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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想到,我一個殘疾人,一個糟爛的“五保戶”,最近卻在某自媒體直播平臺成了“網(wǎng)紅”。每天點贊關(guān)注的人數(shù)都有十萬+,留言更是多到根本看不完。大家真心的話語、動情的鼓勵,看得我那只好使的眼睛昏花模糊,視物不清。多少留言,感動得我另一只癟進去的壞眼睛眼皮直抖;多少真情,讓我干巴巴的臉頰又掛上了淚珠。
我今年六十七歲,一米六的個頭兒,身子像樹樁子一樣圓鼓輪墩,住在東北一個偏僻的小山村,在村里被劃歸為保吃、保穿、保住、保醫(yī)、保葬的“五保戶”。過去,針對我們這些“五保戶”有句順口溜:個頭兒矮矮,智力窄窄,不是瞎瞎,就是拄拐。這四樣兒,我竟然占了三樣兒。小時候我有一次感冒發(fā)燒,山溝兒里那個一瘸一拐背著深棕色十字藥箱的赤腳醫(yī)生來到我家,他的藥箱四角早已經(jīng)破了,白白花花的。一按就開的藥箱鎖,那天按來按去怎么也打不開。忙得赤腳醫(yī)生滿頭大汗,一縷頭發(fā)都沾到額頭上了。最后往我屁股上打了一針,就把我打成了小兒麻痹。
從此,我成了爸媽心中永遠的隱痛。我不能到學校上學,我爸就在飯桌上教我。吃蔥教“蔥”字怎么寫,吃蒜教“蒜”字怎么寫,辣椒黃瓜,吃什么教什么。幾年下來,我雖然識文斷字,但是腿還像面條兒似的。最初,我只能蹲在地上用雙手捏著腳往前挪,接下來試著拄拐,一遍遍摔倒,新傷接舊傷。后來我就坐輪椅了,我從來沒站起來過。而且,我左眼還不斷萎縮,逐漸縮成一個坑,根本看不見東西。還有嗓子,我天生嗓門兒粗,說話不是那種膛音厚重粗曠低回好聽的男低音,而是聲音從嗓子眼兒往上,從鼻腔出來,吐字含混不清,以至于不管我怎么認真說話,網(wǎng)友們都認為我是個喝多了的酒蒙子。
那天黃昏,夕陽涂亮一整面墻頭,我坐在輪椅上,對著遠方天邊的晚霞發(fā)呆。我發(fā)現(xiàn)墻頭上邊那棵光禿禿的海棠樹,在粉紅色夕陽的映襯下,仿佛一幅美妙的簡筆畫。
這時,我看見大門外來了個女瘋子,雙腳踩在那堆爛草上。那是墻頭拐角被風旋進來的一層枯枝爛葉。她一頭亂發(fā)跟氈子一樣,身上那件也不知道什么顏色的衣服,領(lǐng)邊袖口還能看出原本的灰色。
女瘋子站在那兒,一直撓頭,夕陽中紛紛揚揚地掉碎屑。她就像一匹餓得將死的瘦馬,兩腿長長的,臉跟馬臉一樣又癟又長,眼睛快要被眼屎粘死了。兩只雞爪子似的手,緊緊攥著一團亂麻秧。
“你是不是餓了要吃東西呀?”我朝她喊道,她一臉茫然,不置可否。
我端出一碗香噴噴的冒著熱氣的白米飯時,她還在用一只手慢吞吞地一下一下?lián)现^頂。她的頭發(fā)上,粘著星星點點的枯枝爛草,破布條系著的那縷頭發(fā),隨著她的手動來動去。
女瘋子目光呆滯,眼神空洞,猛地一下轉(zhuǎn)過頭來,我脊背頓時感到一股涼風襲來。
她跟我見過的瘋子不一樣,別的瘋子見人就躲,她不僅不躲,還一點不害怕。見了我手里的飯,立馬躥上來,伸出臟手抓出一把就往嘴里塞。她竟然張著嘴嚼飯,邊嚼邊掉飯粒。我發(fā)現(xiàn),她嘴里的磨牙幾乎掉光了,顯得瘦臉更長。
