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我的家鄉(xiāng)》是由《最后一課》《回鄉(xiāng)之路》《北京好人》《天上掉下個UFO》《神筆馬亮》五個單元片織匯而成的集錦,濃縮了新時期以來廣袤大地上中國的鄉(xiāng)村圖景。影片以走馬觀燈式的畫面進行場面的流轉銜接,給觀眾呈現(xiàn)出一副煥然一新、充滿勃勃生機的鄉(xiāng)村新風貌。影片通過集錦式的匯總勾勒出農(nóng)村欣欣向榮的景象,在敘事安排中獨樹一幟,巧妙布局層層鋪設懸念,以迥異于其他影片的風格于國慶獻禮片中爭得一席地位。它以獨特的敘事話語令觀眾眼前一亮,在如下幾個懸念敘事中讓人仿佛品味了一杯香茗,唇齒間留下余香又耐人尋味、回味無窮。懸念是一種引起受眾注意力與緊張程度的敘述技巧,它可以非常有效地激發(fā)受眾期待與好奇。在這種獵奇心理地驅使下,電影能達到引人致勝的藝術效果?!峨娪八囆g詞典》對懸念這一概念的定義是:“處理情節(jié)結構的手法之一。利用觀眾關切故事發(fā)展和人物命運的期待心情,在劇作中所設置的懸而未決的矛盾現(xiàn)象?!边@種定義形象地表征出電影創(chuàng)作者通過調度敘事張力來轉捩觀眾的期待視野。
電影《我和我的家鄉(xiāng)》顛覆了以往主旋律電影十全十美英雄形象塑造的影像呈現(xiàn)模式,通過英雄形象的“降格”塑造譜寫了平凡人物作出不平凡事件的頌歌。縱觀以往的電影《劉胡蘭》《雷鋒》《焦裕祿》等影片人物“偉光正”形象的塑造過度強調犧牲、奉獻的政治性話語,一味地從扁平人物的形塑上過度突出工作上的貢獻和極力宣揚人物身上的品質,缺乏對細節(jié)的捕捉,更沒有從多方面多維度去建構人物形象,從而削弱了人物的真實可信度,人物顯得較為薄弱和單一化。反觀《我和我的家鄉(xiāng)》從大處著筆,小處落墨對人物形象進行多維度刻畫,通過人物直接定義和間接呈現(xiàn)兩種方式完成對人物的塑形。而這兩種方式的呈現(xiàn)又離不開人物預設懸念將英雄性格多維度地呈現(xiàn),更賦予人情和人性的質感。
在電影《回鄉(xiāng)之路》中的喬樹林直接定義的人物形象便是愛炫耀的暴發(fā)戶,舉手投足無不透漏著鄉(xiāng)村土老帽的氣息。在這種極具說服力的人物定義中,喬樹林也就貼上了這一標簽,撕也撕不下來。然而在人物性格的發(fā)展過程中直接定義的人物形象似乎有點兒立不住,扁平人物形象隨著劇情的發(fā)展逐漸撕裂,觀眾疑竇叢生,臉上布滿疑云。直到影片結尾處通過其他人物的演講才揭示喬樹林熱衷于攀關系的暴發(fā)戶形象背后是為家鄉(xiāng)做貢獻。影片讓觀眾對喬樹林這類人物形象是否確實是一個實實在在的暴發(fā)戶產(chǎn)生懷疑的緣由在于導演在人物預設中處處設置懸念,顛覆了以往主旋律電影如《焦裕祿》中從政治角度對焦裕祿大肆渲染其“人民公仆”形象的人物塑造模式。影片以反傳統(tǒng)的方式對人物形象的直接定義保留懸念,沒有開篇就是讓其頂著“高大上”的主角光環(huán)呈現(xiàn)在熒幕上,而是在影片人物設置上籠罩一層云霧,使觀眾帶著他們的期待視野從中獵奇。在人物預設的懸念中,觀眾看到的是人物形象的厚顏無恥、吹噓說大話;在人物揭示懸念后,影片呈現(xiàn)的卻是甘于奉獻、默默無聞的英雄。通過“先抑后揚”的直接定義,賦予人物鮮活靈動,更增添了真實可信度。再者,《最后一課》的范老師電影開頭也是直接定義他為兢兢業(yè)業(yè)、勤勤懇懇的“靈魂工程師”,但是電影并沒有將敬業(yè)和勤懇貫穿影片的始終,而是從患阿爾茨海默癥的病患出發(fā),完成主題的表達。影片以老師和老年癡呆病患兩種疊加身份對人物進行描摹,以反崇高的模式建構人物。導演放棄單刀直入的介紹模式,而是巧妙安排懸念,使人物具有雙重身份,觀眾在好奇人物性格的同時,被“小人物蘊含大情懷”所感動。創(chuàng)作者通過小人物的人物定義,使得人物塑造接地氣,富有平民生活氣息,仿佛讓人覺得這號人物就發(fā)生在自己身邊,從而觸發(fā)心弦,令人感動。
