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昱
約翰·克萊爾(John Clare,1793—1864),英國詩人,一生務農,寫關于鄉(xiāng)野風景和農村生活的詩,也關注工業(yè)化給農村生活帶來的影響。生前名聲不大,死后聲譽鵲起,至20世紀末被重新定位為19世紀的大詩人。44歲起,他患精神病住院,余生都在那兒度過,還在那兒寫下了不少詩篇。此處選譯的是他青年時期寫的詩,并基本采取了不押韻的當代譯法。
吉普賽人黃昏的火焰
在我看來,那種景象是多么狂野悅目
在黃昏這個昏暗的時辰
綠地中央有一群吉普賽人
在這溫暖的角落,風神波瑞阿斯也無能為力
抖顫的火苗從羊群嚙咬的
矮灌木林里突然躥起
羊群最愛在這片短草皮的牧場放牧——
火苗一會兒熄,一會兒亮,一會兒跟著風彎腰
膚色黝黑的西比爾斜身跪地
用木棍撥弄著火,讓火重啟
逼著明亮的火星燃起烈焰
目睹此情此景,我專心致志的大腦
常會感嘆,希望這熱烈場景彌漫開來:
“陰魂,請把這生命賜予我!”
短章
蠢人假裝,學有專長
智者因此,一言奉上:
“眼耳不妨,隨便利用
舌頭最好,拴在牙幫”
致一朵生命卑微的玫瑰蓓蕾
甜美的野玫瑰花
開在春天的鮮露下
那是人人胸脯上的最愛
那是人人眼中的青睞
蓓蕾初開時,青春充滿了誘惑
也愿你,把許多個幸福的時辰度過
開成一片玫瑰,讓美為我們暖心
讓我可愛的花朵,經久不息地繁盛
傲慢者很看不起你
對你的卑微處境十分鄙視
哪怕命運對你皺起眉頭
可愛的花朵也從不低首
你身上有著買不來的健康
——他們即使有錢也無法珍賞
你披著一身天真的衣物
時裝想學也徒勞無益
讓病魔離你遠遠
花蕾不被感染
讓壞人胎死腹中
不敢亂摸亂動
——誰那么絕情
敢欺騙你的天真?
誰又那么像流氓
敢把你的純潔弄臟?——
季節(jié)合適,時機到來
你有機會,從母體離開
愿幸運之手把你移植
到特別適合你生存的場地
讓情侶把你佩戴在胸上
讓你也盡情地吐露芬芳
讓每一朵怒放的鮮花
都像你一樣綻開芳華
讓歡樂一刻不停地
滿足每位詩人的愿望
讓這樣的時刻一來臨
你更加有福也更happy
——樸質無華的杰西,炫耀吧
欣賞的情郎都以你為驕傲
失望的少女都羨慕嫉妒恨
你這位沃克農莊寂寞原野上的女王。
寫于十一月
秋天,我最愛看你后半截了
寒冷的十一月,太凄涼、太赤裸
當萬物蕭索,磨損得殘破不堪
邁著遲鈍、懶散的步子,蒼白了發(fā),禿著個頂
你像一個老人,與世界告別
我很愛你,還是個孩子時,我就經常
在光禿禿的棕色荒野上轉悠,尋找花朵
在身披苔衣的幽谷和野性的林岸邊
也曾摘取藍色的鈴鐺花,淡淡的藍色
顫抖著從后面覆蓋的灌木叢中露臉
當簸揚的北風寒冷、蒼涼地吹來
我是多么喜歡伸出游移的手,去找
每一朵凋萎的花,而在十一月的每一個凄涼時刻
寒風都會重新恢復過去的歡樂
“老池塘里滿滿都是香蒲,周圍還圍了一圈柵欄”
老池塘里滿滿都是香蒲,周圍還圍了一圈柵欄
有樹,還有灌木蔓延了一地
池塘邊上,到處都是水草
有一處是清理過的,專供牛來喝水
