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杰
【導 讀】21世紀以來,后人類研究迅猛發(fā)展,成為世界“后”學術史的重要分支。通過系統(tǒng)梳理過去十年來后人類研究的范式變遷、論題轉換和論域打開,我們得以剖析其所面臨的新問題與危機,進而矚望未來。
后人類研究格局肇始于20世紀50年代,諾伯特·維納(Norbert Wiener)出版了劃時代著作《控制論》(Cybernetics:OrControlandCommunicationintheAnimalandtheMachine,1948)。[1]諾伯特·維納的控制論思想啟發(fā)了人工智能、環(huán)境科學、認知科學等多個領域。1977年,學者伊哈布·哈桑在文章《作為表演者的普羅米修斯:邁向后人類文化?》(PrometheusasPerformer:Towardsa PosthumanistCulture?)[2]中首次提出“后人類”的概念。
20世紀80—90年代,唐娜·哈拉維(Donna Haraway)在《賽博格宣言》(1985)[3]中成功把研究拓展到義體人類(cyborg)的討論,現(xiàn)已成為研究賽博朋克的重要理論,如小說《神經(jīng)漫游者》(Neromancer,1984)和電影《攻殼機動隊》(1995)等。凱瑟琳·海勒《我們何以成為后人類》(How WeBecamePosthuman,1999)一書深入探究“身體”在信息時代的命運,闡明人類所身處的虛擬時代以及未來的走向,比如,身體、賽博文化與人本主義主體的消解。弗朗西斯·福山出版《后人類未來》(OurPosthumanFuture,2003)一書中討論生物科技的倫理,引爆了眾多不同學科學者加入討論。后人類的討論進入了未來人類命運的現(xiàn)場,吸引了哲學、社會學和文化藝術的研究者,學術言說漸漸融匯時代語境。
后人類研究早期借用了海德格爾的《對技術的追問》(TheQuestion ConcerningTechnology)[4]和??碌摹妒挛锏闹刃颉罚═heOrderofThings:AnArchaeologyoftheHumanSciences,1973),20世紀90年代之后借用了德勒茲(Deleuze)和費利克斯·加塔利(Guattari)的《反俄狄浦斯》關于機器定義的理論以及《千高原》的塊莖理論(rhizome)[5]。女性主義、身體理論和主體性以及克隆、智能、基因改造、優(yōu)生學、演化等思潮或術語都在90年代進入學界的視野。[6]唐娜·哈拉維、凱瑟琳·海勒、弗朗西斯·福山等人的學術研究引領了新的路徑,其特點是探討人類主體和生物倫理等切身問題。
2000年之后,一批技術專家的研究因其技術專業(yè)性開始引起學界注意。如谷歌技術總監(jiān)暨未來學家雷·庫茲韋爾在《奇點臨近》(The SingularityIsNear,2006)滿懷激情預言奇點的到來,引起了注意。尼克·博斯特羅姆(Nick Bostrom)的《超級智能》(Superintelligence,2014),目光深遠,引發(fā)思考。尼克·博斯特羅姆認為,人工智能很有可能在未來超過人類的智能水平,進化成超級智能。他們的思考已經(jīng)與20世紀80—90年代的重要學者有了一定區(qū)別,文章里帶有較為豐富的人工智能知識結構,格局大不相同。
羅西·布拉伊多蒂在《后人類》(Theposthuman,2013)認為,后人類狀況既令人神往,也讓人憂慮。后人類狀況并未顯示清晰明朗的發(fā)展趨勢,在還難以看清前景時,理論作為一種對社會主體和處境的批判與反思,就顯得不可或缺。羅西·布拉伊多蒂努力勾勒出后人類狀況的輪廓,企圖用思想去把握其復雜多變,在思維方式上增添了更多的人文關懷。
過去幾年,生物倫理(Bioethics)蔚為大熱,比如,《后人類狀況:生物技術挑戰(zhàn)的倫理,美學和政治》(ThePosthumanCondition:Ethics,AestheticsandPoliticsofBiotechnological Challenges,2012)、《后人類倫理:具身化與文化理論》(PosthumanEthics:EmbodimentandCulturalTheory,2012)以及《生物技術時代的人性:后人類中介的案例》(HumanNature inanAgeofBiotechnology:TheCasefor MediatedPosthumanism,2014),嘗試去討論生物技術的發(fā)展、商業(yè)利用、控制政策和倫理以及對人類可能的影響。
此外,還有埃隆·馬斯克(Elon Musk)旗下公司Euralink對人機合一和意念控制的研究、百度首席科學家吳恩達(Andrew Ng)談機器學習、自動駕駛和物聯(lián)網(wǎng)的運用[7]和尼克·博斯特羅姆在TED的講座《我們的大問題》等有關未來和后人類的視頻,在日常的運用、未來想象與科技預測中,推進科技、商業(yè)發(fā)展以及深化倫理思考。
上述著述和視頻從知識譜系的復雜性和問題的多樣性中理出線索,為繼續(xù)思考后人類提供線索和方式。同時期活躍的后人類研究者,也不同程度地參與了相關話題的討論,一些論著較之過去的書寫有所深化。據(jù)我所見,后人類過去十年的討論可謂四分天下。論者從生態(tài)(ecology)的角度出發(fā),控訴人類大肆耗費地球的資源,甚至剝削其他生物生存的權利,論者呼吁人類需要放棄人類中心主義,與未來的機器人甚至賽博格融合相處;又或者隨著科技飛躍,人類或會頂替上帝的角色,罔顧倫理,修改基因,企圖克隆人類,發(fā)展至和機器人談戀愛等新型的社會關系;或因科技的快速發(fā)展,富人選擇改造身體與智能,加劇社會不公;甚或人類在某個奇點時刻會被人工智能超越,人工智能智慧呈幾何級增長,擁有自我意志的人工智能,不再遵從“機器人三定律”,如《流浪地球》的人工智能莫斯一樣,為了人類未來,而犧牲部分人的利益,徹底背離“人情”,做出難以預測的事情。