電影還通過間接呈現(xiàn)來塑造人物,間接呈現(xiàn)不是明確地加以命名,而是通過人物的行動和話語進行戲劇化表現(xiàn)。如《回鄉(xiāng)之路》以喬樹林一系列攀關系、套近乎的行動模式加以機械性重復,牢牢強化他的急于求成的商人形象,他每叫一句“大師姐”,其厚臉皮的本性便表露無疑。當喬樹林急于求成的商人形象在觀眾心中定型、固化,導演又借小男孩的演講這個畫外音揭露出他為家鄉(xiāng)所做的貢獻。導演借用人物懸念巧妙將前期的扁平人物形象拉伸成圓形人物,人物在不斷發(fā)展和變化莫測中塑造地血肉飽滿。《神筆馬亮》中也是如此,馬亮一出場透露出來的言行舉止讓觀眾感覺此人比較慫,在妻子面前唯唯諾諾,沒有主見,他一直用“瞞”和“欺騙”的方式進行扶貧工作。就是這種“撒謊成性”的“慫丈夫”的人物設置,使觀眾在好奇事情敗露之后會如何收場的同時,制造出電影的興奮點。人物形象在預設的一系列懸念下顯得撲朔迷離,使得熒幕呈現(xiàn)出的人物角色太完美,但是正是這份不完美實現(xiàn)了藝術美感和逼真生活兩者的嵌合。影片通過“降格”的方式完成了對平凡英雄的塑造,這些人物形象以性格的反差和行動的未知給觀眾留下懸念,喬樹林前面的“油膩”到后面的默默奉獻、范老師患病前后的變化、馬亮的“懼內”和“慫”和在村民面前的能干、有魄力??梢姡捌ㄟ^英雄形象的“降格”塑造賦予人物血肉更加真實飽滿,使影片更具觀賞性和社會價值。
情節(jié)指的是事件組合、結構和發(fā)展的方式,它是“敘事話語的強有力的塑形力量”。在《我和我的家鄉(xiāng)》中,導演對情節(jié)的設置頗具匠心,以事情發(fā)展的未知捕捉觀眾的獵奇心理,以出乎意料的“突轉”作為敘事的美學要素。早在古希臘年代,亞里士多德在《詩學》中就提出了“突轉”這一情節(jié)因素,“即在敘事性作品中,人物的行動往往悖逆于他的動機”。在集錦式的單元影片中,諸多單元運用“突轉”這一情節(jié)要素達到較好的喜劇呈現(xiàn)效果。
如《神筆馬亮》中馬亮出于深愛妻子的前提下制造了諸多謊言和系列“假象”,不料妻子來到馬亮扶貧的鄉(xiāng)下拍攝寫真,從而引發(fā)了又好笑又好哭的事件,從而印證了“喜劇的內核是悲劇”。馬亮不想讓懷孕的妻子擔心,也為了去鄉(xiāng)下扶貧的理想不破滅,他想出各種奇招掩蓋事情的真相。導演以“反套路”的敘事對電影情節(jié)進行加工處理,不落俗套地講述這個“善意的謊言”,每當觀眾誤認為事情將要以謊言的拆穿劃上圓滿的句號,卻發(fā)現(xiàn)事情沒有那么簡單。譬如“毛衣事件”,妻子叫馬亮試穿衣服,觀眾內心不禁替馬亮驚了一下,下意識猜測事情將會如何收場,但導演沒有讓故事戛然而止,而是讓馬亮制造網(wǎng)不好的假象來防止妻子發(fā)現(xiàn)真相。本來是“個己”的謊言,在電影里像滾雪球一般,變成“群己”的謊言,謊言越滾越大。妻子來到馬亮扶貧的農(nóng)村拍攝寫真,村里人一起合伙兒和馬亮掩蓋事實,正當觀眾以為“風波”已經(jīng)過去,卻因為一箱東北香腸情節(jié)突轉,馬亮的妻子回到村莊調查事情的原委,于是謊言敗露。導演在情節(jié)的鋪設上層層加重懸念的分量,等到蓄積到一定程度便釋放懸念,讓觀眾的期待達到峰值。在這情節(jié)的安排下,觀眾的期待視野在一系列的情節(jié)懸念中得到最大的滿足,藝術效果的傳達也盡善盡美?!巴晦D”情節(jié)的喜劇演繹下蘊藏的卻是扶貧者“舍小家為大家”的良苦用心。