“你渴不渴?”我又朝她喊。
我調(diào)整輪椅,回屋給她拿了一瓶礦泉水。說實話,我一個“五保戶”沒這么奢侈。昨天是九九重陽節(jié),縣里那個愛心志愿者團隊又來了,又給我?guī)硪欢训V泉水,還有飲料和純牛奶,全都堆在那個空屋的墻角。
說來我十分幸運,現(xiàn)在住的這個四十九平方米的新房,是今年春天蓋的。蓋房時布谷鳥已經(jīng)來了,清澈的叫聲就在附近的小樹林回響,有時也在我家左前邊那棵高大的老榆樹上。村口的迎春花早已經(jīng)張開了笑臉,地上的野菜綠油油的。村長告訴我村里正在消滅泥草房,要扒掉我祖上留下來的這兩間山坡石房子。我這房子雖然像個老人一樣已經(jīng)佝僂下身子,但身子骨還結(jié)實著呢,只不過窗框上方那根木頭斷了,把整扇窗戶壓斜了。
村上拆除了我的老房子,運來沙子、水泥、木料、方磚。一夜之間,木匠瓦匠全部到齊。一天起四框,兩天上房梁。上房梁那天正趕上淅淅瀝瀝的春雨,多年的鄰居大嬸在外面端著肩瞅來瞅去,不慌不忙地過來告訴我,豎房架子雨澆梁,日子會越過越強。我將信將疑,一個快要日落西山的“五保戶”,能好到哪去?
沒想到,短短七天,屋里大到彩電冰箱茶幾,小到鍋碗瓢盆醬醋鹽,全齊了??簧系谋蛔尤熳?,廚房里的米面油菜刀菜板都是新的。衣柜里,外衣外褲,內(nèi)衣內(nèi)褲,線衣線褲,背心褲頭,也全是新的。倉房里的礦泉水摞成堆了,比人還高呢!還有社會上的愛心組織,都對我伸出援助之手。我一個“五保戶”,國家每年的補助都用不上。墻上的塑鋼窗大玻璃,也是一個志愿者協(xié)會的志愿者幫忙擦的,一塵不染,陽光一照,亮亮堂堂。
有天晚上,一個老板在直播里看到我這個情況,立馬開車過來,整整一后備箱豬肉帶魚粉條子。我舒坦著呢,要是有一點不舒坦的地方,我早去免費的社會福利院了。
那段時間,我天天在外面,聽著布谷鳥的叫聲,心里流淌著一條小溪一樣。潺潺的水聲跟不遠處布谷鳥的叫聲合奏出一首交響曲,我感受著從沒有過的幸福。仿佛我的人生才逢春天,輕松愉快的生活才剛剛開始。閑來無事,我申請了自媒體直播賬號,每天上傳短視頻記錄自己的生活。我不厭其煩地告訴平臺的家人們,房子是哪天挖的地基,哪天砌的磚,哪天上的房蓋,哪天放的鞭炮喬遷新居。
女瘋子沒經(jīng)過我允許,就跟著我進屋了,還在我身后“咕咚咕咚”地喝水。
“你家是哪的呀?”
我瞇起那只好使的眼睛,瞅了瞅她,再回過頭對著手機屏幕跟直播平臺里的家人們說話。
“家人們吶,跟你們說說,看見沒?不知從哪來了個這么一個人,剛才在我家墻外,現(xiàn)在又來我家了,我不知道咋辦?要是攆走,還怕她遇到危險。”
女瘋子根本聽不懂我在說什么,迷?;艔?,夾雜著片刻清醒。她突然高興起來,開始說話了,舌根發(fā)硬,亮堂堂的童聲響了起來。我看見她嘴唇揪做一團,一個“就”字像打槍一樣,連發(fā)七八個。
“就就就就就就就……李家少爺呀,你怎么一去沒再回來?”
她話剛一說完,頓時淚如雨下,似乎迷幻在自己的意識里,撕心裂肺。
繼而,她不停地對我呼喊:“少爺!少爺!少爺!”
