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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滿 兒

        2021-11-12 01:39:40
        核桃源 2021年1期

        這年的第一場雪下得太厚了,人踩過去能埋沒小腿。院子里的雪被清掃成堆,背出去倒在門前高高的埂子下。大門外清掃出一條人行道。剩下只想等日頭出來曬曬,在自然的力量下慢慢去消融。孩子們在院子里玩,一個個穿著鼓囊囊的劣質(zhì)羽絨服和肥大的毛絨褲,戴著狗頭一樣的大暖帽,但是鼻涕還是凍出來了,在嘴唇上明晃晃吊著。雪花和嫂子起了一大盆面,淘洗了白蘿卜和黃蘿卜,切菜的切菜,煮肉的守著一口大鍋燒火。熱氣騰騰中婆婆扭著腳跑進(jìn)來,快快快,先把活兒停下,拾掇點吃頭,親戚來了!隨著語聲門口一暗,緊接著又亮了,婆婆走了,滿屋子熱騰騰的霧氣隨著婆婆的闖進(jìn)又離去被撕裂了一個口子,輕柔的煙霧脾氣很好,鬧哄哄撲上去填補那個豁口。溢出門框外的霧氣驟然遇冷,變得清凌凌的,凝成一些小水珠兒在冷空氣里漂浮。

        嫂子吧嗒關(guān)掉了開關(guān),嗚嗚嗚吼叫的鼓風(fēng)機頓時啞了口。灶火口也不再一個勁兒往外噴碳沫子燒化后的灰塵了。做啥哩?這大冷的天,也不知道啥親戚這么愛浪門子,盡給咱們找麻達(dá)哩!嫂子重重地掃著案板,清理堆積如小山的蔥蒜辣椒芹菜香菜和不久前出鍋的涼粉。雪花自然從這惡狠狠的姿勢中看出了她的不耐煩和無可奈何。是啊,這大冷的天不說,她們正在忙著準(zhǔn)備過乜貼的席面呢,這節(jié)骨眼上猛不丁地來個親戚,簡直就是給她們這些當(dāng)媳婦的亂中添亂呢。雪花和嫂子一大早就起來了,一頭扎進(jìn)廚房就在鼓風(fēng)機的嗚嗚聲陪伴下不停點地忙,站得一雙腳底板又麻又疼,覺得都不像自個的腿腳了。但是婆婆已經(jīng)吩咐了,就算再忙也不敢耽擱啊。嫂子眨巴著小小的眼睛望著雪花:做啥哩?媽也不說清楚就叫人做哩,我們總不能把一雙手剁了炒熟端上去吧?

        其實鍋灶上的事情都是她做主,因為她年齡比雪花大,又比雪花本事好,念過書什么都不會的雪花是個沒有權(quán)力的擺設(shè),所以只能干笑。要不我去瞅瞅,看究竟來的個啥人?小眼睛亮晶晶望著雪花,提議。雪花心里很失笑,知道她看人下菜碟的老毛病又犯了。她這個人吃苦耐勞本事也不錯,就是這一點不好,喜歡看人戴帽子,為人比較勢利。

        她噔噔噔踩著冷凍的地面走了。一會兒挾裹著一股涼風(fēng)急慌慌沖進(jìn)來:快快快,要快點做,人馬上要走哩!說著抓起一把泡軟的粉條當(dāng)當(dāng)當(dāng)就切。接著切凍牛肉,還有白菜。雪花一看就知道要做白菜粉條炒牛肉了。她不愿意告訴雪花來的是誰,雪花也不問,反正雪花已經(jīng)看出來這是個比較重要的人,不是左鄰右舍,也不是特別重要的親戚。左右鄰居來了一般不做飯招待,隨便端點現(xiàn)成的饃饃倒點開水就行,很重要的親戚來了,那就要多炒幾個菜,還要專門來一碟牛羊肉或者炒雞肉。這個人應(yīng)該處在不要緊也不能太怠慢的中間位置吧。

        嫂子真是個雷厲風(fēng)行的人,她的菜切好了,雪花在小鍋的灶膛里也早燒起了火,鍋熱了,她倒一股子清油進(jìn)去,歪著頭一看,倒多了,掂起勺子舀出來一些。等油在鍋底冒煙的時候嘩啦將牛肉蔥花倒進(jìn)去,刺啦刺啦翻炒,緊跟著將白菜幫子丟進(jìn)去,然后是白菜葉子,最后是粉條。雪花看著這速度太利索了,禁不住提醒說這么炒,牛肉熟不好吧?