情節(jié)懸念的別出心裁是敘事話語的最強音,它在一環(huán)套一環(huán)的結構模式中讓觀眾陷入一種“敘事圈套”。觀眾則帶著疑竇的怪圈融入到劇情的探討,不斷證明自己的猜測是否正確。在這種模式的運營下,觀眾的注意力集中在劇情的走向中,觀影效果得到滿足的同時,自身的好奇心也在加深。如《北京好人》中就運用這種懸而未決,結局難料的設置去引起觀眾急于知其后果的迫切期待。張北京為了讓表舅治病,想出“歪門邪道”讓表舅冒用自己的醫(yī)???。經(jīng)過掛號和在老熟人眼皮子底下體檢兩個難關后,不出意外的話,第二天可以讓表舅做手術。但導演卻沒有選擇讓劇情那么順利地進行下去,而是制造突轉的情節(jié)吊足觀眾的胃口,讓張北京在引吭高歌中高血壓暈倒送醫(yī)院。于是就發(fā)生了喜劇性的一幕:沒病的反而躺在醫(yī)院準備迎接第二天的甲狀腺手術,患病的卻被拒之于醫(yī)院門口一籌莫展。情節(jié)到這并未結束,導演還在醞釀新的“突轉”情節(jié)制造沖突。張北京在病房里向醫(yī)生證明自己沒病,事情反而更糟糕,而表舅設法潛入醫(yī)院把張北京替換出來,被人當作賊送進派出所了。在系列情節(jié)懸念造成“突轉”之際,觀眾在爆笑之余露出“含淚的笑”,于興奮點中獲得一種感動的泉流。電影就是通過情節(jié)懸念的累積慢慢制造疑竇,引起觀眾的臆測之后,于高潮處釋放懸念,從而達到引人入勝的效果。影片打破“開門見山”的敘事藩籬,采用“突轉”的情節(jié)懸念控制信息釋放,再次制造謎團。然而,故事并沒有結束,在影片的結尾又出現(xiàn)戲劇性反轉——原來老家的舅母早就偷偷為老舅辦過醫(yī)保卡,一直私藏起來。導演在情節(jié)的突轉中鋪設懸念,吊足觀眾的胃口,影片在最后之際才揭開事情的真相,觀眾在峰回路轉之中有種“撥開云霧見天日,守得云開見天明”的明朗。
導演在《我和我的家鄉(xiāng)》中將觀影視點的限制功能發(fā)揮到最大化,完成電影中人物個體情感的抒發(fā)。電影采用的敘事內聚焦所延展的“他者”敘述“讓觀眾從全方面掌握中抽離,對腦海中的“可能世界”進行獨立的建構,這種建構只能依靠觀眾對銀幕中的可知內容進行聯(lián)想”,通過信息的遮蔽促使觀眾發(fā)揮自主意識去測析劇情發(fā)展的可能性。
熱奈特在視角劃分之中提出了“內聚焦”視角,在這種視角下,每件事都嚴格地按照一個或幾個人物的感受和意識來呈現(xiàn)。內聚焦是一種具有嚴格視野限制的視角,它無法深入剖析他人的思想,因而會造成信息的遮蔽。如《最后一課》中的范老師患老年癡呆癥,這里采用的是內聚焦下的第三人稱視角,觀眾跟隨他的回憶去獲取零碎的信息來臆測事情的來龍去脈。在這種限知視角的遮蔽下,人們無法真正洞悉人物的想法,只能得到碎片化的信息。導演充分發(fā)揮內聚焦的限定功能,在電影中造成死角和空白以獲得某種意蘊,引起觀眾的好奇心。范老師以“他者”敘述的姿態(tài)回憶起自己的過去,這種片段性的回憶操控著人物的行動,觀眾只能“管中窺豹”,于是懸念由此生成,引領觀眾探尋的事件的發(fā)展概貌。講述者以第三人稱的敘述方式統(tǒng)治著影像世界,觀眾跟隨其腳步“移步換景”去捕捉另外有限的信息來推測自己建構的“可能世界”是否真實存在。《最后一課》中“他者”敘述大部分都是范老師自身的回憶,信息在“過去”和“現(xiàn)在”兩個時空中來回穿梭推動故事沖突和事態(tài)變化。影片中的其他人并不知道范老師的所思所想,更不清楚他在找尋什么。觀眾緊跟范老師的回憶看到原先他冒著瓢潑大雨拿顏料,而顏料全部倒翻在水里的場景。循著這條線索,觀眾順藤摸瓜猜測范老師找尋的東西和姜小峰黑白畫中描繪的學校有關,腦海猜測兩人會不會再見面。影片最后兩人在美輪美奐的場景重逢,身后就是姜小峰畫作中描繪的學校。于是破碎的信息重新整合,“他者”的回憶性世界建構起來,事情的全貌觀眾全面知曉。
