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朝旺
上海大學
語言接觸是語言演變和發(fā)展的一種源動力。近年來,隨著普通話的大力普及,揚州方言和普通話的接觸漸趨頻繁。作為揚州方言中富有代表性的一種語用現象,“頭”字的使用會不可避免地受到語言接觸的制約,并朝著一定的方向演變。
國內學界,陳保亞(1996)、徐思益(1997)、黃行(2005)等學者在語言接觸研究方面著述頗豐,但未涉及揚州方言。陸勤(2010)基于語言接觸,研究揚州方言的語音層變異,但未涉及詞匯層面。鑒于此,本研究將運用社會語言學的理論方法調查揚州方言中詞匯“頭”字與普通話的接觸情況,一方面揭示“頭”字的變異狀況,另一方面探究制約其變異的深層機制。
本文擬提出兩個研究問題:(1)普通話影響下,揚州方言“頭”字的使用發(fā)生了什么變異?(2)普通話影響下,揚州方言“頭”字的變異制約機制是什么?
本研究對30位研究對象進行訪談,自然誘導出含有“頭”字語言變項的目標語句,并用錄音設備進行語料采集。經統(tǒng)計,共獲得約5小時的自然語料,其中包含882個目標語句。
經梳理、分類,“頭”字的變異主要有兩種途徑:(1)“頭”字變異為其它字,具體變項為“面”、“邊”、“里”、“前”;(2)“頭”字消失,產生零變項。
與此同時,本研究將運用變項規(guī)則分析法探索制約“頭”字的變異機制。根據Labov(1966,2008),職業(yè)、教育背景、性別及年齡等非語言制約因素被設定為自變量。此外,由于不同詞根+“頭”字的變異頻率存在差異,與“頭”字搭配的詞根這一語言制約因素也被視為自變量。因變量則包括含“頭”字變項和不含“頭”字變項。經過字符轉寫后,筆者對所有因素進行編碼,并輸入Rbrul軟件進行多變量分析,得出以下結果:方位詞詞根+“頭”(.681),時間詞詞根+“頭”(.388),形容詞詞根+“頭”(.624),量詞詞根+“頭”(.341);18~30歲(.593),30~50歲(.487),51~65歲(.306);男性(.473),女性(.605);工人、農民(.242),體制內人員(.585),社區(qū)工作人員(.502)。(注:括號內為因素作用值)
研究發(fā)現“頭”字的變異主要有兩種模式:(1)“頭”字變異為其它字,如“面”、“邊”;(2)“頭”字消失,產生零變項。這兩種變異模式下產生的“頭”字變項要么與標準普通話的常見詞綴重合,要么順應了標準普通話的表達習慣進行了省略,含有“頭”字變項的表達方式也均符合標準普通話的表達規(guī)范。與普通話的接觸使得揚州方言詞匯難以保持自身的穩(wěn)定發(fā)展軌跡,出現了向普通話靠攏的趨勢,而“頭”字的變異正印證了這一趨勢。
本研究運用Rbrul軟件分析數據。研究設定含“頭”字變項為應用價值,不含“頭”字變項為非應用價值。因此,如作果用值在0.50-1.00之間,則該因素有利于應用價值,說話人將更傾向于使用受普通話影響的“頭”字變項,如果在0.00-0.50之間,則不利于應用價值,說話人則更傾向于使用不含“頭”字變項的常規(guī)方言,。此外,筆者運用Rbrul的交叉表功能來分析因素間的相互關系,最終,教育背景因素組被認定為非顯著制約因素,本研究將不予討論。
首先,與“頭”字搭配的詞根因素組中,方位詞詞根+“頭”、形容詞詞根+“頭”的作用值均大于0.500;而時間詞詞根+“頭”和量詞詞根+“頭”的作用值均小于0.500。換而言之,當說話者使用方位詞或形容詞時,更傾向于加入“頭”字的變項,使用時間詞或量詞時,反之。究其原因,“xx詞根+“頭”字組成的構式與普通話中對應表達方式的接近程度不盡相同。因此,發(fā)生語言接觸時,原本接近普通話的構式與普通話的使用界限會被進一步模糊,從而造成更多的替換和混用,“頭”字也隨之產生更高頻率的變異。反之,則不易引起變異。
其次,年齡因素組顯示18~30歲的受調(0.593)最傾向于使用含“頭”字變項的揚州方言,30~50歲(0.487)居中,51~65歲(0.306)位居最后。談及原因,18~30歲的受調作為青年人,多使用普通話處理社會關系、解決社會事務。更高頻率地使用普通話使得其與揚州方言的接觸減少,因此他們往往更容易選擇含有“頭”字變項的揚州方言,造成了“頭”字的變異。30~50歲的受調最具個體差異性,其多大程度上使用含“頭”字變項的方言主要取決于自身的人口流動性、使用普通話的頻率及熟練程度,因人而異。51~65歲的受調一方面普通話熟練程度較低,另一方面受傳統(tǒng)觀念的影響,將揚州方言視作其揚州人身份的標志,因此不常使用普通話。當然,不排除個別受調由于特定需求較為頻繁地使用普通話,從而也會說出摻有“頭”字變項的方言語句。這正地解釋了為什么51~65歲這個因素的作用值不為0。
在性別因素組中,女性(因素作用值:0.605)比男性(因素作用值:0.473)更傾向于使用含有“頭”字變項的揚州方言。女性往往處于更低的社會地位,因此她們通常更多地使用標準語,以便獲得更多的社會尊重和更高的社會地位。對于這一社會目標的追求使得女性自身的方言與標準語產生了更多的接觸,自然也就帶來了更高頻率的變異。
最后,職業(yè)因素組中,體制內人員(因素作用值:0.585)最傾向于使用含有“頭”字變項的揚州方言,社區(qū)工作人員(因素作用值:0.502)次之,而工人、農民(因素作用值:0.242)位居最后。由此可見,職業(yè)對應的社會聲望會制約揚州方言中“頭”字的變異,職業(yè)對應的社會聲望越高,從業(yè)者越需要使用普通話來彰顯自己的社會地位及社會身份,也就越傾向于使用含“頭”字變項的揚州方言。
本文以語言接觸為切入點,探究揚州方言中“頭”字的變異狀況及變異制約機制。研究發(fā)現,“頭”字的變異主要有兩種途徑:(1)“頭”字變異為其它字,如“面”、“邊”、“里”、“前”;(2)“頭”字消失,產生零變項。此外,變項規(guī)則分析表明,諸如年齡、性別、職業(yè)等社會因素和與“頭”搭配的詞根這種語言因素均制約著“頭”字的變異。前者之所以會制約“頭”字的變異,是因為xx詞根+“頭”字組成的構式與普通話中對應表達方式的接近程度不同。年齡、性別、職業(yè)等社會因素制約“頭”字變異的機制相似。這些因素促使說話者為了滿足社交需求、標志社會身份、突顯社會地位更多或更少地使用普通話,進而加強或削弱普通話與揚州方言的接觸。揚州方言中的“頭”字因此產生了不同程度的變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