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ACHEL HOWARD
當Morito餐廳的主廚Marianno Leivaditaki說要給我煮魚湯的時候,我就知道,這湯肯定是人間美味。Morito是一家希臘摩爾小吃餐吧,也是我在倫敦哈克尼區(qū)最喜歡的餐廳之一。不過,讓我始料未及的是,我會坐在克里特島西北部碧綠色海灣中一處嵌于花崗巖的峭壁上享用這份口感順滑、發(fā)散著海洋氣息的魚湯。那天清晨,Marianno從她弟弟Antonis的摩托艇上把我接了過來,在此之前,我們從未見過面。在摩托艇上,我和Antonis年輕的兒子Orpheus擠坐在一起,他金色的卷發(fā)在微風中翩翩起舞。我們在周圍峭壁林立、布滿洞穴和海灣的海岸上行進,直到找到一個最佳位置。Marianna將土豆和西紅柿粗略地切成大塊兒,放入平底鍋,再將Antonis幾個小時前捕到的魚放在蔬菜上。她從巖石上刮下一些鹽,撒向魚身,再加水沒過食材,倒入略帶胡椒味的橄欖油,最后點燃便攜式燃氣灶,稍作等待,魚湯便開始散發(fā)出鮮美的氣味。
“克里特島的食物非常簡單,除了一些家庭式的烹飪傳統(tǒng),沒有專門的食譜或烹飪規(guī)則。最重要的一點是,你要知道食材的產(chǎn)地?!盡arianna告訴我。她從小在哈尼亞城外自家的小餐館長大,幫忙處理生魚并招待客人,哈尼亞是克里特島西部的行政中心,一座出人意料的大都市。Marianna的父親是個漁民,教會了她如何烹調kakavia魚湯,這是一種在漫長的通宵工作后讓人精神振奮的美味。在我們等待魚湯煮好的時候,Antonis和Orpheus在巖石上捕撈海膽和帽貝。我們一邊把小腿泡在海水里,一邊大快朵頤地吃著海鮮。Marianna沉思著說道:“我最喜歡克里特島的一點就是,半小時前,你可能還在空無—人的海灣盡情享用海膽,半小時后,你卻出現(xiàn)在山上,身處一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與穿著黑襯衫、蓄著小胡子的男人熱烈交談著打獵和享用獵物的話題。”
克里特島是一個很大的島嶼,650英里長的海岸線蜿蜒伸展,道路盤旋至高達8000英尺、薄霧籠罩的山峰。對我來說,來自陌生人的善意是這個島嶼團結的象征,也是它的獨特之處。我在上世紀90年代初來到這里,老實說,一開始它并不怎么吸引我。無趣的度假酒店集中在東北部海岸,粗糙的城市和單調的高速公路完全不符合我對希臘的想象。螺紋般盤繞于高地之上的公路讓我頭暈,開車兩小時找一個空蕩的海灣似乎是件大費周章的事,但很有意義:你會邂逅熱情好客的當?shù)鼐用?、美味可口的食物、美不勝收的風光,以及包容你任何情緒的遼闊海灘。漸漸地,克里特島贏得了我的心。每次回到這里,我們之間的聯(lián)系就會加深一層,而它依舊給人以充滿未知、無窮無盡和神秘莫測之感。
克里特島歷經(jīng)了一場血雨腥風的獨立運動才得以在1913年回歸希臘,島上居民通常會稱自己的家鄉(xiāng)為一片大陸。綴有白雪的White Mountains將哈尼亞分隔開來,這個區(qū)域覆蓋了克里特島西部,一個方方面面都與克里特島完全不同的世界。羅馬、拜占庭、威尼斯和土耳其留下的痕跡縱橫交錯,在哈尼亞無處不在。如今,這座滿是商人和學生的活力城市擁有了時代優(yōu)勢。在過去十年間,一批有著雄心壯志的島民結束了海外生涯,回到家鄉(xiāng)。他們?yōu)槠\浀募易迳庾⑷胄碌幕盍?,翻新歷史建筑,創(chuàng)立了有前景、有想法的新型企業(yè)。陶藝家Alexandra Manousakis放棄曼哈頓的營銷工作,和她的丈夫Afshin Molavi接管了酒廠ManousakisWinery,她的丈夫是一位瑞典裔伊朗侍酒師,同時也是海邊網(wǎng)紅餐廳Salis的合伙人;時髦的環(huán)保人士Danai Kindeli從馬德里歸來,協(xié)助她的叔叔Manolis管理具有四百年歷史的有機農場及民宿Metohi Kindelis;策展人Sofia Mavroudis和藝術家AntonisHouladakis一同在祖?zhèn)鞯拈蠙旆N植園內建造了兩間混凝土客房,提供一種具有現(xiàn)代感的沉浸式曠野療愈體驗。
