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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柳

        2021-11-12 04:53:58孫昌華
        遼河 2021年10期

        孫昌華

        一連兩個周末,劍平都回老家河邊散步。迎著暖暖的霞光,他一會兒牽束柳條數(shù)它們的芽苞,一會兒蹲在水邊照鏡子,照著照著,就撩串水花,把自己的影子趕跑。

        村前的小河,是劍平兒時的樂園。記憶里,河對岸陡壁上,盤著兩棵老柳樹,濃密的柳蔭下有方深潭,傳說連著東海龍宮,是龍王小女兒的梳妝池。驚蟄這天,十里八鄉(xiāng)的鄉(xiāng)民都來洗頭,祈求烏發(fā)生發(fā)。縣劇團的三叔不知何故謝頂,年年洗,卻不靈。奶奶說,都說水生發(fā),其實,人心底的泉眼才靈驗吶。

        劍平上班十多年,一直在局機關(guān)寫公文,因為鮮活接地氣,他的文章經(jīng)常登上國家級報刊,領(lǐng)導(dǎo)同事們都很賞識他,大小材料都要過他手,他因此常熬夜。有次娘去他家,細瞅他臉,瞅著瞅著就喊:“平兒吶,臉咋白得這么瘆人,這心血熬的,可要當(dāng)心啦!”

        劍平這次回老家之前,有三個月吧,局里搞了個中層競聘,他報了工會辦主任一職,并向局長表態(tài),真成了,材料也還要寫。局長想了想說:好吧,你積極爭取,我也跟班子其他人通通氣,不能讓老實人吃虧。

        結(jié)果出來后,原工會辦干事測評得分最高,劍平?jīng)]選上,很失望,瞬間覺得之前那些笑臉很恐怖,他渾身顫抖,一股冷氣直沖腦門,失眠,接著脫發(fā),頭頂現(xiàn)出兩個銅錢大的疤。

        劍平開始煩躁不安。局長找他談話,讓他放平心態(tài),再等機會。有熱心同事提供名醫(yī)和秘方,都試了,不管用。妻子說,回老家看看吧,爹娘興許有辦法。

        頭趟回家,娘緊攥著劍平的手說,還記得奶奶說你三叔的話吧,這頭發(fā),苗長在塵世里,根是扎在心里的,把心放大,咱不愁它不再生。

        爹在一旁抽悶煙,末了說,你下周再來趟,咱先想個實用法子。

        劍平第二趟回家時,爹左手捏一把鐵青色的老式剃頭刀,右手握一頂假發(fā),早在門口等候了。劍平徑直進屋,看一會兒墻上的老照片,對著少年的自己笑了笑,回頭把腦袋伸給爹。

        劍平乍戴假發(fā),遇到一些怪怪的眼神,他視而不見。也有熱切的詢問,他都道聲謝謝,不多言語。他牢記爹娘叮囑,有規(guī)律作息,盡量不去想頭發(fā)的事。有幾位前額锃亮的同事笑說,咱成立個光明協(xié)會,一起玩唄?他沒好氣地回:誰跟你玩,俺這兒暫時的,你們天生不茂密。

        不覺夏天到了,汗水浸濕假發(fā),頭皮油膩,奇癢,再有人關(guān)心,劍平就焦躁不安,筆開始走神兒,領(lǐng)導(dǎo)的臉色也不好看了。一次下鄉(xiāng),劍平引領(lǐng)市局領(lǐng)導(dǎo)到一個小餐館用餐,不小心被門口的曬衣繩刮掉假發(fā),他忙護著腦袋去撿,一時都很尷尬,再有應(yīng)酬事,便少有人喊他了。

        不久,劍平愛上喝酒,經(jīng)常很晚才回家。很快,娘來了,她背著一個化肥袋子,里面裝著換洗的衣服,還有剃頭刀、生姜、黑芝麻,小米等等。

        柳樹媽媽,發(fā)了嫩芽, 嫩芽娃娃,快快長大,春風(fēng)吹呀,春雨滴答, 嫩芽娃娃,終于長大……娘哼著不知打哪兒學(xué)來的兒歌,三天兩頭給劍平刮頭皮。在那兩塊疤沒生出頭發(fā)之前,她決不允許其它地方瘋長。刮完,再呵口氣,拿塊生姜使勁兒擦,像小學(xué)生拿橡皮涂改作業(yè)一樣,擦得劍平頭皮火辣心發(fā)熱。

        起秋風(fēng)了,娘喜滋地說:“莊稼上籽粒,小公雞插翅膀,俺兒的頭皮也該竄芽嘍!”

        娘回家收秋,臨走讓劍平扔掉假發(fā),抓住大好機會。劍平始終下不了這個決心。

        元旦這天,局里搞總結(jié),劍平忙到半夜,帶著酒味回到家,妻子生氣地說,還不自知,要戴一輩子假腦殼?

        劍平又羞又惱,一把扯下,撇沙發(fā)縫隙里去了。

        第二天一早,劍平酒醒,找遍客廳大小角落,怎么也找不到假發(fā)。領(lǐng)導(dǎo)來電話喊出發(fā),他一跺腳出了門。

        又是一個沿河看柳的季節(jié)。有天早晨,劍平一覺醒來,感覺頭皮發(fā)熱,隱隱鼓脹,拿手一摸,像刷子,有輕微扎疼感,再一摸,竟然沒有摸到那兩塊疤痕。

        他急忙照鏡子,只見一層針尖樣的黑點兒,密麻麻地站滿頭皮,那氣勢,既像剛破土的麥苗,又像柳條兒的芽尖,還像雨后春筍,精旺精旺的。

        劍平忙給娘打電話,娘聽了,長舒一口氣,笑問,平兒,今春還來家看柳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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