        嘻,管他呢,只要快就好,媽不是攆在溝子后頭催嗎?遲了肯定又要罵了!再說這個人也太急了,既然來了就多浪一會兒嘛,好像他家里火著了,這么急慌慌的趕回去滅火哩!

        鍋鏟子嘩啦嘩啦響,一股香味在熱氣中游竄。

        咣當(dāng)——她拿過一個碟子出菜。雪花一看不行:還沒熟好吧,至少得旋點水蓋上滾一會兒吧,這回買的牛肉老得很。

        哎呀,白菜沒血,捂熱了就能吃!年輕人牙口好,沒事兒的,人家急著要走哩!話音落地,人已經(jīng)一手端一碟子饅頭,一手掌著一碟子白菜炒肉走到院子里去了。

        時間很短,上房門簾掀動,人出了,公公婆婆,大伯子和雪花的丈夫,大家簇?fù)碇粋€年輕男人,隱隱見得是高個子,白面孔,頭上戴一頂圓形白帽,站在丈夫身邊高出了半個頭。瞄一眼,好像不認(rèn)識,雪花就沒有窺探的興趣,埋頭給煮肉的鍋底添火。婆婆和嫂子一起進(jìn)來了,嫂子手里端著那碟子炒菜,還是端過去時候的樣子,看來親戚幾乎沒有吃。

        媽,這滿兒長大了啊,變化也太大了,我都認(rèn)不得了。人說女大十八變,我看兒子娃變化起來也是很明顯的。嫂子快嘴利舌,說話像打機關(guān)槍。婆婆慢悠悠回答:這個娃娃有出息,打碎兒我就看著是個有出息的娃。他媽邋遢得很,鍋臺上臟得沒個樣子,自打這娃個子能夠上案板,就學(xué)著做飯了。那一年割麥子哩,我們都去給你碎舅舅家?guī)兔?,我前頭趕回去做飯,進(jìn)了廚房嚇著我了,滿兒袖子挽得高高的,站在一個高板凳上揉面著哩,臉盆子大的一疙瘩面,他的胳膊瘦拐拐的,咬著牙往開了揉,但是那面欺人,娃娃沒勁,咋揉都揉不光堂,還越來越干了,都裂開了口子,他一看我來了,羞得跳下板凳,抱著一疙瘩面嗚嗚地哭。他還給他媽掃地抹桌子,做得可細(xì)數(shù)了,現(xiàn)在的哪個女子娃能比得上!看他拾掇的家里,炕上凈得人不敢坐,就怕坐臟了。桌子上連一個灰塵渣渣都沒有,干凈得你沒地方下腳!說到這里婆婆的口氣忿忿的,好像誰惹她了。

        雪花和嫂子沉默著,婆婆的用意盡管表達(dá)得曲折,但她們還是能夠明白的,她這是在轉(zhuǎn)著彎兒地譴責(zé)她們呢,人家一個兒子娃都能做得那么好,想想她們這些做兒媳婦的吧,實在懶散得不像話了。她們妯娌還真的沒有達(dá)到這個男娃娃的勤懇和干凈。她們都沉默著,因為婆婆此刻的話她們都覺得不好接茬兒。婆婆的情緒激動起來就不肯輕易平息:看看吧,現(xiàn)在的女子娃,就知道猴,一個個就愛吃個好的,穿個洋氣的,打扮得狐貍精一樣,啥都不干,手里拿著個手機邦邦邦成天忙著搗鼓,唉,現(xiàn)在的女子娃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最后一個字音吐出來,婆婆已經(jīng)走了,矮胖的身子在室外的冷風(fēng)里一扭一扭。

        雪花和嫂子相視而笑。咱這老婆婆啊——嫂子把半聲感慨咽進(jìn)了肚子。這時候雪花才記起問她剛才說的是誰?誰是滿兒?

        哎呦呦——嫂子笑彎了腰:說了半天,你不知道滿兒是誰?

