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燕
(西南交通大學,四川成都,611756)
1898年創(chuàng)刊于上海的《女學報》標志著女性報刊在中國的發(fā)軔。從此,以研究女性問題為主、反映和指導女性生活和斗爭的女性報刊如雨后春筍般涌現(xiàn),這預示著中國婦女的解放和覺醒已經(jīng)同挽救國家危亡、促進民族解放一道成為了不可抗拒的時代發(fā)展潮流。婦女報刊成為一些精英男性和知識女性探討婦女問題、傳播新知的公共空間。從維新變法號召“廢纏足、興女學”,塑造“國民之母”形象,到辛亥革命爭取男女同權,建構“女國民”身份,從五四運動家喻戶曉的“新女性”“女學生”到都市文化中的“摩登女郎”的出現(xiàn),女性報刊伴隨著中國婦女走過風云際會的革命浪潮和社會變革。20世紀30年代的上海因其半殖民地屬性及公共租界設置,城市化進程迅猛發(fā)展,現(xiàn)代出版業(yè)空前發(fā)達,各類報刊異樣繁榮。據(jù)上海市地方志統(tǒng)計,1930年前后創(chuàng)刊的女性期刊就有50余種。這些婦女刊物,雖然都以女性為訴求,但是因為刊物背后的階級、政黨、團體及出版公司不同,而呈現(xiàn)不同的面貌。很多報紙的副刊都以《婦女與家庭》命名,體現(xiàn)了以女性與家庭、婚姻、兒童等為主題的綜合性內容,還有一大批以明星、娛樂與時尚生活為主題的商業(yè)消閑讀物,如《電影與婦女》《玲瓏》《摩登周刊》《婦人畫報》等,也有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支持下的黨派報刊《婦女生活》。其 中,創(chuàng)刊于1933年的《女子月刊》是一本特立獨行的“純女性”刊物,它由知識分子創(chuàng)辦,散發(fā)著濃郁的理想主義色彩,無關于政治傾向和經(jīng)濟利益,在30年代“政治與消費話語的夾縫中”橫空出世,恰逢其時,商務印書館發(fā)行的《婦女雜志》銷毀在日軍的炮火中,被迫停刊,《婦女生活》還未創(chuàng)刊?!杜釉驴芬幻媸谰偷玫搅伺绲年P注和支持,被譽為黑暗女界的一線光明。
《女子月刊》的創(chuàng)辦和發(fā)行是知識分子夫婦姚名達和黃心勉傾注女子解放事業(yè)的一個理想?!杜釉驴?933年3月8日創(chuàng)刊于上海,因戰(zhàn)爭停刊于1937年7月??锩吭乱黄?,每年12期為一卷,共出版5卷,53期。《女子月刊》的特立獨行與創(chuàng)刊人姚名達、黃心勉的經(jīng)歷和發(fā)心不無關系。
姚名達,字達人,號顯微,江西興國人。曾在清華研究院師從梁啟超研習歷史,時任商務印書館編輯,后來在《女子月刊》存續(xù)期間,他還出任暨南大學教授,以教授薪水維持期刊的運營。他同情中國婦女沒有自己的歷史,沒有途徑獲得智識,于是他“大發(fā)宏愿,要創(chuàng)辦一個女子圖書館,著作一部中國婦女史”,[1]黃心勉,婚前已經(jīng)完成女子小學的教育,與姚名達成婚生育后,得到夫家支持,依然求學家鄉(xiāng)贛縣省立女子師范,因一子一女相繼夭折,料理家事中斷。后因北伐戰(zhàn)爭學校停頓,奔赴上海與姚一起生活?!耙弧ざ恕笔伦內毡拒婈牭恼◤椪Я松虅沼∷^和他們上海的小家,夫妻倆的藏書、手稿等資料付之一炬。姚黃夫婦親歷國破家亡的悲痛,東奔西逃之余目擊了戰(zhàn)事中勞苦人民的水深火熱及租界里的歌舞升平,浩嘆“國家不強,則貽禍人民;人民不智,則貽禍國家;如欲強國,必自充實人民的智 識”。[2]他們于是想辦一個女子刊物從言論上喚醒同胞,從智識上開發(fā)女性。
