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光

大雁，走一千

退回八百里

不愿和北方分離

——何理

1

這個夜晚的深邃由來已久

我輕輕地抱住無聲涌來的黑夜

抱住一言不發(fā)的自己

在一片片月光剝落的黯然中

于以往有別的無眠之夜

重溫與你有關(guān)的每一個細節(jié)

追憶我詩意的青春和渴望

我發(fā)現(xiàn)離自己很近

離喂馬劈柴的春天很近

在你慈愛目光的撫摸下

我怎能不做好

迎接春暖花開策馬馳騁的準備

而你布履執(zhí)杖，涉水而過

率性地走出獨聽天籟的掌紋

一塵不染地遁入松竹深處……

哦，先生

你的老屋，你的村莊

你的河流，你的城市

落日泣血與群山沉寂，倦鳥已歸巢

獨自過夜的翅膀漸漸失語

同樣緘默的筆躺在月亮之下

血色詩稿注定前往抵達之地

前往深紅的色瓣守護的花園

2

冬日屋檐下

一些糧食的種子睡在雪里期待新生

隱蔽在冰封河面下的魚

不再打聽通往大海的消息

在山一側(cè)，在水一方

祖輩相傳的人生格言保存在老房子里

你寫下的每一行詩句

出版的每一本詩集

以歌者的姿態(tài)穿過成片的霧靈草

帶著露水的清純和草香

在你的詩行中種植黎明……

而老家偏僻后院的老黃牛依然記得

你寬闊的前額和燃燒的松油燈

以及當初約好的見面

但家門開闔，四野曠寂……

哦，先生

總有一縷炊煙為你裊裊升起

總有一束燭光為你安詳?shù)亓疗?/p>

3

遙望那一年的17歲

你將一顆羞澀的詩心，融入燕山的懷抱

傳遞著河北詩歌春天的信息

六十三首《唱一唱農(nóng)村》

從小山村唱到中南海，你的歌聲

縈繞升騰……

多少照亮前程的夢想和答案

心底的萌芽和未來一起預(yù)知方向

把綻放交給燦爛

把成長交給陽光

把一棵參天大樹的挺拔

交給劃過的閃電和風(fēng)

交給一注熱淚和無所欲求的贊美

而你依舊像飽含千言卻沉默不語的石頭

我知道，一片森林才是你的一切

一望無際的綠蔭才是你的全部

悠悠《國風(fēng)》似武烈河水

用情懷滋養(yǎng)這座城市年少的心事

滋潤無數(shù)個約定的遠方和夢想

堅韌的背影拒絕柵欄

拒絕駐足與佇望，你迎風(fēng)而走

內(nèi)心的山河煥然一新

4

我依稀記得，那是一個深秋的午后

你的背影鑲嵌在金碧輝煌的普陀宗乘之

廟

萬法歸一殿前，你似如約而至的朝圣者

膜拜著《土爾扈特全部歸順記》高大斑駁

的石碑

叩問著三百年的紅臺金頂

叩問著血性的深夜與黎明

一個滄桑激昂的聲音穿越而來

——土爾扈特東歸祖國的狂飆

猶如火焰撕破霧帷，箭鏃射透雪幕

一幅幅烙印千古的歷史畫卷映入眼簾

波瀾壯闊，浸染風(fēng)霜……

從此，你追蹤風(fēng)雪，秉燭達旦

歷時五載創(chuàng)作的長篇敘事詩《天涯風(fēng)雪》

猶如東歸將士洞穿暗夜的火炬

不僅燭照著普陀宗乘之廟的盲窗

更點亮了伏爾加河兩岸馬蹄聲聲踏碎的

夜晚……

天涯風(fēng)雪，風(fēng)雪天涯

哦，先生，你以史詩歌詠史詩

以靈魂輝映靈魂

以絕唱唱誦絕唱

5

你以這樣的光芒與慈祥

讓我在這個夜晚眺望星空

矚目你巨大溫暖的羽翼

飛越我們這座城市的上空

當你用盡一生的情與愛雕鑿詩魂的翅膀

雕鑿嘔心瀝血的錚錚骨頭

也就簽約了歲月的永恒饋贈

如同最終的呈現(xiàn)

高大。純粹。容納。濃蔭覆地

以另一種方式輪回——

燕山腳下，一個書架的意象令人敬仰

一個寬和謙卑的書架

一個指點星辰的書架

一個深植種子、傳遞韶華的書架

一個守護春天、虔誠隱忍的書架

一個堆滿堅硬書脊回望過往風(fēng)雨的書架

無數(shù)只鳥兒飛向書架深處，傾聽和表達

談?wù)摗侗秤啊贰渡骄墶泛汀洞旱酿佡洝?/p>

今天，昨天，和每一個不再荒蕪的日子

以及一切美好的事物

不分彼此地在枝葉闊達的書架上筑巢

傾心分享遠方翩飛的蝴蝶和繽紛的花環(huán)

披著羽毛的聲音

呼應(yīng)著你內(nèi)心色澤如初的選擇

6

如此跋山涉水的夜晚

如此歌聲融入生命的夜晚

與我過往的日子并不多見

在燕山深處，在熱河大地

我的凝望與唱頌，只在最美的峰巒

只在一條從這座城市身邊嘩嘩

流淌的母親河

找尋燃亮的眼睛，一個凝望的標志

找尋詩意的靈魂，一個神圣的符號

——承德的“詩歌保姆”

你怎會放下整個秋天

放下那些璀璨奪目的累累碩果

而我的淚眼所向

終將有一場大雪飄落在那里——

2010年元月2日零時四十分

先生，你寬厚的胸懷溘然把心事敞開

堅實的書架依然保持著饋贈的姿態(tài)

胸前攤開的詩稿與窗外的雪花

舞動在遼闊的北方夜空

像雪融化雪，河流淹沒河流

像燈光照耀燈光，道路匯入道路

像一首詩最終沉默在一首詩里

泣數(shù)行下，白云覆雪

注解大地蒼茫

2021.12.1夜于承德宏達山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