        雪花有點氣惱,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你們又沒人告訴我嘛。

        咱碎舅舅的兒子,老大,叫西滿,打小他爺爺奶奶疼腸這個孫子,慣得很,就叫成了滿兒。

        雪花默默聽著,在心里想起碎舅舅一家人的樣子。

        碎舅舅高個子,狹長赤紅的臉膛,一看身板就知道是莊稼行里的一把好手。碎舅母嘛,小個子,對人很熱情,突出的特點是話特別多,能多到什么程度呢?丈夫當(dāng)笑話給雪花講過,說當(dāng)年碎舅母娶進(jìn)門,是個新媳婦,一家人要去山上割麥子,別人都前頭走了,留下這個新媳婦在家烙餅子燒開水,等做好了就把干糧送到地里去。割麥子的人在地里等啊等,眼看日頭爬上來老高了,還是遲遲不見送干糧的人出現(xiàn)。附近割麥子的人家一個個送來了干糧,吃完喝完,新磨了鐮刀開始新一輪的戰(zhàn)斗了。碎舅舅一家人餓得前心貼著后背了,望斷了目光就是不見南邊的山坡上走來那個提著饃饃籠子和茶壺的新媳婦。碎舅舅實在沉不住氣起身去找,他沿著回家的路小跑下山,到山腳下一看差點氣歪了鼻子。他的媳婦把裝饃饃的籠子放在地坎上,水壺在腳邊,她扯著脖子在和路邊地里一個女人說話。那個女人邊陪她閑扯,邊揮舞著鐮刀割麥子。

        想到這里雪花不由得又一次暗自失笑。雪花新婚那會兒這個碎舅母來了,拉著雪花的手給雪花吩咐起做新媳婦需要注意的事情來,兩瓣薄薄的嘴唇不停地說呀說,雪花又不好意思打斷,只能乖乖聽著,直到有人來拉她去吃席,她才算把雪花放赦了。這個碎舅母人看著將湊,本事卻好,一口氣給碎舅舅生了三個兒子。其中兩個雪花見過,一個個長得不錯,模樣像父親,不像是那個邋遢媽能生出來的。唯獨沒有見過老大,原來他一直不在家。

        夜里雪花在燈下看書,丈夫躺在枕上忽然發(fā)感慨說誰能想到呢,把滿兒出息得這么好,長得一表人才,經(jīng)也念得很好了。等將來穿衣掛幛,就是咱莊里唯一的阿訇了。雪花覺得好奇:這個滿兒真的有那么好嗎?你們一個個說起來咋那么稱贊哩?早知道這么厲害,今兒也叫我去上房里看一眼嘛。丈夫呆了一下,笑了,指著地下的窗戶根兒說:他就在那里,你不知道早看了多少遍了。雪花看一眼地下,那里釘著一個大插板,用電的時候就用上了,平時沒事她很少去那個角落。滿兒在哪里?雪花覺得丈夫真是越來越不靠譜,開什么玩笑呢?丈夫卻一本正經(jīng),溜下炕光腳跑過去,踮著腳尖取墻上的一個相框。相框掛在那里很久了,從雪花嫁進(jìn)這間屋子就見它在那里,新婚的時候雪花很殷勤,想處處表現(xiàn)一個新媳婦的勤勞和能干,總是把屋子掃得很干凈,墻上也不允許有一絲的塵土。她曾經(jīng)踩著凳子取下過那個相框,用濕抹布擦凈,順便也瞅過一眼,里面是兩個老人,中間站一個孩子。雪花看著不認(rèn)識,就重新掛上去,因為高度的問題,加上總是很忙,所以從此再也沒有取下來擦拭過它。

        想不到一年時間,它重新蒙了一層灰塵,臟得根本看不清畫面。等擦干凈了,還是那一對老人,中間的孩子站姿依舊。知道他們是誰嗎?丈夫目光炯炯。雪花仔細(xì)看,老漢,胡子垂在胸前,面相慈祥,一副一輩子操勞的常見農(nóng)民,濃眉大眼大鼻子,比公公年齡大,看著有七十多歲了吧。再看老奶奶,白臉,圓下巴,眉毛彎彎,神態(tài)間浮著一層若有若無的淡笑,猛一看有點像婆婆,但肯定不是婆婆。這不是嫂子的碎兒子舍巴嗎?雪花指著中間的孩子說。舍巴這是和誰在一搭呢?他的外爺外奶嗎?不像啊,他外奶我見過,不是這個長相,也比這年輕得多。

        丈夫抱起相框,凝神瞅一瞅,嘴角擰起一撇不屑:啥眼神兒,真沒眼光,這明明就是咱外爺爺外奶奶嘛,你看看,外奶奶和咱媽多像,簡直一模一樣!