然后緊緊地靠過來,先是溫存甜蜜,笑意融融,幸福滿滿的樣子,繼而又一臉陌生、警惕、迷茫,最后竟悠悠地唱了起來:“大公雞上草垛,張家小女已出落,團團圍團團坐,李家少爺翩翩過。李家少爺翩翩過,張家小姐把身躲,你看我,我看你,兩小無猜心連心?!?/p>
她亮亮堂堂的童聲變細變淺,成一條線,舌根發(fā)硬,拉長音調(diào),連演帶唱。兩只腳左伸一下右伸一下,兩條胳膊軟軟乎乎,左甩一下,右甩一下。
“滴啦噠……滴啦噠……滴滴啦滴噠……”
片刻歡愉之后,她又失聲痛哭。
“你和我呀,風華正茂,你和我呀,青梅竹馬。那薛舉豪強,征兵買馬,你清晨被抓,孩兒上前又被殺!太原起兵,西河之戰(zhàn),王世充攻谷州,竇建德破邢州,徐紹占荊門!日復一日,烽火連綿。你我少年,有家不能回,有愛兩別離。多少狼煙!多少家園!多少狼煙!多少家園!多少狼煙!多少家園!”
她終于唱完了,突然撲進我懷里,雙拳像雨點一樣落下,淚珠簌簌地落到我身上。我有些不知所措,還聞到了她身上臭哄哄的味道。
“你快起來吧,你看看,我哪是你的李少爺?你看看我的輪椅,看看我這只瞎眼睛?!?/p>
“是,就是,就是,你就是我的李少爺!”
她完全聽懂我在說什么了。
此刻,直播視頻里家人們的關(guān)注量已經(jīng)達到幾十萬,活躍的留言累得我視物不清。同情和問候成了主旋律,紛紛勸我讓她住下來。
女瘋子一直在說話,像金魚一樣不知疲倦地吐出一長串一長串泡泡,一陣比一陣吐得急吐得快。臉上又是陽光,又是鮮花,一會兒霹靂閃電、冷若冰霜。
我費力應對著,渾身上下被汗浸透了。
她竟然上炕了,脫掉了鞋子,露出光禿禿黑黢黢的腳丫子。她的腳趾甲很長,那個小腳趾上的趾甲蓋已經(jīng)折過來了。她彎曲膝蓋坐下來,下巴抵在膝蓋上,開始用手捋那團亂麻秧,動作嫻熟,自帶節(jié)奏,手指尖一次次去蘸舌尖上的唾沫。一心一意,儼然再現(xiàn)一幅唐朝織女圖。
窗玻璃上一束白光亮了起來,她一下抻長脖子,驚恐得抖起來。
“少爺!少爺!快,抓你來了,躲起來,躲起來……”
“外邊來車了,肯定是有事呀!看這車燈閃的!”我說。
果然,車喇叭開始“滴!滴!滴!滴!”有節(jié)奏地響起來。
“別去!別去!又來抓你了!又來抓你了!”
她緊緊抓住我的手,一臉焦急。
一男一女兩個年輕人走了進來,都是一頭濃密的黑發(fā),男的頭發(fā)整整齊齊梳向腦后,女的一頭長發(fā)絲絲滑滑。
“總算找著了?!迸恼f著就奔女瘋子而去,“你倆可真是救星。救星來了,再不來,一會兒,我就迷糊了?!蔽覍M屋的兩個年輕人說。
“大爺,我倆是這個大姐那個村的,我是駐村書記,她是婦女主任。謝謝您的直播,可算找到了?!?/p>
婦女主任補充道:“大爺,真得謝謝您,是您的直播指引我們來的。這個大姐可把我們折騰毀了。她家有家族病史,精神病隔代遺傳。她的父母精著呢,啥好事兒落不下,但是她奶奶就有精神病……”
我看倆年輕人口干舌燥,一臉的疲憊,就說:“喝口水吧。那屋有水,自個去拿吧?!?/p>
兩人也沒客氣,道謝之后就去拿水喝。