邁向后人類,第一個面對的問題,就是作為中心的人類與地球其他生物共生共存可持續(xù)發(fā)展的問題。新世紀以來,環(huán)保成為全球思潮,質疑人類與其他生物(inhabitants)以及環(huán)境共存的文本隨處可見。比如,熱門怪獸電影系列的“哥斯拉”是受原子能輻射而出現(xiàn)的巨獸,影片含反核和反戰(zhàn)的意味,寓意大自然對人類的反撲?!逗筇臁罚═heDay AfterTomorrow,2004)描述因溫室效應引發(fā)地球的大災難,冰川融化讓地球回到冰河時期。這些關于未來的災難科幻片警醒人類,如果我們繼續(xù)以人類為中心,對地球旦旦而伐之,將導致不可挽救的災難。超克人類中心主義就通過認識其復雜性,讓人意識到生態(tài)災難對環(huán)境、社會和經(jīng)濟造成的影響。
故此,過去的20多年,文藝研究的一個重點就是生態(tài)學,比如,有《鄉(xiāng)村的發(fā)明:英國文學中的狩獵、散步和生態(tài)》(TheInventionof theCountryside:Hunting,Walking,and Ecologyin English Literature,1671—1831,2001)、《生態(tài)與文學:從上古到二十一世紀的以生態(tài)為中心的人格化》(EcologyandLiterature:EcocentricPersonificationfrom Antiquityto theTwenty-first,2008)、《邁向文學生態(tài)學:美國文學中的地域與空間》(TowardaLiteraryEcology:Placesand SpacesinAmericanLiterature,2013)、《浪漫主義和后現(xiàn)代文學中的奇觀生態(tài)》(TheEcologyofWonderinRomanticandPostmodernLiterature,2016)、《世界文學與生態(tài)學:商品前沿美學,1890—1950》(World Literature andEcology:TheAestheticsofCommod-ityFrontiers,1890—1950,2020),這些文學研究書籍探討了物種滅絕、能源匱乏、生物與商品、階級等的斗爭關系,為反人類主義提供了理論和文本支持。
布萊恩·摩爾(Bryan L.Moore)的《生態(tài)文學與人類中心主義批判》(EcologicalLiteratureandtheCritique ofAnthropocentrism,2017)是對質疑、批判或顛覆人類中心主義的文學作品的分析,人類中心主義認為宇宙及其中的一切皆為人類而存在。布萊恩·摩爾研究了古希臘和羅馬文本、中世紀到20世紀的歐洲文學、18世紀的法國哲學、早期到當代美國的文字和詩歌以及科幻小說,為質疑人類中心主義奠定了歷史基礎和反思了21世紀及以后的負責任環(huán)境管理。[8]生態(tài)文學和人類中心主義的批判有助于生態(tài)批評家、環(huán)境哲學學者,特別是對后人類的研究人員理解人類并非必然是地球乃至宇宙中心,可以幫助我們超克人類中心主義。
同樣,著名后人類學者羅西·布拉伊多蒂的《后人類》(2013)一書,言辭毫不溫暾,質疑人類何以必然成為中心?!疤岢鲆环N思維方式的質變,思考……我們與地球其他生物是一種什么樣的關系等一系列重大問題;我們的共同參照系的基本單元應該是什么……”[9]2在這樣的初衷下,羅西·布拉伊多蒂展開自己的書寫。
首先,我們要轉換的是我們的世界觀,是否有一種觀念可以超越人類中心主義,超越精神與身體、社會與自然、人類與動物、有機與技術的經(jīng)典人文主義劃分?研究者從不同領域方面不斷為之努力??ɡ铩の譅柗颍–ary Wolfe)在《什么是后人類主義?》(WhatisPosthumanism?2010)追蹤了多樣化領域內(nèi)各自萌發(fā)的后人類主義意識。他認為,是否有新的人文科學,比如,后人文科學,可通過技術和生物或“綠色”連續(xù)體(continuun)來重新定義人類在世界上的位置,因為“人類”只是星球的一種生命形式(life form)。緊接著,在2015年理查德·格魯辛(Richard Grusin)主編的《非人類轉向》(TheNonhumanTurn)主要講述去人類中心,對非人類的關注則應該以多種方式進行理解,包括動物、情感、身體、物質、技術、有機和地球物理系統(tǒng)?!斗侨祟愞D向》一書堅信,“我們從來都不是人類”,人類一直與非人類一起發(fā)展,共存或合作,并且通過這種與非人類的區(qū)分而準確地識別了人類。[10]
顛覆人類中心并不容易,斯維爾·拉夫森(Sverre Raffns?e)于2016年宣告了人類轉向,他在《人類世的哲學:人類的轉向》(PhilosophyfortheAnthropocene:TheHumanTurn)一書中指出人類世被預示為一個新時代,將自己與地球歷史上所有先前的時代區(qū)分開來。它的特點是人類在許多方面至為重要,但同時也具有對人類依賴性和不穩(wěn)定性的認識。在最初的哥白尼革命和康德的“人為自然立法”這一高舉人的重要命題,影響人類狀況的關鍵人類轉折仍在進行中。在這種情況下,與人有關的問題,如其有限性、響應能力、責任感、成熟度、自戀心和與自身的關系,成為決定性的問題而被重新闡述和強調(diào)。[11]
可是人類和非人類并非非此即彼的零和博弈關系,人類應該和其他生物共存,也應該和日益興起的技術共存。哲學家羅伯托·馬爾凱西尼(Roberto Marchesini)的《超越人類中心主義:對后人類哲學的思考》(BeyondAnthropocentrism:Thoughtsfor aPost-HumanPhilosophy,2019),以哲學學理為后人類未來提出建議,嘗試克服人類、非人類動物和科技之間長達數(shù)百年的分離。這本書強調(diào)了與非人類關系的令人振奮的本質以及這種關系的增強如何打開新的存在維度??萍迹╰echnology)被重新詮釋了,不再將其視為一種執(zhí)行性工具,而是一種滲透到人類層面并改變其表述(predicate)的病毒。技術生成事件不僅是人類智能的產(chǎn)物,還源于(人的)頓悟,因此將技術很好地定位在人類的本體論和軀體維度內(nèi),讓人道主義能夠認識到非人類的改變在我們整個歷史中所起的重要作用。這本書嘗試為新的非人類中心的人道主義奠定基礎。[12]
