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思潔
莊文穎在實驗室做研究。圖片|新京報
走過近半個世紀的科研生涯,莊文穎已經很少再去野外考察。
曾經,她的兩只腳,爬過全國26個省份的荒山野嶺;她的肩膀,背過數不清的真菌標本;她的一雙眼,辨認出過360多個新種。
年過七旬,莊文穎的步子沉了,背微微有些彎,眼睛也時常不受控制地流出淚水。她還是習慣性地留著端莊又好打理的齊耳短發(fā),每天出現(xiàn)在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C座4層的實驗室,與真菌標本、放大鏡、顯微鏡和她的學生為伴。
她有很多榮譽,如“中國科學院院士”“發(fā)展中國家科學院院士”“國際歐亞科學院院士”“美洲真菌學會外籍榮譽會士”;學者們曾以她的名字命名了真菌新屬“文穎盤菌屬”和細菌新屬“海莊文穎氏菌屬”, 但她最看重的,還是那個最簡單的稱謂——“菌物學家”。1968年,莊文穎20歲。響應國家號召,她到農村插隊。于是,山西偏遠的小村莊里,多了一位愛讀書的姑娘。那時,只要有空余時間,她一定會抱起書本。1973年,莊文穎等來了機會。她順利考入山西農學院,并在畢業(yè)后選擇留校任教。
當時,莊文穎有兩個選擇——昆蟲學和植物病理學?!安幌矚g昆蟲”的她選了植物病理學。在邊教邊學的過程中,她發(fā)現(xiàn),大約70%的植物病害是由真菌引起的,真菌有很多問題值得研究。帶著問題,莊文穎考取了中國科學院研究生院碩士研究生,師從菌物學家、中國科學院微生物研究所研究員余永年,“踏上了真菌學這條路”。
那一年, 她30歲。
時間在一次次實驗與思考中過得飛快,在余永年的指導下,莊文穎掌握了真菌分類學的有關研究方法,成為課題組里的頂梁柱。師生間越來越默契,莊文穎知道老師想做什么,余永年也深信莊文穎一定能做成。1983年,在課題組缺少人手的情況下,余永年還是決定送莊文穎赴美進修和攻讀博士學位。他期望莊文穎今后能為我國真菌分類研究打開新局面。更大的世界在莊文穎面前鋪開。在美國康奈爾大學,莊文穎讀到了許多難得的真菌學文獻資料,也看到了國際同行的科研效率,于是她盡可能壓縮休息時間來學習和工作。那段時間,莊文穎在國際期刊上發(fā)表了多篇科研成果。
1988年回國后,莊文穎產生了一個念頭——要讓中國的真菌學走到國際舞臺上去,“我要讓國內學者知道,國際期刊并不是高不可攀的”。1993年,借助于中科院生物區(qū)系特別支持項目,她和十幾位同行深入大巴山叢林進行野外考察。這次考察歸來,在她的倡導下,團隊成員在國際刊物上一口氣發(fā)表了一組(7篇)論文,中國真菌學家在國際上來了次罕見的集體亮相。
上世紀80年代之后,莊文穎的一部分工作時間是在野外度過的。那時的科考條件很簡陋。行李裝備全靠自己扛,下了火車要倒公共汽車,下了公共汽車還要想盡各種辦法才能到達目的地,許多時間都花在路上。采集地比較潮濕,他們就想方設法烘干標本,大家經常把整理好的真菌標本綁在燒水鍋爐上烘一宿,第二天再帶著烘得半濕不干的標本繼續(xù)前行。
艱苦的旅途卻讓莊文穎感覺很美好。1998年春節(jié),她帶著十幾人組成考察隊進入廣西大龍山,開展熱帶地區(qū)真菌調查。進山之前,大家坐著鐵皮船穿過狹長的水庫,一座座人跡罕至的綠色小島緩緩地從他們身邊掠過,如詩如畫。那次旅途的終點是一片原始叢林,在那里,莊文穎見到了許多從未見過的盤狀真菌新種。越往前走,他們采到的標本越多,背包也越沉,可大家的腳步反倒輕盈起來。
苦與樂融在一起,在她的心里不濃不淡地暈染著?!拔覜]做過什么轟轟烈烈的事?!被貞浧疬^去的日子,莊文穎說。但這么多年來,她早已不覺間帶著考察隊走遍了全國26個省份;研究了39個國家和地區(qū)的大量真菌材料;發(fā)現(xiàn)了新科1個、新屬13個、新種360余個,澄清大量分類和命名問題;發(fā)現(xiàn)和篩選出有廣泛應用潛力的木霉菌株,使我國木霉資源狀況面目一新;莊文穎個人還獨立完成了3個屬的研究,并使我國部分類群的物種數量倍增。莊文穎的辦公室里有一個老舊的保溫壺,那是余永年退休時清理辦公室后留下的。“保溫不是太好了,但還可以用。他留下的,有用的我肯定要用?!鼻f文穎說。
老師給莊文穎留下的更寶貴的東西,是對待菌物學的熱情與執(zhí)著。余永年從事菌物學科研和教學50余年,在國內外30多種學術刊物上發(fā)表論文120余篇,編、著、譯書20余部。2010年,余永年自知身患癌癥,仍堅持組織全國學者撰寫中國菌物學的百年研究史。在病痛的折磨下,余永年的工作艱辛而痛苦,但值得欣慰的是,2015年,在他病逝后的一年,《中國菌物學100年》正式出版。
這份熱情與執(zhí)著感染著莊文穎。帶領團隊率先在我國熱帶和西北地區(qū)開展真菌資源普查、分類、分子系統(tǒng)學、數據庫建設等綜合研究的同時,她還先后主持了“中國孢子植物志的編研”等重大項目20余項;撰寫、主編著作9部,參編9部;成為首位參與編寫國際真菌學領域權威工具書——《真菌辭典》的中國籍學者。
莊文穎。圖片|北京科協(xié)
莊文穎的熱情與執(zhí)著也感染著她的學生。給學生修改論文時,從科研數據到研究結論,從遣詞造句到標點符號,莊文穎總是把修改和備注做得仔仔細細。在日常的科研工作中,她還經常手把手地指導學生實驗操作,陪他們打掃實驗臺,帶他們查閱圖書文獻。她的學生王新存這樣評價她:“與善人居,如入蘭芷之室,久而不聞其香。”
時間是莊文穎唯一的對手?!拔?0多歲了,真菌學有好多未知領域,我還需要不斷學習?!鼻f文穎仍在竭盡全力,嘗試著將人們對真菌學的認知邊界再拓寬一點。
◎ 來源|中國科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