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風與燭
簡介:沈星棠去KTV接人時走錯包廂,陰差陽錯被人強制要求唱一首,當她正深情高歌時,卻看見坐在角落里的前任神情復(fù)雜地看著她……
一、
沈星棠研究生畢業(yè)后就留校任教了,今天上完晚上的選修課回家已經(jīng)將近八點,半路接到母親的電話,讓她來“全糖”接她。
“全糖”是她家附近較為熱門的KTV,沈母今天因為老同學(xué)三十年聚會被拉去唱歌,沈星棠進去時差點被幾聲歇斯底里的喊聲給“震”出去。剛才打電話時太吵,她沒太聽清楚包廂號,憑著模糊的記憶摸索到一扇門前,又因為輕微近視,隱約看出來包廂里大約都是些四五十歲的大叔大媽。
幸好沒找錯。
沈星棠正打算喊一喊媽媽,就被門邊一位拿著話筒的叔叔模樣的人拉了過去,不由分說地被塞了個話筒在手里,只聽見那人說:“這么久才來,等你合唱等很久了?!?/p>
經(jīng)典老歌的前奏響起,沈星棠怔愣在原地,只是過來接個人為什么還要才藝表演?
尷尬歸尷尬,沈星棠讀書時也算是一方麥霸,話筒在手沒有不開口的道理。音樂來到高潮,沈星棠聲情并茂地唱到“我曾經(jīng)深愛的人啊”時,隨著一個轉(zhuǎn)頭,她看見了曾經(jīng)的初戀坐在角落里震驚地看著她。
冷淡如紀青臨,沈星棠從來沒在他臉上見過這么豐富的表情。
當下她就知道自己錯了,歌聲戛然而止,尷尬快要沖破她的頭頂,心一橫,沈星棠扔下話筒掩面跑了出去。跑到拐角還偷偷看了看,幸虧沒人追出來。
手機里發(fā)進來幾條消息,是沈媽媽嫌她來得太慢,說自己先打車回去了。沈星棠一口氣梗在胸口,又想起自己剛出的那個大丑,別人也就算了,偏偏紀青臨也在其中,還有比她更尷尬的前任重逢場面嗎?
還沒懊惱完,手機又響了起來,她號碼都沒看就接了起來:“誰?。俊?/p>
“沈星棠,你跑那么快干什么?”一片喧鬧的背景聲中,紀青臨清冽的嗓音顯得尤為清晰,像是歲月穿過厚厚的云層,回到那時的校園,紀青臨不緊不慢地追上她,笑著問她為什么下課要跑那么快,總是不等他。
愣神間,紀青臨又喊了好幾次她的名字,沈星棠回過神來“啊”了一聲,磕巴道:“我、我又不認識你們,就是……就是走錯房間了,你們當我沒來過吧?!?/p>
“可是……”紀青臨似是很為難的樣子,說,“他們叫你回來把那首歌唱完?!?/p>
“……求你了紀青臨,別鬧了?!鄙蛐翘淖约憾紱]發(fā)現(xiàn),即便過去那么多年,和紀青臨說話時她總不自覺地帶上些撒嬌的語氣,“你幫我跟他們解釋一下,是我走錯房間了,我是來找我媽的?!?/p>
紀青臨好半天才答應(yīng),沈星棠不再久待,掛了電話就飛速逃離現(xiàn)場,深怕紀青臨反悔親自出來抓人。
回去的路上,某個沉寂已久的微信號發(fā)來了消息,曾經(jīng)親昵的備注早已改掉,變成了不帶任何感情的“紀青臨”。他們是在大學(xué)畢業(yè)后因為異地和平分的手,于是那些聯(lián)系方式都沒有刪掉,卻像是一種默契,誰都沒有再找過對方。
一路思緒萬千,回到家沈星棠才有空看消息,看完她差點兒跌倒在地。
紀青臨發(fā)消息說:“都幫你解釋清楚了,說你就是我之前的那個小女友,燈太黑找錯地方了,他們約你下次再來。”
什么叫做越描越黑?她就不該相信紀青臨那張嘴!