羅西·布拉伊多蒂(Rosi Braidotti)認同后人類人文學科存在的必要性:“人文學科需要抱持一種鼓舞人心的勇氣,超越僅對人類關注的藩籬,并樂意接受來自更多星球的思想挑戰(zhàn)?!保?]153既然我們可以接受其他星球物體的挑戰(zhàn),自然可以接受賽博格和其他物種的挑戰(zhàn)。最新的研究也佐證了這一點,在托馬斯·史密斯(Thomas Smith)的《可持續(xù)發(fā)展,福祉與后人類轉向》(Sustainability,WellbeingandthePosthuman Turn,2019)一書中,就是把后人類和新物質主義(New Materialism)[13]與可持續(xù)發(fā)展學術研究結合在一起。作者認為,環(huán)境主義和可持續(xù)發(fā)展已變得越來越后政治化,其特征是抽象化和量化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因此,這本書認為,我們衡量環(huán)境的方式,例如,通過碳足跡和生態(tài)系統(tǒng)服務付款等可持續(xù)性指標,以及通過國內(nèi)生產(chǎn)總值和福利措施對社會進行衡量的方式,在我們想象自己在世界的角色扮演著構成性和不確定的角色。隨后,由于量化的環(huán)境方法在人類和非人類領域之間造成了雙重障礙,該書的最后部分提出了新物質主義和女權主義護理倫理學的最新發(fā)展,為在世界范圍內(nèi)重建可持續(xù)發(fā)展提供了可參考的方法。[14]該書加入了人文地理、政治生態(tài)學和環(huán)境社會學、技術管理和量化方法,提倡通過自我約束和自我調(diào)節(jié)來調(diào)解我們與環(huán)境之間的關系,作為將社會分析從著重國民生產(chǎn)總值轉移到關注人類福祉和環(huán)境可持續(xù)性社會,為后人類、可持續(xù)發(fā)展與人類福祉提供了新的參考。
其實早在20世紀90年代,《后人類身體》(Posthumanbodies,1995)一書已經(jīng)開始討論代母、男子懷孕和體外胚胎(ectogenic fetus)等問題。蘇珊·斯奎爾(Susan M.Squier)在書中指出:“重建女性身體以產(chǎn)生或鞏固男性力量;重新配置男性和女性人體,以服務于工業(yè)生產(chǎn)?!保?5]當下的生物技術首先作為應用性工具,在使用過程中倫理問題隨之出現(xiàn),帶來很多倫理的爭議和挑戰(zhàn)[16],甚至帶來大型災難。生物技術在使用過程中影響著用戶的認識和行為,因此,需要對技術與倫理行為之間的關系做出把握,將道德倫理導入我們的認識,特別是使用生物技術,以促進技術社會的可控,有助于建立適合社會發(fā)展的倫理學。
過去幾年,遺傳知識生產(chǎn)明確參與主體構成,我們可以利用基因測試產(chǎn)生的知識來建構自己的身份?!逗笕祟悹顩r:生物技術挑戰(zhàn)的倫理、美學和政治》(ThePosthumanCondition:Ethics,AestheticsandPoliticsof BiotechnologicalChallenges,2012)一書認為人類生物科技,比如基因組計劃,可以幫助人類探討“我是誰”這個哲學問題?!拔覀兪钦l?我們來自哪里?我們在世界上的位置是什么?我們?nèi)ツ??我們想要什么?”?7]這種問題傳統(tǒng)上屬于哲學領域,因為遺傳研究的推進,人們開始接受人類的生物學觀點并增強我們的遺傳意識,它將對我們的自我理解產(chǎn)生什么影響?可見,生物技術發(fā)展除了可以造福人類,也可經(jīng)過倫理充分的討論,能讓人充分認識到生物技術作為技術中介(technological mediation),去調(diào)節(jié)和理解人與世界之間的關系??墒且坏﹤惱淼赖率Ш?,可能給人類帶來災難,所以必要的國家和國際間的立法和樹立規(guī)則變得不可或缺。
技術因利潤產(chǎn)生市場,這也容易被個人或不法商人所利用。這對生物學決定論和遺傳學的主張?zhí)岢隽藝谰魬?zhàn),即受試者單單從生物學的角度就能越來越了解自己和社會現(xiàn)象,并擔心新的遺傳技術因生物技術而成為生物政治/經(jīng)濟控制的場所。在遺傳責任的背景下,比如輔助生殖和神經(jīng)科學等科技,生物學知識似乎以不可預見的方式被動員和利用。倫理問題對每個主體,無論是公司還是個人,無論是臨床咨詢還是預防性醫(yī)學干預的醫(yī)學遺傳學,都將個人(公司)視為道德主體,需樹立新的道德責任。“道德主體指的是具有自我意識,能夠進行道德認知、能夠進行推理并形成自我判斷、能夠進行道德選擇與實施道德行為且承擔道德責任的道德行為體。從這個意義上來講,只有具有理性思維能力的人類才具有道德主體地位?!保?8]這意味著一個人應該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如果這是他有意識的選擇,就要對自己的所作所為負法律責任。
在這里,理論家經(jīng)常關心的是,承擔遺傳責任不是一個選擇問題,而是一個道德義務。從這個意義上來講,責任比賦予權力更重要。例如,在進行產(chǎn)前篩查時,雖然沒有強制性的義務進行篩查,但醫(yī)療機構明確提出了建議進行篩查,這些建議帶有相當明確的前提,即應該避免讓患有唐氏綜合征的嬰兒出生;或者對可遺傳形式的癌癥進行基因檢測的情況下,個體通常不會經(jīng)歷我們所謂的“自由”選擇。因為如我們所見,他們的遺傳風險承擔著對他人的責任。[19]