《天上掉下個UFO》也是通過限制視角遮蔽信息的釋放來預設懸念。影片講述中秋之夜,貴州黔南的阿福村驚現(xiàn)神秘的UFO,剎那間轟動全村,爆炸性新聞驚動了記者。于是作為《走進科學》節(jié)目組的記者老唐和小秦深入村中調查。在這種“偵探”模式下,作為第三人稱的記者向觀眾講述了一個案子的偵破過程。在這種講述的過程以人物的視角介入來推動故事脈絡的發(fā)展,這種介入的狀態(tài)使受眾游曳在自己的臆想和劇情本身的罅隙中。熱奈特以“介入程度”來分析敘述者和人物的關系,“不介入是絕對的,介入則有程度之別,因此至少應在同故事類型中區(qū)分兩個種類:一是敘述者為敘事的主人公;一是敘述者只起到次要作用,可以說是始終扮演觀察者和見證人的角色”。在此單元中,介入屬于有程度這一種類并且敘述者還是敘事的主人公。影片中的記者的敘述是低程度的介入,他們以新聞訪談的方式來探尋事情的真相,不僅拉開了觀眾與人物的距離,而且可以使影片相對真實地講述人物的行動。在這種模式下村長一行人仿佛“各懷鬼胎”,另有目的。敘述者作為“外星人事件”的探索者和作為“懸疑劇”中次要人物不僅推動了劇情的發(fā)展,而且使觀眾在聽著他者的敘述中也融入了自己的主觀臆想猜測“外星人事件”是否真實存在。在他者的敘述中,電影以內聚焦的視角進行情節(jié)的演繹,觀眾憑借記者轉述的外部信息和其他人可能產(chǎn)生的內心活動去推測劇情的走向。“他者”敘述之下,觀眾不僅見識到“天眼酸湯魚”的喜劇場面,還了解“UFO事件”背后的一段令人感動的愛情故事。影片通過內聚焦視角下的懸念設置講述“村里的人都出去了”和“鄉(xiāng)村發(fā)展的困境”等現(xiàn)實問題,真實而不做作,扣人心弦又能引起觀眾的共鳴?!痘剜l(xiāng)之路》也是以內聚焦下的第三人稱即閆飛燕助理的視角來推測喬樹林“這個人百分百是個十足的騙子”,在這里充分利用限知視角的信息遮蔽導致觀眾誤判,從而達到影片預期效果。影片先是借用“他者”的觀察視角幫助觀眾給喬樹林的角色下定義,如助理嘴里的“騙子”、喬樹林老同學口中的愛吹噓等,然后再以面館老板口中吐槽“你給我公交卡怎么刷錢啊”,這樣一步一步坐實喬樹林“騙子”形象,最后借用發(fā)言學生的畫外音“要做像喬樹林那樣的人”并且向詳說了喬樹林對家鄉(xiāng)的貢獻,于是人物角色的制造的迷惑行為得到了合理的解釋。視角懸念在先前故事的講述中先釋放部分信息讓受眾去聯(lián)想去猜測,等到受眾疑惑到達頂點之后再釋放信息給予解釋。這種信息抑制下,人物形象的反轉和前后情節(jié)的悖謬便成功地制造了淚點,受眾在感動之余也能深悟旨趣,這樣便增添了故事的趣味性和生動性。
綜上所述,影片通過不斷更新的懸念設置,增強了作品的趣味性和可閱性。懸念一方面控制著敘事節(jié)奏,另一方面調動著觀眾的情感反應。本影片的懸念設置增強了影視化的敘述魅力,為電影的藝術水準增添光彩,對其他影片的運用提供了可供借鑒的范本。影片多種形式、各不相同的信息懸念設置瓦解了情節(jié)的單一,使觀眾產(chǎn)生新的預期,用事態(tài)的發(fā)展層層“設套”,從而實現(xiàn)了對影片的掌控。懸念設置在電影中是一種常用的劇作技巧,在懸疑類電影中用得比較頻繁,但在一些主旋律電影中卻不常見??梢姡段液臀业募亦l(xiāng)》突破了以往的僵化性敘事,巧用懸念制造興奮點,在吸引關注和獲得票房和口碑的同時,又升華了主題,使電影更具有審美魅力和藝術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