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李 揚

追隨鄭振鐸，“把保護搞好，把政策搞好”

“平生只做一件事”的謝辰生先生，從何時開始與文物結(jié)緣？這要從1946年說起。那一年，24歲的謝辰生跟隨大哥史學家謝國楨來到上海為北方大學購書，文物專家徐森玉設(shè)宴款待。席間，鄭振鐸先生談及自己手頭工作繁多，急需人手協(xié)助，徐森玉當即就把謝辰生推薦給鄭振鐸，商定第二天就投入工作，協(xié)助鄭振鐸進行戰(zhàn)時文物的清理工作，并參與徐森玉主持的《中國甲午以后流入日本之文物目錄》編制。自小就喜歡文史和文物的謝辰生抓住了這難得的機遇，由此，正式走上了文物研究之路。

新中國成立后，1949年11月，鄭振鐸被任命為中央文化部文物局局長赴京上任，他把自己的秘書謝辰生叫來北京，說：“你搞文保工作吧，這事比研究更重要?！碑敃r，謝辰生一心想走研究之路，鄭振鐸說：“文物的保護是第一位的，沒有保護就沒有研究?！?/p>

鄭振鐸還告訴他：“一定要把保護搞好，把政策搞好?！边@些話仿佛是照亮前路的明燈，謝辰生牢牢記在了心中，“是鄭振鐸先生給我這輩子定在了文物事業(yè)上。到現(xiàn)在為止，我也是在執(zhí)行他交給我的任務(wù)?！?/p>

鄭振鐸交給他的第一個任務(wù)，就是起草新中國最早的一批文物保護法令?！艾F(xiàn)在最要緊的問題是斬斷魔爪，不能再讓文物大量外流。”鄭振鐸如是說。

年輕的謝辰生最初對文物法規(guī)一無所知，鄭振鐸手把手教他，將大量古今中外的材料交給他參考，告訴他法律的精神是什么。就這樣，在鄭振鐸、王冶秋、裴文中等人的指導和幫助下，謝辰生開始起草新中國第一批文物保護的政令法規(guī)。

1950年5月24日，中央人民政府政務(wù)院頒布了《禁止珍貴文物圖書出口暫行辦法》《古文化遺址及古墓葬之調(diào)查發(fā)掘暫行辦法》《關(guān)于保護古文物建筑的指示》等第一批保護文物的法規(guī)。法令頒布后，文物大規(guī)模外流的情況很快得到遏制。這標志著過去聽任中國珍貴文物大量外流的時代結(jié)束了，近代以來中國文物被破壞、被盜掘、被走私的歷史結(jié)束了。

執(zhí)筆立法，為文物事業(yè)建章立制

有人說，謝辰生的人生經(jīng)歷就是半部新中國文物保護立法史，這話一點都不為過。新中國第一批保護文物的法規(guī)、第一部《中華人民共和國文物保護法》，以及改革開放以來許多文物工作的法令條例，幾乎都是他參加起草或主要起草的。

上世紀50年代末，為了糾正過往的偏差，迫切需要一部全面系統(tǒng)的法律。因此文物局開始起草《文物保護管理暫行條例》，由謝辰生執(zhí)筆，前后寫了11稿，歷時一年多，終于在1960年11月17日由國務(wù)院全體會議通過。《條例》第一次提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的概念。

北京古觀象臺的保留，也是謝老至今津津樂道的。1968年，北京準備興建中國第一條地鐵，正好要從一座500年歷史的古觀象臺底下穿過，按計劃，施工單位要把觀象臺拆掉移放到他處保存，謝辰生和羅哲文兩人思來想去，最后還是給周總理寫了報告，希望這座明清兩代進行天文觀測的觀象臺能夠原址保護。周總理看后，立即批示“這個天文臺不要拆”，還批了一大筆經(jīng)費，讓地鐵繞道。