梅琳達·庫珀(Melinda Cooper)的《作為剩余的生命:新自由主義時代的生物技術和資本主義》(Life asSurplus:BiotechnologyandCapitalismintheNeoliberalEra,2008)一書著眼于20世紀70年代至2000年美國政治、經(jīng)濟、科學和文化價值之間的關系。梅琳達·庫珀認為,如果不考慮新自由主義作為政治力量和經(jīng)濟政策在同時崛起,就無法理解生物技術的歷史。從20世紀70年代重組DNA技術的發(fā)展到布什第二屆政府對干細胞研究的政策,庫珀將自由市場資本主義的爭論與商業(yè)化生命科學日益加劇的內(nèi)部矛盾聯(lián)系起來。庫珀以生活已經(jīng)融入了價值創(chuàng)造的回路中為出發(fā)點,生物技術革命將經(jīng)濟生產(chǎn)轉移到了遺傳、微生物和細胞水平。在深入分析里根時代的科學政策、生命科學的軍事化、艾滋病毒政治、制藥帝國主義、組織工程、干細胞科學以及支持生命運動的過程中,作者考察了推動生物經(jīng)濟的投機性沖動,認為新的后工業(yè)經(jīng)濟的核心是將生物生命轉化為剩余價值。[20]《作為剩余的生命》一書對當代生命科學的變革性、治療性維度以及圍繞新興生物經(jīng)濟形成的暴力、義務和債務償付提供了清晰的評估。
當生物技術成為新的經(jīng)濟增長點,生物倫理就要面臨全新的、巨大的、尚未知后果的挑戰(zhàn)?!靶滦蜕臣夹g”(new reproductive technology)是指干預妊娠和生育過程的最新生物技術。由于新的生殖技術的發(fā)展,孕婦和胚胎的健康狀況得到改善,而母親和嬰兒在分娩過程中的死亡率也因此下降。但是,如果盲目肆意修改人類基因,在不穩(wěn)定的情況下,可能會造成不確定的危險。弗朗西斯·福山的《后人類未來》強調(diào)了法規(guī)在應對新興生物技術領域可能性方面的重要性,可是偏偏有人違反規(guī)定。
生物學家賀建奎在2018年12月宣布已為一對雙胞胎編輯基因,她們將來可能具有天然抵抗艾滋病的能力。一個由多國科研機構組成的國際委員會認為:“人類胚胎的基因組一旦被編輯就不該用于生育,直到有確切證據(jù)顯示精準改變基因組能帶來可靠的結果,并且不會導致預期之外的變化。而目前沒有任何基因組編輯技術能夠達到這一標準?!保?1]此消息引發(fā)全球爭議,醫(yī)學界和科學界譴責其違背醫(yī)學道德倫理。弗朗西斯卡·費朗多在《哲學的后人類主義》中認為生物倫理學領域的重點是“我們應該這樣做嗎?”而不是“我們可以這樣做嗎?”重點不是我們是否可以科學地獲得這些結果,而是我們是否應該在倫理道德上走這條道路。[22]129因此,德國哲學家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在《人性的未來》(TheFutureofHumanNature,2003)中強調(diào)指出,迫切需要制定法律策略來保護個人身份,這可能導致對“免于人工干預的遺傳繼承權”的法律承認和保護。[23]
在世界各地的神話中,人們想象擁有無敵、隱形、自愈等超自然力量能力。一些超人類主義的擁護者夢想著未來這一切都會成真。牛津大學哲學家尼克·博斯特羅姆(Nick Bostrom)的《超人類主義宣言》如此定義“超人類主義”(Transhumanism):“(超人類主義是)一種知識和文化運動,它肯定了通過應用理性從根本上改善人類狀況的可能性和期望,特別是通過開發(fā)和提供廣泛使用的技術來消除衰老并極大增強人類的智力、身體和心理能力?!保?4]
弗朗西斯卡·費朗多在《哲學的后人類主義》(2020)第四章討論了超人的誕生,指出:“‘超越人類的動詞’(trasumanar),該詞首先在但丁撰寫的《喜劇》(Comedìa,1304—1321)中出現(xiàn)。[25]但丁在與神的同在中經(jīng)歷了‘創(chuàng)傷’的特定狀態(tài),即超越人類。”[22]29弗朗西斯卡·費朗多在書中第五章指出,超人類主義不應該被視為同質運動,而應由許多不同的思想流派形成。例如,自由主義、超人類主義、民主超人類主義和奇點主義等。所有這些運動有什么共同點?它們共有人類增強的目標。如何實現(xiàn)人的增強?根據(jù)超人類主義,科學技術的重新配制是帶來人類進步的主要資產(chǎn)。[22]32接著在第七章連接了超人類主義和科技增強之間的關系:“為什么技術對于超人類主義的討論至關重要?盡管在超人類主義的情境中有許多思想流派,但它們都具有對技術重視的相同點,技術被認為是邁向人類‘下一個’階段的進化動力中的關鍵。技術對于實現(xiàn)根本性的壽命延長和數(shù)字永生性至關重要?!保?2]35-36
簡言之,超人類主義主要是指使用科學技術來增強或優(yōu)化人類基因,改造人的精神、體力、能力或資質等,并借此克服人類身體的弱點,比如,衰老、痛苦、殘疾、疾病或意外等。超人類主義反思這些強大的新技術帶來的危險和好處。斯科特·杰弗里(Scott Jeffery)在《超級英雄漫畫中的后人類身體:人類,超人,超人類,后/人類》(ThePosthumanBodyinSuperheroComics:Human,Superhuman,Transhuman,Post/Human,2016)溯源:“顯然,超人創(chuàng)造的世界就是我們的世界。含義很清楚,在超人不存在的世界中,我們需要創(chuàng)造他。從伊卡洛斯或牛頭怪的古典神話,到模糊了人類與技術、人類與動物之間界限的形式,再到現(xiàn)代超級英雄漫畫,人類都以后人類的視野來娛樂自己,并就人類的是否屬于這一類別展開爭論。”[26]最后一句指出重要一點,超人類(transhuman),從莎士比亞《仲夏夜之夢》的精靈[27],到尼采的超人(übermensch),再到現(xiàn)代影視劇的超人,都可納入后人類研究的范圍,為我們打開了新的研究論域。