每年都有學童,偷偷跑到這邊
捉鱔魚時,弄得泥水四濺
放牛娃為了躲避蒼蠅,經常
躺在那兒,邊躺著還邊用蘆葦編帽子
嘴里咝咝有聲的貓頭鷹,成天坐在那兒郁郁不樂
聽著放牛娃的歌聲,始終不肯飛走
蒼頭燕雀的窩,從那么細的樹枝上垂掛下來
小燕雀“咔咔”地叫,好像翻滾著進了窩
粉紅色的蜻蜓,繞著它們“哧哧”飛動
一只巨大的白蝴蝶,就在旁邊跳起舞來
一個場景
風景如畫,綿延伸展,在眼前敞得很開
溪水涓涓,河流蜿蜒,洪水泛得更濫
山巒、溪谷,以及暗黑而低壓的林木
各種色澤的谷物和顏色駁雜的野草
陰涼角落一座矮矮的、棕色的農舍
樹梢上面冒出的教堂尖頂
晃晃的樹葉在微風中不停窸窣
——心有所思的牧童俯身在牧羊杖上
少女光著膀子曬干草
莊稼人打著呼哨,在休耕地犁地
牧人高聲使喚著他的牛
遠近的所有這些,以及成百上千更多的景象
都映入我的眼簾——無比悅目
讓我筆墨無語,難以盡情描述
致一個冬日的場景
嗨,凄涼而絕望的場景
嚴冬跋扈的游戲和不屑
你被它的狂怒撕成一片廢墟
但在我看來,你被摧毀的場面
卻似乎比夏晨更適意——歷經磨難,光禿一片
剝光了衣飾,赤裸裸的,蒼茫茫的
——是的,你閃亮時,冬天已大張撻伐
在別人看來,你的命運也許顯得過于慘淡
但在我心里,你的命運讓人欣喜
我最看重的是你狂野的恐怖。——
洪流已冰封,此時依然冰凍
裹了素妝的山谷和一絲不掛的樹
這些懷有同情心的場景格外令我心動
它們多么難受——難受得就像我本人
生命是什么?
生命是什么呢?不停流動的沙漏
朝陽下退去的輕霧
忙碌而重復的夢境
生命有多長?片刻之息、片刻之思
幸福呢?溪流冒出的一個泡泡
想抓抓不住,一碰就滅
奢望啊奢望——何謂奢望?早晨掀起的狂風
席卷了露水草坪的魅力
搶走了每朵小花上的露珠,讓小花死去
蛛網把失望的荊刺暗藏起來
這荊刺因薄薄的遮蓋而更加銳利
而你,麻煩嗎?無法假定,
當然只有智慧的力量知道
你需要怎樣。
你的恩賜流得快暢而又自由
肯定有什么必要的起因。
那死亡是什么?起因依然不明
這個詞黑暗又神秘,聽起來十分恐怖
疲倦者渴望的綿延的長眠——
而安寧——哪兒有大量的安寧和幸福?
哪兒都沒有,只有天堂和墳墓
那生命是什么呢?把生命的遮蓋掀開
它不過是想要而得不到之物
凡是蠢眼所見的一切
都是足夠虛妄的證據
生命不過是凡人必經的一場磨練
為的是教訓那些不知感恩的家伙
要珍惜幸福,因為虛妄者無福消受
直到最后叫他上天去領取
夏天
人累了,能在岸邊躺下,轉眼瞧瞧
周圍的事物,那是多么美妙
最愛用眼睛盯著看細瘦高挑的
羽頭草在微風中顫抖著搖
還有那黃色的野花,蜜蜂紛紛飛來
“嗡嗡嗡”地飛到花蕊,一頭扎進花心
還有那張開薄翅的大蜻蜓
身穿鍍金的外套,不是粉綠,就是棕色
在榛子樹的闊葉上停下來曬太陽
太喜歡陽光明媚的日子——還有其他的一切
令人心悅,數不清的東西,我就這么躺著
但還是忘不了冥思中的痛苦
當我埋進寒冷的墳墓,再也注意不到這一切
夏天偶爾會來為這個地方賜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