于是,1933年3月8日《女子月刊》在上海應運而生。首期《發(fā)刊詞》中,我們可以窺見他們作為知識分子獨立而純粹的辦刊立場:我們都是純潔而誠懇的女子,沒有政治背景,沒有宗教背景,亦沒有經(jīng)濟背景。所以當然沒有政治作用,沒有宗教作用,沒有牟利的企圖。我們的目的,只是想替天下女子制作一座發(fā)表言論的播音機,建筑一所獲得知識的材料庫,開辟一個休息精神的大公園。我們希望這小小的月刊能無窮的,無量的,供給一切女性的需要,能夠把最好的,最新的,最有趣味的思想,知識,文藝和圖畫貢獻給讀者。[3]
先后擔任《女子月刊》主編的有黃心勉、陳爰、封禾子、高雪輝、姚名達,除姚之外,均為女性。除了主編,《女子月刊》為了獲得穩(wěn)定的高質量稿源,還聘請了一批特約編輯,[4]方晨[5]特別統(tǒng)計了特約編輯的性別,男女幾乎持平(41 : 40);《女子月刊》第1卷7月號黃心勉又發(fā)表了特約撰稿人名單,[6]包括謝冰心、趙清閣等35位女士,蕭百新、孫昌樹等23位男士,這表明,《女子月刊》的編輯及作者,女性比例幾乎占了一半。原《婦女雜志》編輯金仲華也曾肯定《女子月刊》,“《女子月刊》的編者似乎希望使這月刊成為一純粹的婦女刊物,……還要有多數(shù)的婦女來執(zhí)筆,我希望……這計劃能夠得到良好的成功?!烤梗l能比婦女本身更知道她的一性的需要呢?”[7]
《女子月刊》的內容欄目,也借鑒承繼了商務印書館出版的我國發(fā)行時間最長且影響最大的女性刊物《婦女雜志》(1915—1931),內容主要涉及“婦女問題”“婦女生活”“婦女常識”“婦女文藝”四大板塊,只是欄目設置名稱變化頻繁,但萬變不離其宗。創(chuàng)刊初期,“婦女問題”和“婦女常識”輻射的內容都是以“講座”的形式出現(xiàn)。如婦女問題講座、戀愛問題講座、女子體育講座、女子衛(wèi)生講座、女子實業(yè)講座、女子工藝講座。趙蓓紅認為,五四時期將“講座”這種西方大學教育的方式引入報刊界,一方面呼應了當時男女高等教育平等的概念,另一方面,這一教育的“新”式和“西”式,得以滿足五四報刊精英們與西方接軌的愿望,保持線性時間的追求和革新的渴望,[8]《女子月刊》突出“講座”也是此理?!皨D女文藝”則根據(jù)文學作品的體裁,細化為“短篇小說”“長篇小說”“文藝理論”“小品”“詩歌”等,刊登了大量由女性創(chuàng)作的文學作品。陳爰任主編時期,期刊還增加“女性的吶喊”和“生活記述”,為女性的文學表達提供了平臺。《女子月刊》也多次征集主題征文,它涉及編者、讀者和作者的互動,也是婦女期刊設置議題、喚醒女性解放的一種方式。如1933年第5期《理想的愛人》,1933年第7期《我的煩悶》,1933年第8期《假如我有了愛人》,1934年第2期《自我的表白》,1934年第3期《女性的自覺》,1936年第3期《過去三年的我》《未來三年我應該怎樣生活》。此后,《女子月刊》還將“女子常識”擴容細化為“時代知識”“百科學問”“應用技術”三欄,以適應時代,幫助婦女們增長學識。
《女子月刊》初期為32開本,后改為16開本,黃心勉主編時期每期少則160多頁,多達200多頁,內容豐富,視野廣闊,始終關注婦女運動發(fā)展動態(tài)與方向,女性如何實現(xiàn)真正自我解放,在兼顧思想深度和內容廣度的基礎上具有嚴肅的“啟蒙”姿態(tài),發(fā)行量高達萬余冊,行銷境內外40多個城市,這在30年代的中國還是不多見的。郭汾陽先生所著《女界舊蹤》 (江西教育出版社2000年出版)曾寫道:“那時中國婦女刊物,是三面大旗:‘商務’的《婦女雜志》、‘生活書店’的《婦女生活》,再就是‘女子書店’的《女子月刊》?!庇纱丝梢?,《女子月刊》在當時的女界有相當?shù)挠绊懥?,具有極高的研究價值。
