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鼓樓
鐘是新鑄的,一塊嶄新的銅
被盛世鍛造成贗品
當它被撞擊時
發(fā)出了一種類似摹仿的聲音
它像似要把一個王朝
流落到民間的聲音喚回
當一塊銅被再次撞擊時
一群烏鴉突然起飛
深秋的葉子落了一地
惠遠城外的莊稼熟透了
遍地的谷物和露水
又一次開始了重生和墮落
落日下,伊犁河蜿蜒西去
老城墻的裂紋還在繼續(xù)擴大
它的墻體在繼續(xù)坍塌
葵花的最后一個黃昏
如果把記憶展開
那時的喀拉達拉,那時的村莊和人群
都像是野生的
那時的葵花和少年也是野生的
秋天,烏孫山下的風
吹過狹長的山谷,吹向異國
我曾擁有過的大海,芳草起伏
葵花無邊的喧囂,正涌向天邊
被收割后的故鄉(xiāng),像是最后一個黃昏
所有的葵花背對著太陽
默默地咽下了邊疆生長中的疲憊
陽光暗紅,一點一點地沉落
葵花們挺起了身子,或低下頭
在黃昏里靜默
地頭上,我從未想過自己的身世
我唯一的親人曾經(jīng)縱馬閃過
如今卻被埋在了異鄉(xiāng)
葵花一根一根,漫山遍野
我不曾想過,當時的命運
已經(jīng)在起伏中確定
當我回過頭去
那時的生活已經(jīng)毫無懸念
無法存留的故鄉(xiāng),一去不復返
喀拉達拉,我所有使用過的詞語
已經(jīng)病入膏育
病到了無藥可醫(yī)
野百合占據(jù)了遼闊的高原
阿合塔斯有盤旋而上的夢,濕濕的
公路邊,青草的影子閃爍不定
我們感嘆著清明的雨,持續(xù)到今天
落在了野百合的故鄉(xiāng)
草甸在高處,仰視著銀河
傾瀉而下的星星
四月的阿合塔斯,微涼的世界
冰雪成了最好的鋪墊
而野百合無限的花瓣
占據(jù)了遼闊的高原
濛濛細雨,這些從霧嵐里
滲出的淚滴,鋪滿了潮濕的天空
有野百合欲言又止的悲傷和幾幻想
高原上,沒有比這樣一種植物
更適合抒情了
也沒有比這樣的一座墳
更能適合阿合塔斯的傳說
我們俯下身來,審視著這潔白的花瓣
這魂幡一般,天使的翅膀
怎樣飛過了草甸,飛離了四月的人間
你沒有看到可可托海的月光
途經(jīng)一個西北的小鎮(zhèn),想起了你
這里安靜,秋色斑斕
白樺樹的眼神有著滄桑和錯亂
我撫摸著的蘆葦,正伸著長長的利刃
生活多么空曠,那些年
當我愛上你,戈壁上明月如玉
當我想到那些彼此的相愛
蘆葦就會刺痛遍體鱗傷的落日
我的愛空曠,落魄
像一部頹廢的歷史,遙不可及
在可可托海,它不知疲倦地
追逐著一群飛蛾的翅膀
要把自己推向一叢野火的尖銳
它要把自己推向一段難以企及的高音
把自己一直推向絕望
它渴望著毫無人煙的愛
它好像從未被愛過
想到你,正如今夜可可托海的堅硬和沉寂
今夜,戈壁浩渺
天空儲存了一個巨大的深淵
當我抬起頭
可可托海的月光只照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薰衣草在奔赴一場異國他鄉(xiāng)的愛情
只有到了黃昏的時候
才能體驗到這河谷以西的夢境
體驗到一個流放者隱藏的一生
只有到了黃昏的時候
才能看到這一片紫色的遼闊
低低地飛過邊界
薰衣草小小的油粒,在清水河的天空
燦爛如星辰
只有到了黃昏的時候
我們才能看到一片紫色綻開的光芒
一個理想主義者攜帶著自身的體味
在奔赴一場異國他鄉(xiāng)的愛情
只有到了黃昏的時候
我們才可以理解那些人間的等待
才可以理解那些被時間拋棄的往事
為何會重新生長
寶石光照亮了短暫的人類
烏爾禾,隕落的星辰
骨骸遍地
可以看到魚群退去,洶涌的碎石
如何鋪開了戈壁的墳場
看到大海遺留下的一塊寶石光
如何收攏了光線
被就地掩埋
可以看到它身體里儲存的山川、河流
對流層的颶風
看到它如何儲存了時間
和時間里的黑暗
看到它在越來越透明的肉體里
如何儲存了一塊石頭的孤獨
開裂、愈合、燃燒,而后冷卻
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
寶石光拒絕了一切歷史
我們看到的是一塊石頭
如何面對著太陽,射出了自己的光線
這個下午,我們從戈壁中尋取
一段和人類無關(guān)的記憶
烏爾禾,一塊石頭重見天日
它偶然地照亮了短暫的人類
·作者簡介·
王興程,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居伊寧市。詩歌作品見于《人民文學》《詩刊》《中國作家》《星星》《長江文藝》《山花》《西部》等多家刊物,入選多種年度選本,獲首屆伊寧文藝獎、可克達拉全國詩歌征文尸等獎等多項詩歌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