駐村書記邊喝邊說:“幾個月前,我們幾個村干部研究把她送到鎮(zhèn)上福陽安寧醫(yī)院治療一段時間,還真好了,就接回來了。沒想到,一個月前,她突然又犯病,把村里一家洗衣店給砸了。洗衣店四壁全是鏡子,當時砸得稀里嘩啦響。我就在村支部,眼看著她拎個鐵鍬把兒,進人家屋了,虧得我跑得快,要不是及時,不知道能出什么天大的事情呢。人家洗衣店老板不依不饒,我們幾個差一點就給跪下了。最后人家說我們幾個村干部也不容易,才饒過她??墒清X一分不許差,都是我們幾個給拿的。這還不到十天又走丟了,這次是半道犯病直接走的,誰也不知去向。急得我們又上廣告又發(fā)視頻,就是找不著。天無絕人之路。剛剛村里有人看直播,可算發(fā)現(xiàn)她了,一路追蹤,就過來了。”
我心里頓時打開兩扇窗的感覺,擠滿了清亮亮的月光。
“走吧,跟我們回家?!瘪v村書記說著就過去拉女瘋子。
“就就就就就就……就不跟你們走,少爺快救我?!?/p>
她每次開口說話都像打槍一樣,“就就”一陣兒后才順暢。她全然不顧另外兩個人的存在,拽住我的手,眼神熱切,直勾勾地瞅著我的臉,溫順得像個聽話的小羊羔兒,靠在我輪椅手柄上,任他們怎么召喚、拖拽,都無動于衷,一動不動。
“你們也別著急,今晚就都留下來吧?!蔽艺f。
“我們留下來多不方便??!”婦女主任說。
“有啥不方便的?我一個孤老頭子?!?/p>
駐村書記在一旁插話說:“星星都出全了,今天情況特殊,我們倆只能在您家里住一夜了。給您添麻煩了。”
第二天早上,紅彤彤的太陽從東山腰爬上來。我也從睡夢中醒來,我發(fā)現(xiàn)女瘋子的手還溫柔地放在我手里,松弛著,手背上長滿了黑色的鱗片,她還在安穩(wěn)地睡著呢。真想知道她混亂的意識哪兒是真哪兒是假?經(jīng)過多少塵世滄桑?看上去她原本清瘦的臉經(jīng)過一夜的折磨好像比昨天又瘦了。眼睛又大又圓,睫毛濃密。我心想,可惜了。
我看著她正享受深度睡眠帶來的沉實安寧。這樣的睡眠能不能給她的精神疾病帶來很好的緩解?炕那邊,折騰到午夜的那位駐村書記也在睡著。婦女主任在另外那個屋睡,此刻也沒有任何動靜,想必也睡得正香吧。
我實在不忍心打破這來之不易的短暫寧靜,閉上眼睛繼續(xù)睡了。
接下來兩天,那位駐村書記和婦女主任繼續(xù)住在我家。他們又有了新的想法,要對女瘋子這種纏纏綿綿、生生世世、離散愛人般的感覺進行觀察分析,琢磨她時刻黏著我的舉動能不能對治愈病情帶來好處。他們專心致志,一刻不離地端詳她,看她懂事地幫我推一下輪椅,把拐杖遞過來,瞅著我的眼神久久不挪開。沒事的時候,她總愿把她那雙黢黑的手放在我手里。
我坐在輪椅上,她一次一次把輪椅推到外面,然后再推回來……
夜晚,天空晴朗,閃閃的星星灑滿天際。銀河清晰可見,月亮就在窗前。
屋里,婦女主任端出一盆熱水,熱氣氤氳的。婦女主任對女瘋子說:“洗洗吧,洗洗臉,洗洗手,干凈干凈?!?/p>
盆還沒放到硬木凳上,女瘋子尖尖的童聲直沖屋頂,閉著眼,張著嘴,不回氣兒地一直喊:“就就就就就……就不洗!”