本杰明·赫爾布特(Benjamin Hurlbut)等人所編寫的《完善人類的未來:超人類的視野和技術想象力》(PerfectingHumanFutures:TranshumanVisionsandTechnologicalImaginations,2016)認為人類一直想象著更好的未來,從克服死亡的愿望到渴望統(tǒng)治世界的愿望,對技術未來的想象揭示了構建者的價值和規(guī)范。如今,新興的技術給人類的未來帶來了疑問,這些技術有望對人類的生活進行徹底控制,并引發(fā)人們對人類完美性的必然想象。[28]這本跨學科的書匯集了科學技術研究、社會學、哲學、神學、倫理學和歷史學的學者,特別關注超人類主義和后人類主義的視野,它通過探索烏托邦和末世論的維度并將其置于更廣泛的思想、制度和創(chuàng)新實踐中而開辟了新的領域。
而持相反意見的哲學家梅琳達·霍爾(Melinda Hall)的《增強的生物倫理:超人類主義,殘疾與生物政治》(TheBioethicsofEnhancement:Transhumanism,Disability,and Biopolitics,2017),在對人類增強生命倫理的辯論中進行了重要干預,作者對增強思維的言論和策略提出了挑戰(zhàn)。其中,包括渴望超越身體并通過遺傳選擇等新興技術來決定誰應該在后代生活。梅琳達·霍爾提供了新的分析,重新思考了增強和殘疾的哲學,認為增強應該是社會和政治干預的問題,而不是遺傳和生物干預的問題?;魻柕贸鼋Y論,應該珍惜而不是消除人類的脆弱性和差異。[29]
另一個受超人類主義影響對人類進行界定的學者是尼科拉斯·阿加爾(Nicholas Agar),他在《人類的終結:為什么我們應該拒絕極端提升》(Humanity’sEnd:WhyWeShould RejectRadicalEnhancement,2010)同樣拒斥極端的提升(radical enhancement)。尼科拉斯·阿加爾的不安來自潛在的后人類繁殖與人類產(chǎn)生隔離的可能性。阿加爾認為,極端的提升的結果可能比這些思想家所描繪的樂觀的前景要暗。實際上,增強我們的認知能力的最戲劇性的方法可能會殺死我們。我們壽命的根本延長可能會從我們的生活中消除寶貴的經(jīng)驗;某些人從根本上得到增強,而其他人卻沒有得到改善的情況,可能導致人對人的暴政。尼科拉斯·阿加爾就從生物中強的公平性開始,質疑人類扮演上帝的角色之后,完全改變了出生的公平,以技術造成巨大的人類鴻溝。[30]同樣,弗朗西斯·福山(Francis Fukuyama)等評論家也表達了超人類主義危險的想法。他在《后人類未來》(2003)首先打開了倫理討論的論域,他在考察宗教、經(jīng)濟、人的權利、尊嚴和本性之后,再比較國際社會防止核武器擴散案例,認為應實施從國家開始,到國際間的管制。[31]
最近,因為人工智能的飛速發(fā)展,這方面的研究越來越多,開始提出更多建議。彼得·布魯姆(Peter Bloom)的《人工智能世界中的身份,制度與治理:超人類關系》(Identity,InstitutionsandGovernancein anAIWorld:TranshumanRelations,2020)認為21世紀即將到來的可能是一場全面的經(jīng)濟和政治革命。機器人技術、計算技術和數(shù)字通信技術的進步有潛力完全改變?nèi)藗兊纳詈凸ぷ鞣绞健8镜氖?,人類將很快與人工智能互動,將其作為日常生活中的正常和必不可少的部分?,F(xiàn)在比之前任何時候都更需要重新思考社會關系,以迎接這個即將到來的“智能”世界的挑戰(zhàn)。借助組織研究、批判理論、心理學和未來主義的見解,這本書為讀者繪制圖表,顯示在一個由聰明人和非人參與者共同組成的世界,身份、機構和治理方面即將發(fā)生的變化。它以重新強調(diào)將編程與社會正義的價值觀相融合,保護各種形式的“意識”的權利和觀點以及創(chuàng)造鼓勵“互知設計”(mutual intelligent design)文化所必需的結構和實踐為特征。[32]這樣做意味著超越我們今天的人類中心世界觀,擴大我們對明天的政治、體制、法律乃至日常存在狀況的假設。至關重要的是,這種深刻的轉變要求超越人類為自己創(chuàng)造的世界的人文主義范式,使自己向新的現(xiàn)實開放,在這個新現(xiàn)實中,非人類的智能和機器人變得越來越重要。
科技發(fā)展迅速,且越來越多地介入人們的日常生活和娛樂。一批迥異于人文背景的科技專家進入討論現(xiàn)場,打開了研究的另一空間。除了學院派的比如牛津大學人類未來研究所的尼克·博斯特羅姆(Nick Bostrom),還有一些著名的科技公司高層,比如,谷歌技術總監(jiān)和未來學家雷·庫茲韋爾(Ray Kurzweil)以及特斯拉首席執(zhí)行官埃隆·馬斯克進入后人類研究的視域,這些不同背景里的研究者擺脫了學科的慣性,將實踐與理論結合,給予人們不同的啟示。
“技術奇點”(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這一觀念在1993年維爾諾·文格(Vernor Vinge)于美國國家航空航天局的演講之后得到廣泛傳播。奇點自身意味著比人類更強大的智能那令人期待的創(chuàng)造,它有可能讓位于“智能爆發(fā)”(intelligence explosion),即這一智能以越來越快的速度創(chuàng)造出更為強大的智能。用文格的話來說,奇點代表了“這樣的時刻,我們的模型必須被拋棄,新的實在開始統(tǒng)治”,這一變化可以與“人類生命在地球上的崛起進行比較”。[33]
谷歌技術總監(jiān)雷·庫茲韋爾在《奇點臨近》(TheSingularityIsNear:WhenHumansTranscendBiology,2005)中預言的“奇點”基于如下判斷:“不斷發(fā)展的技術是加速回歸定律的隱含和必然結果,它描述了進化過程的步伐的加快和產(chǎn)品的指數(shù)增長。這些產(chǎn)品尤其包括諸如計算之類的信息技術,其加速遠遠超出了由摩爾定律所做出的預測。奇點是加速收益定律的必然結果,因此重要的是我們研究這種進化過程的本質。”[34]41我們不知道奇點會在哪天到來,但奇點確實存在,到那時人工智能將會超過人類智能。“一旦機器智能比人類智能聰明,就會設計自己的下一代產(chǎn)品了?!保?4]37到那時,我們不僅要煩惱人類獲得永生后的意義問題,更要擔心“人類將來可能會從這個循環(huán)中被淘汰”的危險。