二、
沈星棠雖然外表看起來不太靠譜的樣子,卻在大學(xué)里教著最正統(tǒng)的“馬哲”。周一早上第一節(jié)就是她的課,踩著鈴聲走進教室,還有大半的位置空著。
都是見慣的場面,沈星棠不疾不徐地翻開點名冊,抬頭笑道:“同學(xué)們,周一好!兩天不見,我們點個名再認識下吧。”說完又補了一句,“我點得慢一點兒,要通知的趕緊通知?!?/p>
沈星棠算是比較仁慈的,點到一次沒來只扣五分平時分,又會在期末時慷慨地劃重點,課上的氛圍輕松有趣。她說完這番話,下面?zhèn)鱽韼茁曅β暎又褪且恍┤碎_始忙著叫醒還在沉睡的室友。
因為是早課,五十分鐘的課結(jié)束才九點多,沈星棠餓得快,決定再去吃一頓早飯。
驅(qū)車十分鐘就有一家她很喜歡的米粉店,按照慣例來了碗加辣加肉的湯米粉,正大快朵頤地吃著,身后有人叫了她一聲,沈星棠嘴上的辣椒油都沒來得及擦,轉(zhuǎn)頭就看見了站在門口提著豆?jié){、油條的紀青臨。
“早上吃這么辣,家里沒人管你嗎?”紀青臨看了眼她的碗,順勢坐在了她對面,不贊同道。
沈星棠護食般地把碗往自己這邊攏,用下巴點了點他手里的早飯說:“早上吃這么油,你家里沒人管你嗎?”
“沒人管?!奔o青臨說這話時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好像沒人管他早飯這件事是沈星棠的錯一樣。沈星棠被他看得奇怪,繼續(xù)低下頭嗦她的粉,對面卻伸來一只手,將碗挪到旁邊,遞過來一只小飯團。
那碗粉沈星棠其實已經(jīng)吃了大半碗,又被紀青臨逼著吃了個飯團,走出門時她感覺最后那口飯似乎正卡在喉嚨口。
“現(xiàn)在要去哪里?”紀青臨看她走向左邊,叫住了她。
沈星棠脹著肚子,說話便沒了好氣,說:“上班啊,哪像您這么清閑,快十點了還慢悠悠的?!闭f完她扭頭就走,準備待會兒去操場走幾圈消食。
紀青臨不知道犯什么毛病,硬是跟著過來擠進沈星棠的車里,自己系好了安全帶之后就催著人開車,“畢業(yè)這么久了,我還不知道你在哪里上班,領(lǐng)我去看看唄?!?/p>
沈星棠知道自己沒有本事把他趕下車,認命地往回開,還要忍受著紀青臨不??渌嚰己玫鸟?。等紅燈時紀青臨接了個電話,窗戶開著,街邊的音樂聲便漏了進來,沈星棠聽不真切,只是紀青臨在打完電話后就改變了主意,讓她在下個路口把他放下。
沈星棠停在路邊,在后視鏡里看到紀青臨小跑了幾步打了輛車走,嘟囔了一句:“又不是不給你開回去,打什么車啊。”
三、
像是短暫交集后再次錯開的兩條線,自那天之后,沈星棠再沒遇見過紀青臨。
某個周末,沈星棠的辦公室聚餐,地點定在了她心儀已久的一家網(wǎng)紅餐廳,她早早就去來點菜,坐在包廂里朝外看的時候恰好和從門口經(jīng)過的紀青臨對上了眼。
“你在這里等誰?”紀青臨退了幾步朝包廂里張望,擰了眉問,“來相親?”
沈星棠一愣,不知道他腦回路的構(gòu)造,指了指面前的大圓桌說:“看見沒,十人大桌,何止是相親,我在訂婚。”
紀青臨反倒笑了,對她說了句“恭喜”就走進了斜對面的包廂。
半個小時后人陸陸續(xù)續(xù)到齊,沈星棠在菜上來后就埋頭苦吃,連話題什么時候到了自己身上都不知道。
“小棠的年紀倒是和書昱挺配?!?/p>
說這句話的是他們辦公室年紀比較大的一位教授,平常就熱衷撮合系里的未婚老師。恰巧他們嘴里的何書昱剛好坐在她旁邊,兩人聞言俱是無奈一笑,沈星棠一口酸湯肥牛咽下去,就開始胡說八道:“說句實話,何老師很優(yōu)秀,問題在于我,這么多年我還是忘不了我的前任?!?/p>
話落,席間一片安靜,教授夾了筷子菜放到沈星棠的盤子里,眼帶同情。此后再沒人提起這個話題,沈星棠安心吃完一頓飯,出門時何書昱走到她旁邊,嘴唇動了幾下說:“你前任……很優(yōu)秀吧?”