        你胡說啥哩,不是說外爺外奶十幾年前就口喚了嗎,舍巴現(xiàn)在才三歲,咋能在一搭照相哩?雪花簡直生氣了。丈夫不耐煩繼續(xù)捉弄她,干脆揭開了謎底:這哪是舍巴?這就是滿兒,碎舅舅家的滿兒!

        哦,他是滿兒?雪花認(rèn)真打量,慢慢地從眉宇間捕捉到了一點點和碎舅舅相像的地方,但是和碎舅母,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相似。雪花頓時想起白天那個比丈夫高出一頭的小伙子來,再看這孩子,覺得詫異,他已經(jīng)那么大了?真快!

        丈夫臉上顯出追憶的神色:滿兒乖得很,是外爺外奶最疼的孫子。有一年外爺惹了外奶,外奶給外爺耍脾氣,懷里抱著滿兒,坐在井畔上,說要跳井尋死哩。啥人勸都不行,最后咱媽過去了,說媽你想尋死你就尋死去,好歹把人家的娃娃放開,哪有抱著孫子尋死的?惹你的又不是一個三歲的娃娃。外奶被問住了,張著嘴巴沒話說,只能乖乖抱著孫子回家了。不過從那以后咱媽可算是把外奶的心傷了,呵呵,外奶是個很有意思的女人,一輩子跟外爺別別扭扭的,不過滿兒真是她最疼的孫子。

        雪花丟開相框繼續(xù)看書,一個西海固的孩子,幼年時候沾爺爺奶奶的光跟隨他們拍了一張合影,被人簡單地裝裱了,掛在墻上,一掛就是十幾年,如今,照片里的老人早就作古,而孩子長大了。這有什么十分特別的地方嗎?好像沒有,這十幾年中有很多孩子都長大了。有的人留下了照片,有的沒有。在她們西海固山區(qū),這樣的例子很常見,她們姐妹小時候就沒有留下這樣的幼年照片。畢竟照相在她們小的時候還屬于較為奢侈的行為。

        開春后她們婆媳幾個在院子里切洋芋籽種,春風(fēng)干裂,簡直能把人的臉吹成老漢粗厚的腳后跟。婆婆在風(fēng)里忽然抿著嘴巴大笑,笑得伏倒身子,一會兒爬起來,說:想起一個失笑的事情!她們都抬起頭,等著聽她講事情。婆婆卻賣起了關(guān)子,一個人又笑了一會兒,才消消停停說:那是哪一年呢?我記不清了!反正是冬天,下了一場冰溜子,我媽一輩子懶慣了,出去尿尿,嫌穿她自個的鞋費事,就隨便套著我大的大鞋出去了,下臺子的時候一個背仰子,下去就把大腿絆斷了。嗬嗬,你們碎舅母一看這斷了腿睡在炕上肯定要自己伺候哩,就不想要老婆婆了。她們幾個嫁出去的女兒回去看我媽,坐了一炕女人,你們碎舅母在地下做飯,故意把勺子鏟子摔得嘩嘩響,那是在給她們?nèi)鰵饽亍M兒一直蹲在地上給他媽燒火,忽然站起來說他不燒火了。他媽剛把一鍋面下進(jìn)水里,慌了,問他燒得好好的,為啥不燒了?既然燒就要把一鍋飯燒熟。滿兒黑著臉反過來問,那你為啥不好好伺候我奶奶了,既然伺候就要把一輩子伺候出頭!你都不能堅持,有啥理由叫我堅持哩?他媽氣急了,掄起鐵勺子就往兒子頭上打,罵他不是自己養(yǎng)出的兒。滿兒跑到門口笑瞇瞇說:我大不也是我奶奶養(yǎng)出的兒嗎?你是我大的女人,你不想孝順我奶奶了,等以后我們弟兄娶了媳婦,我們也叫我們的媳婦不要孝順你!