在城市的喧囂之外,還有山野村莊、粉色的沙灘和銀灰色的橄欖樹叢,但這些都會被突然出現(xiàn)的峽谷和高聳的山峰阻斷。克里特島文學巨匠Nikos Kazantzakis在其小說《希臘人佐巴》(Zorbathe Greek)中將鄉(xiāng)村比喻為“結構嚴謹?shù)膬?yōu)美散文”:它以一種卓絕的樸素向世人低喃著。但在冷峻的字里行間,你依舊能夠體會到一種意料之外的溫柔;在蔭蔽的山洞里,檸檬樹和橘子樹讓空氣變得無比芬芳,遼闊的大海醞釀著永無休止的詩篇。
Kazantzakis筆下平凡的主角是一個典型的克里特島人,堅韌的男子氣概和柔軟內心的完美結合,他那無所畏懼、不顧一切的態(tài)度,以及對生命的無限渴望,讓人無法抵抗。在很多方面,克里特島西部的風景和當?shù)厝司拖馣azantzakis描述的那樣寬廣、熱情、亢奮。想要真正領略這一切,需要腳踏實地去體驗。我選擇了Nikos Tsepetis的酒店Ammos,它擁有一種自然的力量,坐落在哈尼亞沙灘邊陲,配有許多當代藝術和設計作品。他像一位玩世不恭的完美主義者,他身上的那份慷慨就像橄欖油,以及島民常喝的tsikoudia(一種類似于白蘭地的烈酒),都是當?shù)氐南笳?。不要對克里特島人說“不”,更不要對Nikos說“不”。如果他向你推薦一個值得游覽的地方,不要有任何懷疑,直接跳上車直奔那里就是了。
在這段旅程中,Nikos建議我去Polirinia,這里曾有一座古老的城堡,如今早已坍塌,周圍是寂靜的山谷和山脊。他的朋友,陶藝家Manousos Chalkiadakis擁有一雙靈巧的雙手和一對溫柔的眼眸,在始建于17世紀的房子里,他為我烹飪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雞蛋和薯條(秘訣:將它們放在一起用橄欖油翻炒)。我們從Meskla徒步至Zourva,穿過一個小峽谷和一片回蕩著鳥兒歌聲的叢林。這里人跡罕至,比著名的Samaria峽谷更愜意。Kedrodasos沙灘沒那么擁擠,我在明亮耀眼的海水中漂浮,在奇形怪狀的杜松樹蔭下打盹。“如果將加利福尼亞形容為一座島嶼,那么它應該和克里特島別無二致?!蔽覀冊贏mmos的海邊陽臺上分享著碎西葫蘆、肉粉色的tarama醬,還有葡萄酒的時候,Nikos說,“它們都有雜亂無序的城市、美麗迷人的海岸線、美味的食物和有趣的步行目的地。另外,你需要一輛車去山里探險,只有在山里,你才能找到這座島嶼的靈魂?!?/p>
高地的路標上仍有子彈留下的凹痕,全副武裝的革命英雄雕像傲立于村莊的廣場上。在那里,一身黑衣的老者們彈弄著手上的香煙或珠串,注視著過往的車輛。最難對付的當?shù)厝藖碜許fakia,這是一片貧瘠的山峰,被深邃的峽谷撕裂,由此生出鐵藍色的海灣。在島民用一磚一石修出環(huán)形公路前,這個與世隔絕之地曾是強盜土匪、偷馬賊和叛軍完美的藏身之地,所有獨立的戰(zhàn)斗都是在這里打響。
當我們驅車深入蕭瑟的White Mountains時,克里特島旅行機構Diktynna的創(chuàng)始人Mario Mylonaki解說道:“當?shù)厝丝倳淞⒁粋€敵手,不管是威尼斯人、土耳其人、德國人,還是希臘貴族。如果沒有人可以討伐,他們就會把槍口轉向自己人。”仇殺在這片怨念深重的土地上仍然盛行。在上世紀50年代的Aradena,一個始于山羊鈴鐺的爭執(zhí)最終引發(fā)了一宗血案,直到七個人被殺,余下的居民四散奔逃。這個村莊是一座優(yōu)美而又憂郁的遺址,搖搖欲墜地立于冷峻的峽谷之上。圣人的靈魂透過14世紀教堂中褪色的壁畫凝視著一切。
在這片孤獨的曠野,你能感受到大自然的原始脈搏:嘈雜的蟬鳴、盤旋的禿鷹、嗡嗡作響的蜂群,而唯一的人類蹤跡,是行走在峽谷底部巖石河床上的兩個微小的身影。幾個小時后,他們的身影就會融入Marmara的鵝卵石小海灣中。在一個延伸至利比亞海的海岬上,有一個名為Chrisostomos的神圣小餐館,在這里,我肆意享用了慢烤的羊肉和新鮮攪拌的山羊奶酪,還有松軟可口、蘸滿百里香蜂蜜的甜甜圈。我眺望著海平面,恍然頓悟,就像《希臘人佐巴》里說的那樣:“我應該往哪里走?我想,在這里就很好。希望這一秒可以成為永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