌研究院首個自主修復的洞窟,“揭開了敦煌壁畫修復保護的新起點”。
如今,李云鶴仍然是工作在第一線的“白發(fā)大師”。60多年來,他手中完成了一次次中國壁畫、雕塑修復的“經典之作”。
1975年,李云鶴創(chuàng)造性地對220窟甬道西夏壁畫進行了整體剝取、搬遷、復原,并且把西夏壁畫續(xù)接在唐代壁畫的旁邊,從而使兩個歷史時期的壁畫展現在一個平面上,讓被掩埋的久遠歷史遺跡,舒展卷軸,光彩重現。1991年,李云鶴走出敦煌,主持修復青海樂都瞿曇寺瞿曇殿壁畫。他將地仗層與墻體整體剝取,把原修復材料切割成馬賽克大小的方塊“疏筋”“松綁”,再精確調整平整度、精準拼接在背泥1厘米的加固地仗層上,創(chuàng)造了原位整體揭取復原大面積壁畫的新技術……到了1992年,憑借著“篩選壁畫修復材料工藝”榮獲的全國科學大會成果獎和“莫高窟161窟起甲壁畫修復”“敦煌壁畫顏料X光譜分析及木構建筑涂料”榮獲的文化部一等獎,李云鶴原本可以光榮退休。但他說,“現在,文物保護、修復事業(yè)迎來了最好的時代,我舍不得離開?!?/p>
退休后的李云鶴,再度背上工具箱、穿上工裝走進一座座石窟。此后,杭州鳳凰寺、曲陽北岳廟、山東岱廟……9個省市、30多家文保單位,都活躍著李云鶴堅毅清瘦的身影。
如今,李云鶴帶出來的學生,大多已是壁畫、彩塑修復項目的帶頭人,足跡遍布甘肅六大石窟、杭州鳳凰寺、山東岱廟、青海塔爾寺、西藏布達拉宮……就連李云鶴自己的兒子、孫子、孫女也加入這支隊伍中。
余暉映莫高,精神勵后人。63年,在洞窟里、在壁畫前的日月更迭中,李云鶴蒼老了容顏。但是,千年的壁畫與雕塑卻經他的手,經過一代又一代人的手,一點點一天天褪卻了“病容”,如“初生”般光彩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