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軒毅
佛光從云霧低處的地層下長出來
時間停止,在眼前的一芽一葉
茶馬古道,連著西峰嶺的經(jīng)絡(luò)
遠行的葉子,將返程的地圖刻入心脈
沸水中旋轉(zhuǎn)、浮沉,打開身體閱讀
讓每一片葉芽長成自己的模樣
我們曾經(jīng)擁有如此簡單的愛
腳步匆匆,直至暮色降臨,內(nèi)心微痛
直至茶香把黃昏撕開一條裂縫
回家的路是離心最近的路
我們在茶樹低矮的綠蔭中蹲下來
說起那年的谷雨時分
叫皇帝洞,不如叫黎王洞
至少我和同行的詩人大衛(wèi)這樣想
這個島上最早的王,3000年前
用石斧、石錛、石鏟鑿砍出的王朝
在后人燃滅的香燭和禱告聲中顯影
幾叢老蕨從巖石縫中賒來淺綠
河畔,飛機草占據(jù)了大部分灘涂
一頭黃牛借枯枝蹭著頸部垂下的褶子
此刻,它的癢應(yīng)該和麻蚊叮我的癢相同
牛反芻的聲音,被脖子下的鈴鐺覆蓋
南堯河水流向大海,無聲
是大壩擋不住的部分
我想說出真相,而周圍多么美好
不忍心把一塊丑陋的石子
扔進平靜的湖面,眾人眼中的風景
我將繼續(xù)說出謊言,和你們一樣
只有在夜深時,我會愧疚
會在夢中射出箭矢,命中黑熊的腹部
這種冒險,我覺得容易得多
我哪是想做一個不合時宜的人
夢境中的你我,并無不同
肌膚不復(fù)光鮮,像坨生鐵
紋理和質(zhì)地很有歷史感
或許有人用它來儲過種子,養(yǎng)過花卉
也有可能盛過米酒,腌過酸菜
現(xiàn)在空空的,里面什么也沒有
壇口那黑洞,像盲人的眼
陽光朗照周圍所有的一切
一只黑蟻顫著觸須,爬進它的瞳仁
相對于久遠的傳說
神歌是更具體的存在
鑼聲息。老者拉長的尾音
有著古銅的質(zhì)感
燭火搖曳,神龕里的胡大海
站立在他出生的地方
對面山坡,黃綠相間的芒草
舉著生銹的雙刃劍。有誰知曉
他木質(zhì)的內(nèi)心,是否還裝著
朱家的山河
夜空中,微弱的白光閃過
一朵泡桐花掉落在路旁
母親用搖窩搖大了我
我用它搖大了弟弟
后來,搖大了我女兒
他用輪椅送走了母親
兒子用輪椅送走了他
現(xiàn)在,輪椅像公交??空九_
等著持票或不持票的乘客
人頭攢動。仿佛坐過搖窩和
輪椅,一生就圓滿了
是一只好表,精鋼外殼,紫銅鍍鎳機心
夜深人靜,它錚錚的心跳
如深澗鳴泉,讓你透過迸濺的碎詞
看見上游的親人,以及和他們之間
光陰的重疊部分。啄木鳥敲出注腳
詮釋這一秒與下一秒縫隙的古諺
許多清晰過往,漸次隱入燈火
不經(jīng)意間,秒針化身一把鋒利的刀子
我們前行的每一步,都踏在刃上
童年、少年、青年,一節(jié)節(jié)韶華被切落
如今,又在身后一片片削去我的中年
嘀嘀嗒嗒,每一聲都咬住生命的一部分
我試圖從指針上發(fā)現(xiàn)某種謬誤
或找到某種永恒,而它兀自畫著圓
從容穩(wěn)健,不快不慢,也不分晝夜
此時,剛好有一片月光耀在表面
緩移的光斑伴著細步的時間
打開兜兜轉(zhuǎn)轉(zhuǎn)的前半生,促膝交談
啄下彼此的額頭,又慌張躲開
如一對白發(fā)蒼蒼的戀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