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喬子
所有的都被帶走,連同水中
我們不能擁抱的月亮
被一川川逝水帶走
泥沙俱下的河底記錄每一次得失
在另一個層面反饋河
沿著河流走下去
我們飲食冰雪、吞下斧子和閃電
從多雨的眼睛中收回自己的淚水
但我們終不能返回
從一條長河來看我們的一生
那些污濁和疼痛的瞬間,幾乎忽略不計(jì)
每次洶涌過后我們回到善良的水面
一條河能吸納一生的陰影
一條河的走向是安靜的
回憶里的哭泣也是安靜的
此刻我們安靜,就是永遠(yuǎn)的安靜
多么溫暖的稻草人
它久久地站在那里,安慰受傷的茬
卻忘了自己的枯瘦
當(dāng)它對著一縷升起的炊煙
喊痛
煙囪那頭的母親
眼睛被熏出了淚水
當(dāng)一只鳥站在它頭上
回憶
天空矮了下來
母親是個小裁縫
是個心懷春天的人
我曾經(jīng)的愿望是在荔枝莊
在那條熱鬧的街上
給母親開一家
名叫“春天的小裁縫”的小店
讓她給村里的孩子
做那些花花綠綠的衣服
讓小小的村莊
因她而熠熠生輝
當(dāng)我有能力開一家裁縫店
我母親已經(jīng)老去
她拿著線的手,顫抖的手
已經(jīng)穿不過針孔
她打出的
線條歪歪扭扭
像那臺漏洞百出的縫紉機(jī)
現(xiàn)在它擺在角落里
被一塊布遮蓋
那縫紉機(jī)是八十年代
最好的鳳凰牌
而我的母親
還是最好的母親
在村路口,等車的過程
總有拿大包小包的外出打工的人
總有人來詢問你的去向
一輛鄉(xiāng)村巴士穿過時,它停下來
車?yán)锾匠鲆粡垙埳交ǖ哪?/p>
有人走過去,遞給售票員什么東西
有人上了車,手里拿著一袋青菜
有人挑著兩個蛇皮袋的行李
車走了
總有一個母親跌跌撞撞地跟在后面
流水如果不是來自故鄉(xiāng)
她流一萬遍都是徒勞的
聽一萬遍也是陌生的
當(dāng)我聽?wèi)T了故鄉(xiāng)的流水
她無數(shù)次向我走來
我無數(shù)次想起河岸邊的事
母親在岸邊的
玉米地里,總有她的身影
總有一雙被河水打濕的鞋
在玉米地里奔跑
一次,我在異鄉(xiāng)的房間聽見一曲流水
我覺得是故鄉(xiāng)那條河
越過千山萬水,來到我身邊
族譜放在老家的抽屜里
父親偶爾拿出來看看
把人數(shù)一數(shù)
國字輩的已經(jīng)全部離世
建字輩的沒了一個
活著的人在紙外
在他眼里
幾個孫子在院子里打鬧
幾棵荔枝樹圍在四周
一棵樹在我們之間
伸出了枝丫,長出了果實(shí)
留下一些痕跡
像寫在族譜上的字
哦,他已經(jīng)很久沒種荔枝樹了
它們已經(jīng)成為往事
這破舊的院子也是往事
有一年刮臺風(fēng)時一棵樹被吹歪了
壓在院墻上
那是祖父親手種的
父親好幾次想把它砍了
最后還是留下了
祖母把一根繩拴在那里,用來晾衣服
這時父親合上族譜,鎖起來
一個人出來,靠著那棵樹抽煙
風(fēng)輕輕地翻動他的背影
像有什么拍了拍他的肩膀
將這孤單的背影認(rèn)領(lǐng)
有幾個人我一寫再寫
但命數(shù)已盡,他們在紙上的墳?zāi)估锇蚕?/p>
我還要愛很多人,但還沒落在我的紙上
我期待他們雪一樣落在紙上
有幾種人生,已經(jīng)被我寫盡,沒寫出來的在
左手邊
路上的風(fēng)景已到深秋,落葉鋪滿雌性的土地
總有一天我會死在紙上
那些恨我的,把我交付泛黃的季節(jié)
那些愛我的,把我撫摸之后,讓我再活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