“啊?”沈星棠出門前還打包了這家店的冰粉,被何書昱嚇了一跳撒了些料出來,心疼地瞧了好幾眼,低著頭沒過腦就回答:“優(yōu)不優(yōu)秀忘了,但長得挺好看的?!?/p>
何書昱的眼神黯下去,漸漸與她拉開了距離。沈星棠一個人走到了地下停車場,經(jīng)過拐角時后面突然冒出來了個聲音:“你果然是在相親?!?/p>
沈星棠被嚇得手一抖,那碗命運多舛的冰粉直接掉在了地上?!澳愀墒裁??!”沈星棠轉(zhuǎn)身氣呼呼地瞪著后面的人。
紀青臨從出門開始就跟著沈星棠,看著何書昱和她走了一段路,看著沈星棠不知道為什么嗔怪地瞪他,心里莫名就不舒服起來。
沈星棠才不管他心里在想什么,指著地上的狼藉說:“你賠我冰粉?!?/p>
紀青臨帶著沈星棠到了小巷里的一家冰粉店,招牌還是最原始的手寫招牌,門口掛著一串風鈴。剛才還在嚷嚷著要吃好幾碗的沈星棠卻停在門口不動了,眼神躲閃,輕聲問:“你怎么知道,這家店搬到這里了?”
這家店本來開在沈星棠學(xué)校的對面,那天她突然想再吃一次才發(fā)現(xiàn)它搬了地方,她也是打聽了好久才知道的新地址。紀青臨這個人從小就不喜歡吃冰冰涼涼的東西,居然也會開始關(guān)注冰粉店了?
紀青臨沒有回答她,走進去很快打包了一份冰粉出來,沈星棠假裝不經(jīng)意地瞥一眼,看見上面灑滿的明顯多一倍的芝麻,于是奇怪地看向紀青臨。
“看什么?”紀青臨用一根手指勾著袋子,往前又遞了遞說,“到底要不要了?”
“當然要啊?!鄙蛐翘慕舆^冰粉,走了幾步還是把憋在嗓子眼兒的話說了出來,“紀青臨,他們說記性好的人大多深情,你是嗎?”
紀青臨站在半明半暗間,不答她的話,沈星棠覺得無趣聳了聳肩轉(zhuǎn)身走了。許久,紀青臨像是自嘲般地輕笑一聲:“明明是你自己薄情還不自知?!?/p>
四、
紀青臨下周要出去進修,這周把能做的手術(shù)都安排了,又要出門診,再強健的身體也受不了。這天早上他起床就發(fā)現(xiàn)自己不對勁兒,頭暈得厲害,坐在診室撐著頭瞇了會兒,就被護士焦急地叫醒:“紀醫(yī)生,你沒事兒吧,臉色怎么這么差?”
紀青臨擺擺手,示意她繼續(xù)叫號。
推門進來一個人,紀青臨敲著鍵盤用后腦勺示意她坐下?!搬t(yī)生,我……”聽見這聲音,紀青臨緩緩地從電腦面前轉(zhuǎn)過頭來,看著坐他對面的病人,挑了挑眉,問,“你怎么來了?”
沈星棠覺得他這話好笑,她掛了號大搖大擺走進來的,不行嗎?她指了指自己的喉嚨說:“之前查出來有喉息肉,醫(yī)生說得割了,可以不割嗎?”
之前紀青臨就發(fā)現(xiàn)沈星棠說話聲音有點兒嘶啞,沒想到已經(jīng)發(fā)展成了息肉,他知道她怕疼,看了她之前的片子后還是無情地告訴她:“沒有別的辦法,盡快手術(shù)?!?/p>
沈星棠作勢要逃,紀青臨一句“坐好”把她釘在原地,嘆了口氣耐心跟她解釋,說這只是個小手術(shù)。說著說著沈星棠的注意力就被吸引到紀青臨臉上,重逢之后兩人還是第一次靠這么近,都說學(xué)醫(yī)催人老,紀青臨仿佛不是人一般,臉上連細紋都沒有,皮膚跟學(xué)生時期一樣又白又嫩,在一群青春痘中尤為耀眼,沈星棠以前就喜歡上手捏他的臉,只是……
“你最近是沒休息好嗎?”沈星棠問這話時還往前湊了湊,紀青臨條件反射般地后退,過后又尷尬地咳了聲:“幫你安排三天后的手術(shù)可以嗎?”