        婆婆說完了又笑。雪花覺得奇怪,這好像沒什么可笑的地方。兒孫不孝的事情在今天實在太平常了,再說就靠孫子那一句傻話,又怎么會扭轉(zhuǎn)父母的心意呢?婆婆卻依舊顯得很激動:你們猜當(dāng)時滿兒幾歲?五歲!站著還沒有鍋臺高。但是人鬼精靈得很,他這句話還真是讓你們的碎舅母害怕了,她說娃娃這么小就這么說,等將來她老了娃娃真不管就完了,從那以后她不敢再嫌棄你們外奶了。

        雪花還是覺得這故事沒什么新意,就悶頭只管切洋芋,心里盼著這苦活兒早點干完她們好解脫,回去好好緩一緩。只有嫂子面色含笑跟婆婆東拉西扯說一些不咸不淡的閑話。婆媳間就是這樣,因為不是親生的,關(guān)系有時候很親,有時候又有著天然的隔閡,總之是很難做到親生母女一樣赤心熱忱。

        滿院子響著叮叮當(dāng)當(dāng)切洋芋的聲音,她們每個人的面前墊著一個木頭板凳,切久了,板凳上積了厚厚一層泥水。坐久了,站起來,腿疼得抽筋,腳麻了。婆婆看著面前堆積起來的一大堆白花花的洋芋塊兒,說夠了吧,明兒的夠種了,后兒的明兒再切,今兒主麻日,我換個大水去。說著進(jìn)屋去了,雪花和嫂子懶洋洋坐在春陽里。

        干農(nóng)活就是這樣,長時間超強度的苦活,讓整個人的身體變得僵硬呆滯,感覺那四肢簡直就不是自己的了。今天還是有點悠閑的,因為公公不在家,跟隨寺里的阿訇鄉(xiāng)老等人到二十里外的一個莊子送埋體去了。公公不在,她們中午這一頓飯可以免去不做,隨便一點,開水饃饃和咸菜,湊合湊合就能打發(fā)。春乏厲害,加上這一月來一直忙著種地,她們真是累得要散架了,一天時間內(nèi)做三頓飯,那種瑣碎和勞苦,只有她們做兒媳婦的才清楚。

        婆婆剛灌滿一塑料壺?zé)崴旁诖芭_外面準(zhǔn)備洗小凈,電話響了。雪花和嫂子同時豎起了耳朵,最怕的是這時候忽然公公來電話,說他回來了,要家里準(zhǔn)備做飯。她們多么不愿意聽到這樣的消息啊。

        門簾子一顫,婆婆飛出來,嘴里喊:快快快,誰快去下莊子給你碎舅舅送個話,蹦蹦車翻了,滿兒出車禍了,頭碰破了,正在往縣上送哩!

        ???!

        雪花和嫂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時間都傻了,這是哪里冒出來的話?好沒來頭啊。婆婆怒了,忽然跳下臺子,在地上直跺腳:你們到底去不去?你們仗著年輕人腿腳好就來為難我這死老婆子是不是?好啊,我自個去就是了,不用麻煩你們了——隨著語聲她跑了出去。

        她們?nèi)鐗舫跣选W匀徊荒芙衅牌湃?,去碎舅舅家的路不好走,得下一道陡坡,過了溝,再爬一道長坡才能到??上榫司思依锞o困,不然裝個電話多方便。

        嫂子沖出門趕過去截住了婆婆:我去我去,我跑得快!隨著語聲一溜煙,人已經(jīng)被大路邊高大的地坎擋住看不見了。

        婆婆回去換水。

        暖壺里沒水了,雪花去廚房燒水,女兒醒了,哭得不行,雪花只能抱著她,一邊燒火一邊在心里禁不住想:滿兒不是在外面念經(jīng)嗎,怎么忽然就碰了頭呢?又怎么會是公公打來的電話呢?究竟怎么回事呢?

        火在灶膛里嘩嘩燃燒,雪花看著火,心里忽然覺得這搖曳的火光撲嘩撲嘩抖得厲害,讓人感覺很不踏實,好像日常生活里的一種恒常的平衡要被什么打破,禁不住抬頭看看屋外,陽光落在黃土院子里,落在新切的洋芋那嫩生生的白茬口上,陽光也有了形狀,一塊一塊的,好像伸手就能抓住一把。早切的部分已經(jīng)變得陳舊了,切口上流出的洋芋水變得黑糊糊的。

        頭破了,從鄉(xiāng)下送往縣城的醫(yī)院,最快也要一個多小時吧,那得多疼啊,是不是像洋芋切口一樣地淌血呢?是不是骨頭茬子也露出來了,白生生的,像這剛切開的洋芋。雪花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想象這殘忍的畫面,好像有一個鬼鉆進(jìn)心里來了,一個勁兒攛掇著讓雪花不停地去想象。想象讓雪花的心很不安穩(wěn),高高懸著,覺得心驚膽顫。

