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衛(wèi)建平
立春的那天早晨,我剛剛推開陽臺門,一股寒氣便迎面襲來,冬末春初的天氣真是特別冷,窗外遮陽棚沿兒上掛著一串一串的冰溜子,窗玻璃上結著厚厚的冰花,凜冽的寒風刮在臉上像刀子割似的。在我的記憶中,西安這個內(nèi)陸城市如此的冷還真是絕少遇到過。然而,在這逼人的寒氣中,在我被冷的一激靈之間,突然眼前一亮,擺在陽臺里錯落的花草間好像有點金光在閃爍,仔細一看,哦,原來是我的迎春花開了!
這盆迎春花我養(yǎng)了至少有十年了,光盆子都已經(jīng)換了三個,小盆、中盆、大盆。它越長越大,越長越繁茂,與我的“感情”也越來越深了。
可是,我與它的感情發(fā)展道路卻是一波三折的。初被人送來我家的時候,我對它并無好感,沒有開花的時候,它的樣子一點也不好看,纖細蓬亂的枝條間長著細碎的葉子,給人的感覺完全是一叢亂草。在我陽臺的花架上空間緊張的時候,曾有幾度我都想跟它“拜拜”,可最終它還是留了下來。我不知道它在蒙受冷落和委屈的時候會不會恨我,也不知道在我有一搭沒一搭給它澆水施肥的時候,它怎么會有那么頑強的生命力,竟然在幾次因為我的疏忽乃至嚴重缺水,使本來就很纖小的葉子已經(jīng)完全干萎的情況下,卻能夠漸漸緩過勁兒來,重新在我的面前煥發(fā)出一片綠色,而它的價值在第二年的冬末春初便初顯端倪。
頭年深秋天開始冷的時候,我把別的花都移到了陽臺里,唯獨把它孤獨地留在了陽臺外。之所以如此不公,一方面是因為它的樸拙,一方面也是因為它的枝條都是往下垂的,枝枝杈杈,所占的空間太大的緣故。
天一天比一天冷了,窗外的它孤零零地感知著季節(jié)的風云變幻,承受著嚴寒的無情摧殘,細碎的綠葉開始萎黃、蔫縮、飄零,只剩下了一叢干枯的枝條在朔風中瑟縮。
可是沒過多久,在我隨意的一瞥之間,突然發(fā)現(xiàn)它光禿禿的枝條上不知何時悄悄地鼓起了一個個小小的芽苞。芽苞先是紫紅色的,后來漸漸綻開絲絲新綠、鵝黃,在這蒼白的寒冬中顯得特別扎眼。
芽苞們就在這寒冬中悄悄地孕育著。陽光明媚的時候,它們會顯得活力四射,你好像能聽得見它們在自豪地吟唱著生命的贊歌。而一旦變天了,芽苞們便爭相機敏地蜷縮起嬌小的身體,以抵御寒冷的侵襲。就在這與嚴寒“斗智斗勇”的一個個回合中,芽苞們長大了。
終于有一天,芽苞們勇敢地綻開了它們黃燦燦的花瓣。它們先是一朵、兩朵,星星點點,試探性地張開美麗的眼睛,悄悄地窺探外面的世界,當確信冬天沉重的腳步已漸行漸遠,春姑娘輕盈地身姿已經(jīng)搖曳著快要飄來的時候,輕輕地一聲“招呼”,芽苞們便競相怒放起來,不幾天的工夫,串串黃花便開滿了枝頭?;ǘ潆m然不大,也沒有濃郁的芬芳,但它的價值就在于用它們那黃燦燦的小喇叭吹響了嚴冬的“四面楚歌”,迎來了春天勝利的凱旋,用它們的絢爛,給這灰蒙蒙的冬天點綴了生命的色彩。
面對窗外的一片絢爛我羞愧了!
為了贖回我的“罪愆”,到了這年秋天,我早早便把它“請”回了陽臺里,并盡可能地打開陽臺門,以便讓屋里的暖氣多暖和暖和它。然而奇怪的是,到了冬末臨春本該它開花的時候,那綻開的芽苞卻變成了綠葉,沒有了燦爛的黃花。
一番反省之后,我猜度它是不是因為陽臺里邊太暖和了,它不適應,才光長葉子不開花了?是啊,迎春花、迎春花,它是要感知季節(jié)變化的。一圈窗戶,你把它與外界隔離開來,它怎么能感知春天的腳步呢?我盲目的愛,對于它竟成了一種負擔!
果然,仍然在窗外孤零零的它第二年又開得滿枝絢爛。在冬末春初的料峭中,它好像在驕傲地向世界宣告著自己的剛強,嘲笑著陽臺里其它種類花草的軟弱。
可是,今年的氣候太特殊了!進入冬季以后,先是遲遲地冷不下來,冬日少有的暖陽中,它的芽苞在迅速地長大,以至于在元月初便開花了。剛剛開了幾朵,天又劇烈地冷起來,眼見著那花苞被凍得發(fā)紫,已經(jīng)開了的那幾朵花也蔫巴了,花盆里的土都被凍成了冰坨子。我一時不知所措,想了想,還是把它抱進了陽臺里。
溫度表測了測,陽臺里的溫度是一度左右。幾天后,花盆里的冰坨子漸漸化了,發(fā)紫的花苞也陸續(xù)恢復了鵝黃——我的迎春花好像又逃過了一劫!
臨近立春的時候,它重新開始競相開放。也許是為了報答我的及時解救,經(jīng)過了一場劫難的它居然比往年開得更加絢爛。到立春這一天,它所有的花苞都完全綻開了,黃燦燦一片,“繁花似錦”。
這幾天,我每每流連在它身旁的時候,“繁花似錦”這個詞就會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因為用這個成語形容我此刻的迎春花實在是太貼切了。
寫這篇散文時,我不時會不由自主地踅到陽臺上深情地注視它,它也脈脈含情地凝望著我——不是情人,怎么會有如此情濃意切的對視!而且,從來不事張揚、不以芬芳取寵的它,今夜也向我釋放出了一縷淡淡的清香——這不是“女為悅己者容”,不是“情人臉上出西施”嗎?
哦,迎春花,我的情人!你也許沒有牡丹的富貴,沒有蘭花的清幽,沒有荷花的端莊,沒有石榴的火熱,沒有郁金香的妖嬈,沒有櫻花的喧鬧,沒有水仙的清麗,沒有梅花的高潔,但是,你卻有著它們所不具備的樸實淡雅、剛強自立、無怨無艾和善解人意……這不正是理想中的情人所應該具有的美德嗎!讀懂了你、擁有了你,那也應該是一個稍解風情的男人的幸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