沈星棠還是有點兒怕,猶豫著不肯回答,紀青臨等得沒有了耐心,單方面給她敲定了手術(shù)時間。
沈星棠咬著唇幽怨地看著他,紀青臨雙手交叉,靠著椅背,對她進行了一番剖析:“你之前在別的醫(yī)生那里得知了要喉息肉手術(shù),現(xiàn)在掛我的號,一是希望能從我這里得到不同的答案,二是……”他忽然向前傾身,緊盯著沈星棠的眼睛說,“二是你覺得憑我們倆之前的關(guān)系,就算真的要做手術(shù),我對于你來說是個放心的選擇?!?/p>
沈星棠的眼睛心虛地亂轉(zhuǎn),嘴上還強硬著:“你想太多了,我就是想看看……看看叫這個名字是不是重名,我哪兒知道真的是你……”
“之前選擇離開這座城市是拗不過我爸?!奔o青臨沉默了一會開口解釋,“我以為我可以自己做主,后來發(fā)現(xiàn)很多事情,身不由己?!?/p>
他的意有所指沈星棠聽懂了,可有些事情埋在過去的歲月,她不想費時費力地再去挖出來。
沈星棠走后,紀青臨撥通了院長的電話,說不能去下周的進修了,臨時有個重要的手術(shù)。
“什么手術(shù),我可以安排別的主刀?!痹洪L語重心長地勸說,“這次不去進修,年底的國外研討會你可就也沒機會了。”
“那就等下次吧?!边@種院里幾個人爭搶的機會紀青臨說放棄就放棄了,他頗有職業(yè)責任感,回道,“一個喉息肉手術(shù),還是病人比較重要?!?/p>
院長一時不知怎么回答,喉息肉……院里抓個人都能做。
五、
因為深知紀青臨的性格,也知道躲也躲不過,沈星棠兩天后就收拾東西辦理了住院手續(xù),下午的時候護士帶著她做了些常規(guī)檢查后她就無聊地躺在病床上開始刷手機。
紀青臨推門進來時就看見她蹺著腿滿臉微笑地看視頻,他倚著門笑道:“心態(tài)挺好,現(xiàn)在不怕動刀了?”
沈星棠被嚇了個激靈,結(jié)巴道:“怎么……是今天就做了嗎?我沒準備好呢?!?/p>
紀青臨手上拿著她的一沓報告單,自己拉了把椅子在床邊坐下,說:“前面手術(shù)沒有拖延的話就是明天下午,從晚上開始就不能吃東西了,不要貪嘴?!彼h(huán)顧了下四周,又問:“沒人陪你過來?”
“不是說是小手術(shù)嗎?”沈星棠趁著最后的時間小口喝著水,“需要人照顧嗎?我自己可以的。”
“我倒不知道你什么時候這么堅強了?!奔o青臨低著頭小聲道。剛上大學(xué)的時候,沈星棠屬于慢熱類型的,跟新室友也沒有很快混熟,晚上總要給他打好幾個小時的電話。紀青臨邊做作業(yè)邊聽她小聲地訴苦,聽著聽著那個筆就停下了,他沒有告訴沈星棠,那個時候因為她,他總是掐著點在最后期限才交上作業(yè)。
往事太過纏人,沈星棠奇怪地叫了他好幾遍才把他叫回神,他咳了幾聲說:“有問題可以找我,這是手機號?!奔o青臨在她其中一張化驗單上寫了串號碼,沈星棠眼皮一跳,熟悉的數(shù)字組合,還是他們大學(xué)時一起買的情侶號。
紀青臨看著她的神情都能猜到她在想什么,“哼”了一聲一轉(zhuǎn)身出去了。關(guān)門前聽到沈星棠叮囑他今天早點兒休息,明天千萬不要手抖。
沈星棠大概是來之前沒了解過紀青臨,如果她能留心觀察一下醫(yī)院宣傳墻上關(guān)于他的介紹,就能知道摘除喉息肉對于紀青臨來說跟擠個痘痘沒什么區(qū)別。
第二天下午兩點沈星棠被推進手術(shù)室,沒多久麻醉醒來,首先拿了鏡子照傷口,創(chuàng)口面積小,縫合得看起來也很漂亮,沈星棠當即給辛苦的紀醫(yī)生發(fā)去了感謝短信。
紀青臨下午又接連做了幾臺手術(shù),回到辦公室看到沈星棠發(fā)的消息,疲憊的神情上染上幾分笑意。
“晚上想吃什么?”