        電話又響了。嘟嘟嘟叫了好一陣,叫聲在春日中午的暖空氣里顯得孤獨極了。婆婆呢,為什么不接電話?平時她接電話可是很利索的。

        水開了,關(guān)了鼓風(fēng)機,嘟嘟聲還在固執(zhí)地叫著,雪花忽然記起婆婆在換水,雪花得去接電話。趕忙把女兒丟在院內(nèi)的洋芋堆里,小跑進(jìn)屋。雪花從來沒有覺得電話的鈴聲這樣單調(diào)難聽過。恰好婆婆也沖出水房子,先雪花一步撲到了電話邊。她接,就沒雪花的事兒了,雪花拎了暖壺去廚房灌水。

        唉呀呀呀——婆婆忽然跑出來,站在臺子上大哭。

        嚇得雪花手腕子一軟,一馬勺開水差點淋在自己腳上。

        雪花給她當(dāng)了一年多兒媳,沒有見過這個女人這樣大哭過。雪花慌亂得六神無主,丟下水瓢和暖壺,出來站在院子里惶惶地看著婆婆。這時候忽然覺得很遺憾,她要是雪花的親媽雪花就能直接問她為什么要哭,誰惹她了?可是雪花不敢,她是婆婆,萬一是雪花哪里惹了她呢。婆婆忽然腿一軟就直接坐在了臺子上,因為開春天氣風(fēng)大,加上院子里正在切洋芋,水泥臺子總是掃不干凈,臟兮兮的,婆婆顧不得管這些,坐在地上拍著大腿哀哀地慟哭起來。難道中午沒做飯她不高興了?還是我剛才沒接電話她多心了?婆婆不像這么小心眼的人啊。

        娃娃呀,不好了,滿兒完了,你碎舅舅家的滿兒完了,送進(jìn)醫(yī)院還沒顧上搶救就完了!哎呀,我命苦的娃呀,好好兒的咋說歿就歿了哩?真主呀,把人心疼死了——

        婆婆的哭聲嚇壞了雪花女兒,她搖搖晃晃站起來,踉蹌著步子趕過來要往奶奶懷里鉆,婆婆掙扎著站起來,不理睬孫女兒,抹著眼淚說要去下莊子走一趟,碎舅舅一家人肯定還不知道消息呢。

        雪花呆呆目送婆婆走出大門離去。這一刻她忽然感覺婆婆那一慣威嚴(yán)的表情也許只是一層假象的薄殼,現(xiàn)在傷痛讓這層殼裂開了,雪花透過裂縫看到了硬殼下掩藏的柔軟。婆婆這個一向?qū)λ齻兒車?yán)厲的婦女,內(nèi)心深處是不是也有著不肯輕易向她們呈現(xiàn)的柔軟和脆弱?

        消息很快就傳開了,雪花站在門口看到上莊子的人亂紛紛往下莊子趕,碎舅舅家門戶大,算起來,上莊子和下莊子都有著遠(yuǎn)近不等的血緣關(guān)系。最上莊的一個遠(yuǎn)舅母擰著圓碌碌的大屁股快步往下來跑,見到雪花老遠(yuǎn)喊:去嗎,去看看嗎?估計拉回來了,唉,可惜了,一個好娃娃,真是個好娃娃,可惜了啊可惜了——雪花搖搖頭,女兒太小,抱著她不方便,路不好走啊。遠(yuǎn)舅母腳底下卷著一股風(fēng)小跑走了,看得出她剛從地里種洋芋卸了牛,手和臉沒顧得上洗,衣裳沒心思換,就那么帶著一身泥土跑遠(yuǎn)了。

        滿兒,滿兒,現(xiàn)在看來消息是確定的,這個孩子出事了。

        女兒自己在地上爬,雪花看著遠(yuǎn)處的下莊子,那里樹木掩映,杏樹花兒已經(jīng)凋殘,柳樹楊樹的葉片子在枝頭點綴出一抹淡淡的綠意。

        春日的正午暖烘烘的,這樣的天氣適合坐著發(fā)呆或者做夢,發(fā)點小小的莫名的小憂愁。不管怎么說都不適合死人啊。滿兒怎么就忽然完了呢?