關于《女子月刊》的研究成果,筆者尚未發(fā)現(xiàn)以《女子月刊》為研究中心的學術專著。諸多以女性期刊史為研究中心的論文大多提及了《女子月刊》,如李曉紅的博士論文《民國時期上海的知識女性與大眾傳媒》,選取《女子月刊》作為30年代女性傳媒的樣本,通過分析其編輯群和撰稿人的組成和變動,揭示了女性報刊活動中隱蔽的“男性之手”,女性被代言和失語的現(xiàn)象常有發(fā)生。趙蓓紅博士論文《近現(xiàn)代上海婦女報刊史1898—1949》中,以“純女性報刊”為題,對《女子月刊》創(chuàng)刊宗旨、主編立場、欄目內容及經(jīng)營策略進行了簡要的介紹。我們可以從中窺見,《女子月刊》在整個女性媒介發(fā)展中的坐標與地位。
數(shù)篇碩士學位論文的作者將研究的目光投向了《女子月刊》,從某個角度切入,以《女子月刊》作為個案來進行較為深入的分析。如方晨以《女子月刊》為中心分析了30年代都市女性問題,張淑賢則通過《女子月刊》聚焦民國時期女性婚姻觀念的演變過程。孟雪歡關注《女子月刊》中的職業(yè)問題,王雙雙分析了《女子月刊》的救國思想,隋明照選取了《女子月刊》中女性愛國救國的社會動員作為研究對象,王虹婷則著重研究《女子月刊》與女性主義表達問題。
日本駿和臺大學前山加奈子教授《圍繞 〈女子月刊〉—1930年代的中國的女性主義》,詳細梳理了《女子月刊》幾位主創(chuàng)的生平經(jīng)歷,來探索期刊的立場傾向。黃江軍《覺悟女性的自我書寫:以1930年代的〈女子月刊〉為中心》,以期刊《過去三年的我》主題征文為分析中心,梳理十二位女性作者的基本情況,描繪了當時覺悟的女性是如何認同并表述自我的。汪煒偉以《女子月刊》為中心,分析20世紀30年代女性報刊對鄉(xiāng)村婦女問題的診斷與求解。林英關注《女子月刊》中的女權論述,她認為這種女權是基于“愛國救國”前提下的“女權”,更關注女性的聲音及女性本身的“自覺”,并對女性有了“家庭”及“社會”角色的雙重期待。他們的研究,回歸《女子月刊》的內容與血肉,通過一個個研究的向度,我們可以拼湊出《女子月刊》展現(xiàn)的30年代女性生活的豐富圖景。
此外,還有黎德亮的《姚名達研究》談及《女子月刊》,對其創(chuàng)刊背景、刊物定位和欄目特色均有簡略提及,對《女子月刊》本身內容關注不多。徐柏容的《姚名達與女子書店、〈女子月刊〉》《黃心勉:三十年代女編輯出版家》同樣是從《女子月刊》的創(chuàng)刊背景、刊物經(jīng)營發(fā)行、創(chuàng)刊過程的曲折艱辛而言,肯定了《女子月刊》在當時傳播價值和歷史意義,對開啟女智,推動婦女解放有所貢獻。楊聯(lián)芬在《解放的困厄與反思——以20世紀上半期知識女性的經(jīng)驗與表達為對象》中,把黃心勉作為一個兼挑“家庭”和“事業(yè)”的知識女性進行個案分析,頻繁的生育,繁雜的家務,加上超負荷的工作造成了黃心勉的英年早逝,女性在自我實現(xiàn)的過程中又陷入了職業(yè)女性兩難的人生困境。李強的《姚名達和〈女子月刊〉的命運》,趙雪芹《首家女子書店的出世和隕滅》此類論文都關注到了創(chuàng)辦者個人的人生經(jīng)歷與《女子月刊》的興衰命運。
因為姚黃兩人的知識分子身份和自發(fā)甘愿為女界服務的發(fā)心,使得《女子月刊》并不以盈利為目的,因為找不到合適的發(fā)售書店,而先創(chuàng)辦女子書店,女子書店的些許盈余又投入到公益性質的女子圖書館、女子函授學校、女子獎學金等一攬子工程中。他們幾千元的積蓄和每月收入,除了維持最低的生活費,都奉獻給了女子解放的事業(yè),這使得本來擁有教授優(yōu)渥薪酬的家庭一貧如洗,為了節(jié)省開支,在《女子月刊》的創(chuàng)辦初期,他們不曾雇用一個人,“自審查文稿,發(fā)出排印,校對,發(fā)行,登報,收賬,通信,會客,乃至包書,寄書,送書,任何瑣事都是我們夫妻倆親自做”,[1]姚黃夫婦對《女子月刊》的發(fā)心和傾其所有的付出,在《女子月刊》中隨處可見,編者與讀者水乳交融般的溝通和傾訴,構建了一個親密和諧的編者讀者關系。