沈星棠秒回了幾個菜名,發(fā)過去后才想起來,她現(xiàn)在就能吃東西了嗎?紀醫(yī)生果然醫(yī)術(shù)高超。
六點飯點的時候,紀青臨準時提著沈星棠點的菜進了病房,在她灼灼的目光下慢條斯理地打開了包裝盒,一陣麻辣香味飄出后,卻無情地告訴她:“手術(shù)后不能進食,怕你饞,我來吃給你看?!?/p>
真是太謝謝你了!術(shù)后兩周不能說話,沈星棠現(xiàn)在只能用眼神狠狠地刮他,苦著張臉,聞著飯香默念心經(jīng)。
紀青臨的飯吃到一半兒就被急診的電話叫走了,走的時候還不忘收走沒吃完的飯盒。沈星棠一個人呆在病房里看了幾集電視劇就困了,不知過了多久,又昏昏沉沉地被人推醒。
她半睜著眼看見鐘表的指針指向九點,轉(zhuǎn)眼就看見站在她床邊的紀青臨,無力地伸出一根手指指著他,有氣卻不能說話,太憋屈了!
“起來喝點兒湯?!奔o青臨手邊是一個小湯盅,打開就是濃郁的骨湯香。沈星棠沒有睡醒,被紀青臨圈在懷里,任由他喂著喝完了大半碗。
這鍋湯從晚飯時紀青臨就在辦公室燉著,深得沈星棠的喜歡,他把碗放下時沈星棠還追著要喝。紀青臨用手指抵住她的腦袋,哄道:“今天只能喝這些,明天再給你帶來?!?/p>
像是今天的晚風溫柔地吹進了紀青臨的骨子里,這樣的低聲軟語沈星棠已經(jīng)很久沒有聽過。她原以為自己當年放手放得這么干脆,不管紀青臨怎么在她面前蹦跶她都不會再心動的,可現(xiàn)在她知道了,她終將兩次跳入名叫“紀青臨”的坑里。
六、
術(shù)后一般三天就能出院,可沈星棠申請出院的紙都寫了好幾張了,紀青臨還是沒有點頭。
“為什么?”沈星棠舉著寫了這三個大字的紙湊到他面前,紀青臨把紙推到一邊問道:“你說為什么,小話嘮?”
沈星棠不服氣地跪在床上,居高臨下地瞪著他。這幾天下來紀青臨已經(jīng)能讀懂沈星棠眼里的話,他說:“我不管你話多話少,能開始說話前你都必須在這里住著。不過……你要是覺得悶,今天可以跟我一起出診?!?/p>
以前讀書的時候,紀青臨跟她描述過他以后想要走的路,所以她一直希望看到成為醫(yī)生的紀青臨工作時會是什么樣。而現(xiàn)在紀青臨坐在她面前,耐心地和患者溝通,空隙間左手還保持著轉(zhuǎn)筆的習(xí)慣,沈星棠恍然覺得,這樣的紀青臨和學(xué)生時代幫她復(fù)習(xí)公共課的時候沒什么兩樣,一樣的細致,一樣的游刃有余。
一個上午進來了大概有二三十個患者,等紀青臨空下來回頭一看,沈星棠安靜地坐在他后面,把手機放在窗臺上,手舞足蹈地比劃著什么。
“你在干什么?”
沈星棠轉(zhuǎn)過頭來笑瞇瞇舉著手機給他看,還隱隱有些自豪,紀青臨瞥了一眼,忍不住嘴角一抽。沈星棠看了一上午的竟然是初級手語教程。
“動個手術(shù)你還打算轉(zhuǎn)行了?”上午的號都已經(jīng)看完,紀青臨干脆坐在椅子上跟沈星棠聊天,“給我看看,你都學(xué)了些什么?”
沈星棠自信滿滿地伸出手,抬著下巴等紀青臨出題。
“‘你好怎么做?”
沈星棠先伸出食指指著他,收回后豎起大拇指。紀青臨點點頭,低頭像是思考了會兒,忽然坐正了身子,目光灼灼地盯著她說:“下一句可能有點兒難——我們能和好嗎?”