        雪花回屋去取下墻上那個相框,抹去灰塵,仔細(xì)看這個孩子。他的眉目依然生動,屬于面黃肌瘦但是很調(diào)皮的那種孩子,淡淡的眉毛,細(xì)細(xì)的小眼睛,鼻翼一定是薄而透亮的,嘴唇抿著,認(rèn)真而帶著緊張,整個神態(tài)間顯出一個鄉(xiāng)村孩子第一次面對相機時候的緊張和神圣。

        這是哪一年照下的相片呢?丈夫說他是八幾年生的,應(yīng)該比雪花小不了多少。究竟能小多少歲呢?可能一開始就裝進(jìn)了玻璃相框,相片還保持著一份經(jīng)歷了時間之后的新鮮,沒有留影時間。不過可以猜測,也許就是八六年或者八七年吧。反正超不出八十年代的范圍。算起來這照片有將近二十年的時間了。二十年,足夠這個孩子經(jīng)歷脫胎換骨的蛻變,成長為一個英俊白凈的小伙。

        雪花在記憶里搜尋他的影子,只有一次,冬天那次,可惜距離遠(yuǎn),雪花又心不在焉,根本沒有看清他的模樣,現(xiàn)在只能想起來個子比較高,渾身帶著剛走出少年時代邁進(jìn)成年男人之列的獨特氣息,骨架是長大了,完備了,但是骨縫間逸散的那種氣息還是少年的味道,寬闊的肩膀顯得有一點單薄瘦弱,不是身體的瘦弱,而是那種沒有經(jīng)歷婚姻、孩子和家庭生活浸染和磨礪的澀澀的味道。

        雪花苦笑起來,也許不是這樣,只是她在按照一種約定俗成了的見識來界定他。

        雪花不知道自己為什么忽然要想象他,但就是抑制不住地一遍遍想象著他的樣子,沒有依據(jù)的想象讓人很累。家里人都不在,估計這會兒都聚在碎舅舅家里了。家里一派安靜,院子里那些堆積的洋芋好像很累很累了,所有的切口都不新鮮了,整體散發(fā)出一股昏昏欲睡的陳舊氣息。

        女兒在洋芋堆里扒拉,洋芋水糊臟了手臉,膝蓋上蹭滿了泥土。

        雪花看看照片里的孩子,看看地上的女兒,從一個貼在地面上的幼兒成長為一個小伙子,需要多少年時間,需要身邊人付出多少精力?滿兒,你怎么就這么輕易地出事了呢?是不是他們把話傳錯了,你不是在外面念經(jīng)嗎?怎么會忽然說你出事了?是不是弄錯人了?或者出車禍的是碎舅舅的另一個兒子,老二或者老三,總之不是滿兒。

        雪花覺得自己這念頭有點惡毒。是啊,怎么能詛咒別人呢?可是雪花分明那么渴望出事的不是滿兒,而是另外的人,她希望另外一個人替代了滿兒。因為不管是滿兒的哪個弟弟,雪花見到的都是現(xiàn)在的他們,他們幼年時候的模樣和雪花無關(guān),而滿兒不一樣,雪花看到了他小時候的照片,這個夾在兩個老人中間的孩子,他和雪花嫂子的兒子舍木長得太像了,舍木常常賴在雪花屋子里不走,不敢跟他媽耍脾氣,卻常來雪花這里要吃要喝,一點都不生疏,雪花喜歡把他按在懷里摸小牛牛。就在這恍惚之間,雪花感覺這個叫滿兒的孩子她也曾經(jīng)抱過他,她的手摸過他綿軟的小臟臉和一個害羞的小牛牛。雪花不能想象他如今長大后的模樣,更不愿意接受他忽然死去的噩耗。

        大門一動,嫂子回來了,走得氣喘吁吁:你咋不下去看看呢?人都去了,太慘了!你快去看看!