“來,過來,到我這兒來。”我低音炮一樣的聲音,盡顯溫柔,“聽話,過來,過來洗洗?!?/p>
頓時,女瘋子就像從外面拿進屋里的一塊冰,遇熱變酥,甚至滴出水來了。婦女主任和駐村書記急忙示意,讓我繼續(xù)。
“聽話,快過來,洗洗干凈?!?/p>
她竟然懂事地過來了,羞羞怯怯,一步一停,倚住了我的輪椅,蹲在了我腳邊,一點點把手伸進熱乎乎的水里,然后慢慢洗開了。所有人都屏住呼吸,靜靜看著。她一聲不吭,洗頭洗臉洗手洗腳,不一會兒就有了陣陣清新的氣息?,F(xiàn)在,她的皮膚看上去如此光滑細膩,手指修長,白白凈凈。
“你也洗洗。”
她熱辣辣地瞅著我。
“嗯,我也洗?!蔽一卮?。
她把我的手攥進自己手里,一層一層打香皂,摸過來搓過去,反反復復,動作既輕柔又小心。香皂泡泡粘到我胳膊上,潔凈而溫熱,我心里暖暖的,除了我媽之外,還沒有哪個女人對我這樣。
午夜,所有人都被一陣“噼噼啪啪”的聲響驚醒。天黑時,女瘋子還好好地睡在炕上,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見了,她的被掉到地上了。突然,“噼噼啪啪”聲戛然止住,屋里屋外靜得掉根針都能聽到。兩個年輕人神情緊張,房前屋后找來找去。
屋里又“啪”的一聲,但馬上又一點動靜沒有了。我從炕上爬下地,撅起屁股坐進輪椅,循著剛剛發(fā)聲的地方,來到房子陰面用塑料布架起的背包房。她果然在里面,正鬼鬼祟祟地用手里的竹筷子把罐子里的蜂蜜撅出來,弄得到處都是。
我急了:“你干啥玩意?!”
我的粗嗓子喊破了聲兒。罐子的蜂蜜可是我的命根子。我上了年紀,沒什么運動量,經(jīng)常性大便干燥。剛一入秋,我們村長來我家,拿來一大罐子蜂蜜。說是純天然向日葵花粉蜂蜜,每天喝一勺,大便順順暢暢。我一直喝著,效果還真挺好。
我撲過去往回奪,她竟然一邊傻笑,一邊和我躲貓貓。
“就就就就……就不給你,過來呀!過來呀!”
她說一句揚一下罐子里的蜂蜜,看著蜂蜜吧嗒吧嗒掉到地上,我心疼得眼淚都要下來了。
這時候,那兩個年輕人也進來了,駐村書記攥住女瘋子的手,婦女主任上前奪下罐子遞給我。
“大爺,您別生氣,回頭我們賠您一罐新的?!眿D女主任說道。
我淡淡地說道:“算了,她也不是故意的,我不怪她?!?/p>
女瘋子又開始意識混亂起來,吵鬧不停。好不容易重新安靜下來后,我又成了她的少爺,她黏在輪椅前,柔情似水,溫存無限。
“就就就就……就你這腿,不是那次被攻城的兵卒用箭射中的嘛!千辛萬苦回到家,家園被毀!少爺!少爺……”
旋即,又唱上了,自成曲調(diào),嗓音像小女孩一樣。
“你出身顯赫,我勤勞善良,你溫文爾雅,我纖纖少婦。你和我相親相愛,你和我廝守纏綿。可恨連年烽火,滾滾狼煙,怎奈你和我,成了戰(zhàn)火狼煙中翻滾的塵埃?!?/p>
然后突然不唱了,又換成說了。
“你這眼睛,不是那次被殺過來的兵卒用尖刀刺傷的嗎!你身上每一處刀疤,我都知道。少爺,你功勛卓著,以后咱們再也不分開!”
夜深了,她淚流滿面,痛哭不止,現(xiàn)場所有的人都心煩意亂,無法入睡。
第二天,兩個年輕人終于決定把她帶走了,送回精神病院治療。他們拽她出去時,她哭聲震天,傷心欲絕。她奮力掙脫兩個年輕人,又跑回來撲進我懷里,抬起哀求的眼神瞅著我,淚珠濕了我的手背。
“別哭,有空了還來哈?!蔽艺f道。
兩個年輕人也跟著落淚了。
最終,他們還是帶走了她。我又回到了安靜的生活。從此,每當黃昏時夕陽照過來,我就獨自坐在輪椅上,對著天邊的晚霞發(fā)呆,不自覺地看向她來的地方,我的耳畔總會響起她銀鈴般的聲音:“大公雞上草垛,張家小女已出落,團團圍團團坐,李家少爺翩翩過。李家少爺翩翩過,張家小姐把身躲,你看我,我看你,兩小無猜心連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