沈星棠的手僵在半空,一時不知做什么表情,她沒想到紀青臨在這里把話挑明了。之前的暗示她都當作沒看見、沒看懂,可她自己心里知道,分手后為什么沒有開始下一段感情,甚至搪塞相親的那句“因為前任很優(yōu)秀”都是半真半假。
她平淡如水的二十幾年里,紀青臨確實是一道驚瀾。
紀青臨久等不見反應(yīng),剛直起身想站起來,就見沈星棠跟兔子一樣躥了出去。紀青臨比她更快,一下抓住她的胳膊,把人帶到身前說:“最擅長跑是嗎?當初因為異地跟我說分手就分手,我請了兩天假去找你,你連見都不見,不要跟我說什么是和平分手,棠棠,我這些年的意難平都源自你?!?/p>
沈星棠被困在紀青臨懷里,他的控訴讓她心里翻江倒海,情緒一激動就愛哭的毛病又犯了。
面前的人沒有反應(yīng),漸漸地感覺到胳膊上一陣濕意,紀青臨無奈一笑,不低頭也知道是怎么回事兒。“我沒怪你的意思?!奔o青臨緩和了些聲音,“那時候我們都太年輕,我無法逃離家里的束縛到你那里,除了持久的喜歡我給不了你安全感,給不了你時刻的陪伴,所以我那時接受了你的決定,可沈星棠,這不代表我不再深愛你?!?/p>
沈星棠的眼淚像被紀青臨擰開了開關(guān)似的,撲簌撲簌直往下掉。護士推門進來時就看到這一幕,呆愣著站在原地,話不成句道:“紀醫(yī)生,病人……送來了,主任讓……來、來叫你?!?/p>
“我知道了?!比酥凶畹ǖ募o青臨點頭道,“等她哭完我就來?!?/p>
護士“嘭”的一聲把門關(guān)上了。
沈星棠此時覺得她絕對不能在這個醫(yī)院再住下去了。
七、
自出院后過了兩周,沈星棠已經(jīng)能小聲說話,但聲帶并不足以支撐她上完整節(jié)課,學(xué)院給她找了個代課,于是她每天就變得格外空閑。
聽說學(xué)校今天請了外面的什么人來開講座,閑到已經(jīng)坐不住的沈星棠決定跟著學(xué)生一起去蹭個位置聽一聽。午飯的時候路過報告廳門口,大型宣傳海報已經(jīng)放在了門口,上面赫然寫著的“定海醫(yī)院副主任醫(yī)生紀青臨”,這幾個字讓沈星棠喝到嘴里的牛奶差點兒噴出來。
怎么自重逢后紀青臨就一直出現(xiàn)在她生活的角角落落呢?
“你也覺得我這張照片很好看?”
背后突然響起的聲音讓沈星棠嚇了一跳,知道身后是誰,她連頭都沒回就打算溜走,被紀青臨拎著脖領(lǐng)子拽住了。紀青臨說:“出院不來復(fù)查,微信看見不回,沈星棠,你這種病人是要被拉進就診黑名單的?!?/p>
“我找別人看不也一樣嗎?”沈星棠掙扎著要跑,哪里知道自己隨口的一句話已經(jīng)點燃了紀青臨的怒火,還沒反應(yīng)過來就被推著進了旁邊的空著的報告廳。
“你要找誰去?”紀青臨把沈星棠按在墻上,胸口幾度起伏后才放緩自己的語氣,“我沒有在逼你,如果你不愿意復(fù)合也沒關(guān)系,反正我們現(xiàn)在都是單身,就當重新認識。”
紀青臨真是一個邏輯鬼才,沈星棠向來說不過他,反倒是被他堵在這里憋出了一頭汗,說再狠的話都少了氣勢:“可我們之前都說明白了的,紀青臨,你不能……”
突如其來的吻堵住了沈星棠的話,她睜大眼睛不知所措,可長久的習(xí)慣讓她面對紀青臨時做出了本能反應(yīng)。紀青臨向前一步將她更緊地圈進自己懷里,沈星棠的手便不由自主地摟上了他的腰,等她從意亂情迷中反應(yīng)過來自己的舉動時,聽到的是紀青臨在她耳邊的一聲輕笑。
“你的話我不愛聽,按照醫(yī)囑,還是少說話的好?!奔o青臨用拇指擦去她被親亂的口紅,說,“記得吃藥,下午來聽我的講座?!?/p>