2020年8月28日,埃隆·馬斯克宣布了他在使人腦與人工智能同步方面所做的突破。馬斯克宣布,他的神經(jīng)科技和腦機接口公司“Neuralink”已經(jīng)建造了一個獨立的神經(jīng)植入物,該裝置可以無線傳輸詳細的大腦活動,而無須外部硬件的幫助。Neuralink將該技術的首個應用用于醫(yī)療目的,可能是大腦和脊髓損傷的人。馬斯克以大膽的方式表示,他也希望在未來進一步追求非醫(yī)學應用。[35]
卡盧姆·查斯(Calum Chace)在《經(jīng)濟奇點:人工智能與資本主義的死亡》(TheEconomicSingularity:ArtificialIntelligenceandtheDeath ofCapitalism,2016)一書中指出,在幾十年內(nèi),大多數(shù)人將無法賺錢。無人駕駛汽車可能會成為煤礦中的金絲雀,從快餐店員到律師和新聞工作者,所有工作都將受到影響。這是21世紀上半葉人類面臨的最重要的變化。人們普遍認為“基本收入保證”是解決方案,這在一定程度上是正確的。我們可能需要一個全新的經(jīng)濟體系,我們最好盡快開始計劃,以實現(xiàn)經(jīng)濟奇點。過程存在重大風險,只有對可能的未來保持警惕并計劃如何避免負面風險。[36]而因為技術奇點的涌現(xiàn)在過去幾年出現(xiàn)的情況是這樣的:硅谷技術與華爾街的貪婪歷史性融合,正將最新的經(jīng)濟欺詐推向我們:所謂的“共享經(jīng)濟”,優(yōu)步、愛彼迎(Airbnbt)等公司聲稱“解放了工人”,成為“獨立的”和“他們自己的首席執(zhí)行官”,以自雇形式來獲得越來越少的工資,而公司卻從中獲利。這種“分享面包屑”的經(jīng)濟會使中產(chǎn)階級被迫漂泊。史蒂芬·希爾(Steven Hill)在《經(jīng)濟奇點:共享經(jīng)濟、創(chuàng)造性破壞與未來社會》(RawDeal:Howthe“UberEconomy”andRunaway CapitalismAreScrewingAmericanWorkers,2015)中預計,2045年,“屆時當前的‘人工智慧爆炸’將導致機器實現(xiàn)真正的智能,甚至超過人類,因為他們會設計更加智能的版本,從而產(chǎn)生了從根本上改變了人類文明的失控效應,稱為奇點。在這一臨界點,我們的經(jīng)濟因消費者需求太少而崩潰,因為財富已被少數(shù)強大的經(jīng)濟玩家奪走,供自己私用。通過共享經(jīng)濟,其他所有人將爭奪這些廢品。的確,這兩個奇異之處最終可能會成為未來的兩個方面,這種技術封建主義威脅著幾乎所有關于美國夢的真善美”。[37]兩位研究者都致力于人工智能所引發(fā)的“經(jīng)濟奇點”對社會的經(jīng)濟模式有什么影響,而因為人工智能在社會的經(jīng)濟運用中不斷深化,四通八達,還需進一步展開具體分析。
早在1985年,已經(jīng)有本叫《科技政策的戰(zhàn)略分析》(AStrategicAnalysisofScienceandTechnologyPolicy)的書討論科技的政策的問題,雖然討論并沒有非常全面[38],可仍然表明,現(xiàn)實人類并沒有放任科技野蠻伸張的警惕之心??墒?,未來已來,在2009年的人工通用智能會議(The Second Conference on Artificial General Intelligence,簡稱AGI-09)認為,隨著科學技術不斷發(fā)展,計算機超越人類智慧,由此可產(chǎn)生的人工智能系統(tǒng)可稱為人工超級智能ASI(Artifical Super Intelligence)。“在會議上進行了有關人類水平人工智能研究的專家意見的評估。我們發(fā)現(xiàn),在某些事項上,例如關鍵里程碑的時間安排和排序,各種專家彼此意見分歧。但是,我們確實發(fā)現(xiàn)大多數(shù)專家都希望在未來的幾十年內(nèi)人工智能達到人類水平,并且所有專家都認為有一定機會在這段時間內(nèi)達到某些里程碑?!保?9]
尼克·博斯特羅姆(Nick Bostrom)的《超級智能》(SuperIntelligence,2014)近年對于其中科技的進展與人類的危機關系研究有所推進。因此,我們可能要依靠假設,來想象這種超級智能:將會具備什么能力?最重要的是,會不會威脅人類的生命?那接下來就是如何管控的問題??墒牵覀冊撛趺创_保人類對未來可能成形的超級智能的行為有所限制?管控超級智能,就是要在創(chuàng)造它的初期,想辦法給它植入人類價值觀,于是問題又來了:怎么給機器輸入價值?輸入啥價值?[40]
這個問題在今天仍然讓研究者頭疼。比如在《人工智能:現(xiàn)代魔術還是危險的未來?》(ArtificialIntelligence:ModernMagicorDangerous Future?,2019)里面,人工智能專家約里克·威爾克斯(Yorick Wilks)考慮了未來以及未來幾年我們所有人如何從人工智能應用中受益;還評估了這些技術是否可以威脅我們的生活方式。比如,那個人類還沒有一致的答案的電車難題:自動駕駛的人工智能會基于什么樣的道德論題去做出決定?!耙豁棁H調(diào)查顯示,當被問及失控的汽車是否應該殺死嬰兒或老人,是否必須殺死嬰兒時,亞洲和西方人口之間的差異卻驚人。亞洲人投票贊成殺死嬰兒,而西方人則投票贊成殺死老年人。這表明自動駕駛汽車在世界不同地區(qū)可能必須具有不同的道德軟件?!保?1]新的科技在不同地方和文化的運用中,將會源源不斷地給新的倫理決定帶來挑戰(zhàn),因此產(chǎn)生新的人類未來研究的需要。