綜合前文《女子月刊》相關的學術成果,我們可以發(fā)現(xiàn):在女性媒介史的梳理中,《女子月刊》確實是一本繞不過去的分析文本,然而,這里的《女子月刊》更多僅僅體現(xiàn)了一個坐標,或者一個符號。關于《女子月刊》的樣本獨特性和歷史珍貴性則語焉不詳。諸多的碩士論文,所謂的個案研究,也并非期刊的整體研究,更多是把《女子月刊》作為一個史料庫,選取一個問題,進行論證與史料佐證。其他學者文章中提及的《女子月刊》多將其作為歷史長河中女性期刊一種,太多的研究指向姚名達和黃心勉,他們的身份、觀念、初衷與實踐勢必導致《女子月刊》與其他女性期刊迥然不同,然而,大多數(shù)的論文也只是重復前人不斷敘述的史實,從未將二人的烙印與期刊的內容一一印證。大多文章集中分析其創(chuàng)刊宗旨、主編立場、期刊欄目變化、經(jīng)營策略等期刊外圍因素,并未觀照到《女子月刊》作為一個女性期刊,其變化發(fā)展的歷史語境,期刊中眾聲喧嘩的珍貴細節(jié),尤其是大量女性自覺發(fā)聲的文學表達及文字中關于女性主體身份的自我認同,所蘊含的歷史獨特性和思想價值性。
經(jīng)歷了民國初年及20年代女性解放的社會探討熱潮和觀念變革,女子教育的發(fā)展與積累,知識女性群體日漸壯大,為女性期刊的發(fā)展提供了作者群也提供了受眾群。因此,30年代的女性期刊不再是男性主編一統(tǒng)天下的局面,也不再是一個提供諸般女性話題給男性評點的平臺,而有更多的女性自覺閱讀及寫作,為女性發(fā)聲,為女性代言。
從研究內容上看,《女子月刊》中大量的文學作品可以作為探討的重要內容。因為主編的頻繁更迭,《女子月刊》欄目變化較大,但是關乎女子文學的版塊或者作品一以貫之,從未缺席。這與期刊主編的身份背景不無關系?!杜釉驴窔v任主編均是女子文學的專業(yè)人士或者愛好者。發(fā)起人黃心勉創(chuàng)刊之前就喜歡“一面讀書自修一面練習寫文章,期初投稿到各報刊副刊,有時登出,當然增加興趣,后來《婦女雜志》社找她做文,她做了一篇長文,名叫《中國婦女的過去和將來》”。[9]1935年陳爰(筆名白冰)任主編,黃心勉曾在刊物上稱其“最有希望的青年女作家”“天才作家白冰妹 妹”,[10]可見陳爰是文學專業(yè)出身,她任主編后,將“婦女文藝”置頂,更名為“文藝領域”,且細分欄目體裁為詩歌、小說、游記、小品、劇本、書信、日記、自述等,開辟了“女學生園地”,發(fā)起征文活動。1936年第4卷8月號起,期刊聘請封禾子擔任主編,并介紹其“優(yōu)等成績畢業(yè)于復旦大學中文系。長于文學,著作散見于報章雜志者甚多,嗜學之余,兼好戲劇,復旦劇社歷來公演之名劇《委曲求全》《雷雨》,均屬女士主演”,因此,封禾子在原來基礎上,開辟“戲劇”專欄,并開辟賽金花專輯,從戲劇的角度討論妓女出身的賽金花的價值。由期刊作者、編輯升任主編的高雪輝更是在“我愛什么”的征文中,奮筆高呼:“還是文藝我最愛”。[11]《女子月刊》對于女性作家的推崇和關注更是近乎偏愛。有讀者給刊物寫信反映“刊物所刊照片太少,尤其美女照片太少”,與同期摩登女性期刊的女性照片的“滿天飛”相比,《女子月刊》確實對“野雞式的舞女和電影明星、小姐們的玉照”不屑一顧,偶爾的幾頁黑白圖像版面都貢獻給了女作家。如1933年第1卷第6期,刊登了四位女作家的素雅的頭像照片,分別配文:“擱筆有余的冰心,生死未明的丁玲,繼續(xù)創(chuàng)作的廬隱,病入膏肓的白薇?!贝送?,《女子月刊》還集聚了如高曉蘭、陳碧云、段英、馮沅君、冰心、陸晶清、趙清閣、金光楣等四十多位女性作者或編輯,這使得一直作為“歷史的盲點”而存在的中國女性不僅“浮出了歷史的地表”,還登上了“女性文化的大舞臺”。余薔薇發(fā)表在《文學評論》上的《1930年代女性詩人創(chuàng)作及其文學史命運》多次提到《女子月刊》中的女性詩人及詩作,作者認為,“在今天看來已經(jīng)難以數(shù)計的‘無名’女詩人,是一群基于女人的眼界和心性在迎面而來的時代潮流的邊緣顧影自憐的自我抒寫者。她們默默無聞,仿佛安于且樂于在自我的詩園里耕耘,安于用另一只眼看自己的世界”?!杜釉驴分写罅康呐晕膶W創(chuàng)作標志著女性思想解放訴諸筆端的實踐與表達,女性如何用文學來建構自身,如何以文學來關懷現(xiàn)實,這些都值得我們去探究和發(fā)現(xiàn)。