下午的講座沈星棠沒勇氣去,下課的時候路過教學(xué)樓聽見幾個醫(yī)學(xué)院的學(xué)生在討論,為了今天來講座的紀醫(yī)生,哪怕熬夜努力到禿頭也要考進定海醫(yī)院。
沈星棠聞言不禁一笑,學(xué)生時代的紀青臨在主席臺上做演講,下面最激動的也是些女生,那時的她也站在人群里抬頭仰望,許下和紀青臨同樣的愿望,可后來現(xiàn)實讓他們選擇在不同的城市生活,或許從那時起他們就在漸行漸遠了。
黃昏漸濃,通往食堂的人群密集起來,沈星棠身邊不斷經(jīng)過拿著書一齊并肩行走的情侶,這是她曾經(jīng)十分羨慕的畫面。她看了眼安靜的微信,莫名嘆了口氣,轉(zhuǎn)身時卻遠遠看見了站在樹下的人。
許是報告廳比較熱,紀青臨脫了西裝外套搭在小臂上,襯衫解開了兩顆扣子,就這樣懶懶地站在那里,恍然是舊時光里的人。
“去吃飯嗎?你們學(xué)校附近的那間火鍋店不錯?!奔o青臨朝著她走近,聽著是在問她意見,沈星棠還沒答應(yīng)他就把人直接拖走了。
八、
這家火鍋店的飯沈星棠從上學(xué)時就喜歡吃,不光是他們的菜品不錯,最重要的是這里的手搓冰粉不但免費,料還足。紀青臨調(diào)完料回來時手上就端了一碗。
鍋沸騰之后,紀青臨默默地涮肉,然后再默默地放進沈星棠的碗里,沈星棠安靜地吃了幾口問:“紀青臨,我們認識多久了?”
“除去你打算老死跟我不相往來的六年,認識了四年?!痹捖洌瑑扇司闶且汇?,原來他們分別的時間遠超于相識相愛的時間。
白駒過隙,校園里的梧桐都謝了好幾秋,他們竟然還能在兜轉(zhuǎn)之后坐在這里吃火鍋。沈星棠干脆放下筷子,隔著熱氣看向?qū)γ嬗行┠:娜?,說:“前兩年的時候家里介紹了一個對象,都快走到訂婚了我還是選擇了放棄,那時覺得如果那個人不是你的話,總是遺憾多于歡喜??墒乾F(xiàn)在你站在我面前問我們可不可以回去,我又開始害怕了,萬一重蹈覆轍怎么辦?你哪有那么多十年讓我耽誤?紀青臨,你看過去這么多年,我還是做不好選擇題?!?/p>
鍋里的菜差不多都被撈完了,兩人都沒有再動筷,店內(nèi)的燈光突然變?nèi)岷?,隨后響起一陣舒緩的音樂,坐在他們旁邊的一個男生忽然站起身,變魔術(shù)似地拿出一束花對著對面的女生跪下,現(xiàn)場一片起哄聲。
沈星棠的聲音隱約還帶了些哭腔,故作輕松地笑一聲說:“你說哪有在火鍋店求婚的?”
“棠棠?!比寺暥Ψ兄猩蛐翘膮s清楚地捕捉到了紀青臨的聲音,轉(zhuǎn)過頭時就對上了他盛滿情緒的清亮眼睛。
“兩人在一起本就是虛度時光,你不會做選擇題,那就我來教你?!毕駸o數(shù)個周末,紀青臨拿著筆幫她復(fù)習(xí)公修課,在單項選擇題眾多的答案中,選出那個有且僅有一個的正確答案。
紀青臨也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一朵花,如他一貫的低調(diào)行事,走到她身邊坐下,貼著她的耳朵小聲說:“沈星棠,你還愿意做我的星星嗎?”
云散月明,星河點綴,十年往復(fù),眼前人還是心上人。
沈星棠伸出手,回應(yīng)了他:“我這人念舊,還是比較喜歡故人,就是辛苦你又要被我為難了。”
“甘之如飴。”紀青臨松開已經(jīng)攥得有些汗?jié)竦娜^,松了口氣,如愿以償?shù)卦俅螕硭霊选?/p>
曾有一個人教他心底釀出了喜歡,那些愛意穿過歲月,會在余生久久留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