幸好,人工智能是過去幾年最受矚目的領域,一些人工智能的大公司已經(jīng)開始涉足道德倫理這一塊。比如,設立了專門的道德倫理委員會,處理算法和公平、歧視等問題;比如,史蒂文·約翰·湯普森(Steven John Thompson的《人工智能時代的機器法、倫理學和道德》(Machine Law,Ethics,andMoralityintheAge ofArtificialIntelligence,2021)做了最新的解釋,機器和計算機正變得越來越復雜和自我維持。當人工智能時代的機器法、倫理學和道德是一系列創(chuàng)新研究的集合,這些研究提出了機器倫理和道德領域的整體和跨學科方法,并提供了關于機器倫理、道德的最新觀點,與人機倫理相關的定義、術語、政策、理念和相關決定因素的發(fā)展。該書涵蓋了人機倫理學重要領域的多個主題組成部分的理論和實踐。[42]本書著重介紹了包括面部識別、健康和醫(yī)學以及隱私和安全在內(nèi)的廣泛主題,關注人機合一倫理倡議的決策的確定和采用,從而導致人機實體,其技術及其社會和法律義務的必要的政策采用和改革,多了思考的系統(tǒng)性,科技的倫理敏感部分被開始聚焦在筆下。
當然,奇點是否會這么快就到來,是否會在人類完全沒有準備就殺個措手不及,還是學者爭論的要點。皮耶羅·斯卡菲(Piero Scaruffi)在《智能不是人工的:人工智能的歷史以及為什么奇點不會很快出現(xiàn)》(IntelligenceisnotArtificial:AHistory ofArtificialIntelligenceand Whythe Singularity isnotComing any Time Soon,2018)一書中認為:“2017年的阿法狗零(AlphaGo Zero)之所以起作用,是因為圍棋是一個完全確定性的世界,因為每個玩家都擁有關于游戲世界的完整信息,因為可采取的動作數(shù)量是有限的,并且對任何動作都可以準確預測,因有大量的人類大師玩的游戲數(shù)據(jù)集。所有這些條件在現(xiàn)實世界中都是很少見的。”[43]
無論如何,我們將此類技術集中到我們的日常生活中時,就會出現(xiàn)道德操守和最優(yōu)實踐的問題。不斷變化的世界要求重新思考和推進我們當前的標準。如果沒有最優(yōu)實踐來指導如何與這些復雜機器的交互使用,那么,這樣的交互將變成災難性的。因此,越來越多科技專家的介入告訴我們未來需要科技和文理結合的研究者和人才,去應對人類即將面臨的重大問題。
從來沒有一個研究話題在今天能輻射到如此廣泛的領域,令世界各國來自不同專業(yè)如哲學、社會學、藝術學、經(jīng)濟學、生態(tài)學、計算機學和人工智能等研究者爭相參與。后人類研究從20世紀八九十年代開始受到學院派的青睞,此后十多年引起研究者的廣泛注意,逐漸成為顯學。2000年以來,特別是過去十年,關于后人類的闡釋,從探討人類中心主義、醫(yī)學倫理到人機合一超人類與技術奇點,將人工智能對人的威脅,從學術探討變成關乎人類切身命運的研究。然而,從宏觀層面來看,目前有關這類專著和論文的局限性仍很明顯,即主題和思路的重復。實際上,真正能打開論題的研究不多,特別是面對超級智能,人文學者的科技知識顯得捉襟見肘,而科技專家的人文、法律和哲學的底蘊不夠。上述種種困難,也激勵著更多青年學者,從跨學科的角度,運用統(tǒng)計量化的方式,猶如計算機處理數(shù)據(jù)一樣,創(chuàng)造范式,打破桎梏,矚望未來。羅西·布拉伊多蒂認為,后人類更多的是融合而遠非危機,它標志著豐富而復雜的歷史過渡。雖然充滿風險,但它也“為人類和非人類行為者以及人文科學提供了巨大的機會來改造自己。但是,像所有過渡一樣,它需要一定的視野和實驗能量以及相當大的耐力”[44]。故此,未來的后人類研究,應該是社科文哲法場域交互,文商理工醫(yī)的直接對話,色調(diào)必不會貧乏。
注釋
[1]在《控制論》出版六年之后,諾伯特·維納的另一本書《人有人的用處:控制論與社會》問世。他發(fā)現(xiàn)電腦和人腦的工作原理極其相似:都是進行信息處理和信息轉化的系統(tǒng),只要有數(shù)據(jù),計算機就能完成人所能做的任何事。
[2]Ihab Hassan.Prometheus as Performer:Towards a Posthumanist Culture?inPerformanceinPostmodemCulture,edited by Michael Benamou and Charles Caramella.Madison,WI:Coda Press,1977:212.
[3]Haraway,Donna.A Manifesto for Cyborgs:Science,Technology,and Socialist Feminism in the 1980s.SocialistReview,1985,5(2),pp.65-107.又見A Cyborg Manifesto:Science,Technology,and Socialist-Feminism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Simians,Cyborgs,andWomen:TheReinventionofNature.New York:Routledge,1990:149-182.
[4]德文版1954年出版,英文版1977年出版。見Martin Heidegger.TheQuestion Concerning Technologyand OtherEssays.Garland Publishing,1977.
[5]Deleuze,G.a(chǎn)nd Guattari,F(xiàn).Anti-Oedipus,translated by R.Hurley,M.Seem and H.R.Lane.Minneapolis,MN: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
[6]這些思潮或術語的涌現(xiàn),可參考《后人類未來》和《我們何以成為后人類》兩書參考書目。
[7]Landing.AI創(chuàng)始人及CEO吳恩達.人工智能與先進制造.https://www.sohu.com/a/220406647_680938,2018-02-01.