1977年，時任國家文物局局長的王冶秋開始組織制定《文物保護法》，謝辰生作為主要起草人開始著手起草這部重要的法律。這部法律的起草歷經(jīng)5年，數(shù)易其稿，最終于1982年公布實施?！段奈锉Ｗo法》規(guī)定，“文物保護單位在進行修繕、保養(yǎng)、遷移的時候，必須遵守不改變文物原狀的原則”，還提出“具有重大歷史價值和革命意義的城市，由國務(wù)院公布為歷史文化名城加以保護”。這部法律成為了改革開放以后國家文物工作的根本大法。

奔走疾呼，熱血丹心護古城

1995年，謝辰生從國家文物局顧問的崗位上離休，此時他年過古稀，并查出身患癌癥。而恰恰這時，中國歷史文化名城保護卻四處告急，每一道拆遷令，每一條胡同的命運，都牽動他的心，使他無法停下腳步。

2000年，在危舊房改造中，一片片老城胡同在推土機的轟鳴中消失，令文保界扼腕痛惜。2002年，他和鄭孝燮、侯仁之、張開濟、吳良鏞、羅哲文等25位老專家一起致信中央領(lǐng)導，緊急呼吁“立即停止二環(huán)路以內(nèi)所有成片的拆遷工作”。2003年3月，謝辰生又兩度因四合院的保護問題致信北京市領(lǐng)導，他寫道：“四合院是古城的細胞，毀掉四合院，古城的生命也就消失了?！蓖?月，心急如焚的謝辰生再度提筆，寫信給中央領(lǐng)導，表達對北京舊城改造的憂慮，呼吁盡快出臺措施對四合院嚴加保護，禁止拆除，并寫道：“今后我只要有三寸氣在，仍將繼續(xù)為保護祖國文化遺產(chǎn)而努力奮斗，向一切危害我們黨的事業(yè)的種種不良現(xiàn)象作不懈的斗爭?！弊罱K，國家領(lǐng)導人在謝辰生來信上就歷史文化遺產(chǎn)和古都風貌保護作出重要批示，大規(guī)模拆除被喊停。也正因此，北京制定了《北京城市總體規(guī)劃（2004-2020年）》，明確提出歷史文化名城的整體保護原則，并對保護“胡同—四合院”傳統(tǒng)建筑形態(tài)做出具體規(guī)定。可以說，正是在謝辰生和一批文保專家鍥而不舍的努力下，舊城改造從此走上了堅持政府主導、公益性優(yōu)先的道路。

老城改造每到關(guān)鍵時刻，都會聽到謝老的聲音。故宮博物院院長單霽翔這樣評價他：“在一次次呼吁、一封封上書中，許多文化遺跡、名城街區(qū)得以存世保全、傳承后代，許多錯誤做法得以及時糾正、惠及后人?！?/p>

那些年，許多認識不認識的人都會向他求助，他家的電話也幾乎成了民間“文保熱線”。2013年，當他聽說始建于隋唐、有1500年歷史的陜西韓城古城正遭到破壞，要打造旅游景觀，他對此感到非常氣憤。緊要關(guān)頭，謝辰生緊急請求建設(shè)部叫停這種破壞。他又致信中央領(lǐng)導，呼吁必須制止盲目重建古城。最終，這封信得到了中央領(lǐng)導的重視和批示，支持了他的意見。“可以說，我們打了個大勝仗?！崩舷壬恼Z氣里滿是欣慰。

時至今日，謝老常?；貞浧鹱约涸诳姑涝瘧?zhàn)場，聽到祖國慰問團唱的一句歌詞：“我保衛(wèi)什么？保衛(wèi)家鄉(xiāng)，保衛(wèi)家鄉(xiāng)門前的老松樹，叫它千年綠來萬年青。”在他心目中，文物就是家門前的那棵“老松樹”，是他永遠的“鄉(xiāng)愁”，讓他愿意傾畢生之力為之奮斗，為之守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