從研究視角上看,上文的學術研究主要從女性媒介的角度展開。一方面,放眼30年代的文化出版業(yè),從文學制度的視角來研究《女子月刊》,我們可以把現(xiàn)代社會的職業(yè)作家創(chuàng)作機制、報紙雜志的傳媒機制、讀者接受的消費機制、文學社團及文學機構的組織機制以及文學批評的規(guī)約機制,等等,全部關聯(lián)起來,以一種全新的角度來審視女性期刊傳播方式下的文學世界。另一方面,我們也可以更好地理解曾為商務印書館編輯的姚名達圍繞《女子月刊》、女子書店所設計的女子圖書出版、社員招募、女子圖書館、女子函授學校、女子獎學金等一系列女子實業(yè)系統(tǒng)化工程,“人辦雜志”的美好愿景終究抵不過“雜志辦人”的傳播原則和市場運行機制。姚名達為女子解放謀劃的系統(tǒng)化工程的理想落空,究其原因,除了時局動蕩等外部因素,在一個需要深諳文學傳播市場變化的場域里追求一種不計經(jīng)濟利益的初衷和堅守,或許這也是知識分子辦報的局限和宿命。
從研究方法上看,諸多文章對女性期刊個案研究較為普遍,而期刊和期刊的比較研究較少。我們在研究《女子月刊》的同時,可以類比同時期的女性時尚摩登雜志和黨派運動刊物等,從而可以窺見期刊的立場觀念。比如,1933年到1937年,社會上對于“賢妻良母”“婦女回家”一直爭論不休。1935年5月1日,國民黨《中央日報》副刊《婦女周刊》第2期發(fā)表文章《新賢妻良母主義論》,作者志敏指出“‘賢妻良母,實在是女子生活的終極態(tài)度,也就是女子教育唯一的目標”。雖然作者在文章中解釋,“賢妻良母”并非復古主義,而是新時代的“賢妻良母”,但作者強化女性作為妻子和母親的職責和責任卻是不爭的事實。這篇文章再次將1933年以來就爭議不斷的“婦女回家”問題又一次推向了輿論的風口浪尖。“新賢妻良母”的說法引發(fā)了社會各界的討論,共產(chǎn)黨、國民黨、各民主黨派及婦女界、文化界、政界等人士都紛紛參與其中?!杜釉驴吩?934年第2卷第10期、第11期連續(xù)發(fā)文《娜拉何處去》《賢母良妻》《賢母良妻主義》等文章,斥責“賢母良妻”是性別不平等制度下男性對女性的麻醉劑,《女子月刊》鼓勵婦女們勇敢步入社會,尋求職業(yè)和經(jīng)濟獨立。受馬克思主義婦女觀影響的激進派婦女報刊,更是旗幟鮮明地痛斥一切形式的“新賢妻良母”論、“婦女回家”論,如《婦女生活》先后發(fā)表《娜拉三態(tài)》《婦女回到家庭中去嗎?》《從廚房里走出來》《良妻賢母教育的嘲諷》等文章鼓勵婦女做“賢妻”做“良母”之前先做一個“人”,勇敢走出家庭,爭做“社會人”,投入到民族國家解放的洪流中。
正如夏曉虹在《晚清女性與近代中國》一書中所言:“唯有精蕪并存的報章所刊載的每一條消息、每一篇詩文,都成為在‘眾聲喧嘩’中存在的開放文本,從而帶給閱讀者立體回聲的感受?!盵12]在前人研究的基礎上,我們還可以拓展研究的內容、視角及方法,通過《女子月刊》回到當時的歷史語境和思想場域,聚焦女性的文學表達,窺見女性的自我建構與現(xiàn)實境遇,剖析女性文學對解放的召喚和現(xiàn)實情懷,凸顯《女子月刊》的啟蒙立場和歷史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