[8]Bryan L.Moore(auth.)Ecological LiteratureandtheCritiqueofAnthropocentrism.Palgrave Macmillan,2017.
[9]Rosi Braidotti.ThePosthuman.Polity,2013.
[10]Richard Grusin.ed..TheNonhumanTurn.Minneapolis:University of Minnesota Press,2015.
[11]Sverre Raffns?e.Philosophyforthe Anthropocene:TheHumanTurn.Basingstoke,UK:Palgrave,2016.
[12]Roberto Marchesini.Beyond Anthropocentrism:Thoughts for a Post-Human Philosophy.MimesisInternational,2019.
[13]新物質主義思想認為,隨著生物技術、人工智能等的高速發(fā)展,技術帶來的倫理問題也逐漸浮現(xiàn),因此需要開拓一種看待人類和技術之間關系的新視角。
[14]Thomas Smith.Sustainability,WellbeingandthePosthumanturn.Springer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Palgrave Pivot,2019.
[15]Halberstam,Judith and Ira Livingston(eds.)PosthumanBodies.Bloomington,IN:Indiana University Press,1995,p.115.
[16]可參考《應用倫理學》的一節(jié)“作為‘兩難動機’的生物倫理學”。R.G.Frey,Christopher Heath Wellman.ACompaniontoAppliedEthics.Wiley-Blackwell,2005:295.
[17]Kasper Lippert-Rasmussen,Mads Rosendahl Thomsen,Jacob Wamberg.The PosthumanCondition:Ethics,Aestheticsand PoliticsofBiotechnologicalChallenges.Aarhus University Press,2012:58.
[18]閆坤如.人工智能機器具有道德主體地位嗎?[J].自然辯證法研究,2019(5):47.
[19]Tamar Sharon.HumanNaturein anAgeofBiotechnology:TheCaseforMediated Posthumanism.Springer Netherlands,2014:228.
[20]Melinda Cooper.LifeasSurplus:BiotechnologyandCapitalismintheNeoliberal Era.University ofWashington Press,2008.
[21]新華社.多國科學家警告基因組編輯技術還未能安全用于人類.2009-03.https://baijiahao.baidu.com/s?id=1676825435325902769&wfr=spider&for=pc.
[22]Ferrando,F(xiàn)rancesca.Philosophical Posthumanism.TheoryintheNew Humanities.Bloomsbury Publishing,2020.
[23]Habermas,J..TheFutureofHumanNature.Trans.Rehg,W.,Pensky,M.,Beister,B.,Polity Press:Cambridge,UK.2003,p.27.
[24]Bostrom,Nick.Introduction—The Transhumanist FAQ:A General Introduction.In book:TranshumanismandtheBody.Publisher Name Palgrave Macmillan,New York,2014:29.
[25]《神曲》名為“Commedia”或“Divina Commedia”,是但丁最著名的作品。
[26]Scott Jeffery.ThePosthumanBody inSuperheroComics:Human,Superhuman,Transhuman,Post/Human.Palgrave Macmillan,p.1.
[27]比如研究莎士比亞與后人類的有這本:Craig Dionne.Posthuman Lear:Reading Shakespearein theAnthropocene.Punctum Books,2016.
[28]Benjamin Hurlbut,Hava Tirosh-Samuelson(eds.)Perfecting Human Futures:TranshumanVisionsandTechnological Imaginations.VS Verlag für Sozialwissenschaften,2016.
[29]Melinda Hall.TheBioethicsofEnhancement:Transhumanism,Disability,and Biopolitics.Lexington Books,2017.
[30]Nicholas Agar.Humanity’sEnd:WhyWeShouldRejectRadicalEnhancement.MA:The MIT Press,2010:21.
[31]Francis Fukuyama.OurPosthuman Future:Consequencesofthe Biotechnology Revolution.Picador,2003:181-194.
[32]Peter Bloom.Identity,Institutions andGovernanceinanAIWorld:Transhuman Relations.Springer International Publishing,Palgrave Macmillan,2020.
[33]Vernor Vinge,The Coming Technological Singularity:How to Survive in the Post-Human Era,in Vision-21:InterdisciplinaryScienceandEngineeringintheEraof Cyberspace,Proceedings of a Symposium Cosponsored by the NASA Lewis Research Center and the Ohio Aero-space Institute,Westlake,Ohio,March 30-31,1993:11.https://ntrs.nasa.gov/archive/nasa/casi.ntrs.nasa.gov/19940022855.pdf.
[34]Ray Kurzweil.TheSingularityIs Near:WhenHumansTranscendBiology.Viking Adult,2005.
[35]Watch Elon Musk’s Neuralink Presentation.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vJ411F7db/?spm_id_from=333.788.recommend_more_video.3.
[36]Calum Chace.TheEconomicSingularity:ArtificialIntelligenceandtheDeath ofCapitalism.Three Cs.,2016.
[37]Steven Hill.Raw Deal:How the“UberEconomy”andRunawayCapitalism AreScrewingAmericanWorkers.St.Martin’s Press,2015.
[38]Averch,Harvey Allen.AStrategic AnalysisofScienceandTechnologyPolicy.Baltimor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 Press,1985.
[39]Baum,Seth D.,Goertzel,Ben,and Goertzel,Ted G.“How Long Until Human-Level AI?Results from an Expert Assessment”,TechnologicalForecastingandSocial Change,2011,78(1):185-195.
[40]Nick Bostrom.SuperIntelligence:Paths,Dangers,Strategies.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14.
[41]Yorick Wilks.ArtificialIntelligence:ModernMagicorDangerousFuture?Icon Books,p.249.
[42]Steven John Thompson.Machine Law,Ethics,andMoralityintheAgeofArtificialIntelligence.IGIGlobal,2021.
[43]Piero Scaruffi.Intelligenceisnot Artificial:AHistoryofArtificialIntelligence andWhytheSingularityisnotComingany TimeSoon.Create Space Independent Publishing Platform,2018:351-352.
[44]Rosi Braidotti.PosthumanKnowledge.Polity,2019: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