        雪花草草拾掇一下就往下莊子跑。

        碎舅舅家門口的人多得像一堆螞蟻在蠕動,黑壓壓的。很多人雪花不認(rèn)識,就低著頭直接往里走。耳朵里聽到了哭聲。是碎舅母,她那略微沙啞的嗓子很好辨認(rèn)。

        上房門口人進(jìn)人出,雪花暗暗觀察,發(fā)現(xiàn)人流涌動是有規(guī)律的,剛來的第一時間進(jìn)上房,然后出來了到各處房屋走走,或者站在院子里聽大家說話。

        雪花跟著兩個女人進(jìn)了上房。

        屋子里暗洞洞的。

        一股腐舊的味道撲面而來。這是老人手里留下的房子,房頂用一層花布遮住了,但是花布后面檁子椽子的陳舊味道是遮擋不住的,還是穿透了出來。

        地上鋪一層干麥草,一個淺紅色的線毯子苫著一個人的全身,臉用一塊白漂布完全苫住了。

        他直挺挺躺在那里。

        這種線毯子很薄,蓋在人身上軟塌塌的,將整個人身體的輪廓很清晰地勾勒了出來。

        一眼就能看出毯子下面睡的是個大人。骨架很大,很長。雪花的目光沿著這具身體悄然來回游走幾遍,還用問嗎,這就是滿兒了。但雪花還是覺得難以接受,那張和舍木一樣的帶著緊張的小臉跳出來在眼前閃動。細(xì)瞇瞇的小眼睛快要瞇成一條縫了。舍木平時喜歡這樣瞇縫著眼睛,尤其看到好吃的東西,那道細(xì)縫里會閃出狡猾的亮晶晶的光彩。滿兒呢,那時候的滿兒會不會也是這幅模樣呢?

        一個婦女用手掩著嘴,哭聲在嗓子里橫沖了一下,卻沒有從嘴里噴出來,她好像被悲慟擊垮了,掌不住自己的身子,搖搖晃晃的,但是堅持彎腰揭開了那張白漂布。

        一張臉露出來了。

        雪花本來沒想著看,但是這一刻心里伸出一把手揪著她踮起腳尖扯長脖子去看。屋里的這幾個女人肯定已經(jīng)看過的,但是她們還是忍不住又一次把目光湊了過來,一種屏住呼吸的沉默瞬間擴散開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剎那間統(tǒng)一了,凝重得能滲出水來。

        雪花感覺一束涼氣沿著牙縫灌了進(jìn)來,舌頭很快干燥起來,連舌根也干了。

        竟然是一張娃娃臉。

        這完全出乎了雪花的意料。

        他的個子雪花依稀看過,比雪花丈夫還高,身板又魁梧,確實是個頂天立地的大男人了。所以在雪花的想象里他跟那些大滿拉一樣,有著一張飽滿的陽光的臉,膚色白凈,頭戴白帽,收拾得干凈利落,因為常年念經(jīng),所以要跟著阿訇禮拜,每天洗小凈,會讓整個人變得很白凈,渾身洋溢著說不出的清爽。

        這樣的小伙子雪花見過很多,正是最好的年華,無憂無慮的,而念經(jīng)人的身份,讓他們過早擁有了一份莊重和嚴(yán)肅,讓人老遠(yuǎn)看著就心里肅然起敬,覺得想親近又感覺自慚形穢而不敢去親近。

        這樣風(fēng)華正茂的好小伙子,她們這些已婚婦女只能遠(yuǎn)遠(yuǎn)地敬慕吧。

        可是現(xiàn)在雪花看到卻是一張娃娃臉。

        沒有雪花想象的高鼻梁大眼睛,更沒有高顴骨濃眉毛,渾身散發(fā)著那股從雞蛋殼里脫身而出褪盡少年痕跡的一身輕爽。

        他實在還沒有褪盡少年的稚氣,眼睛閉著,鼻孔里隱隱有血絲,嘴唇明顯血腫了,向上翻起,像一個調(diào)皮孩子跟大人斗氣時候把嘴巴撅了起來。

        雪花不由得抬起了手,想摸摸那淤青的下巴。幸好意識是清醒的,她的手自然不敢落在那個下巴上,而是捏住了自己的下巴。即便他睡著了一般,再也不能睜開眼睛讓雪花看一眼他究竟有多英俊,但是她能斷定這是個英氣逼人的小伙子。勃勃英氣穿透了孩子氣的外衣,從細(xì)長的眼角和明顯上揚的眉梢流瀉出來。

        還有這一副身材呢,躺在這里長得讓人吃驚,好像這種沉睡的姿勢將他原本就很高的身子拉長了。這樣好的身板兒,就該站起來啊,起來和每一個人笑著打招呼,臉上帶著大方明快的笑意告訴大家他只是累了,躺下稍微地瞇一會兒,這不起來了嗎?

        新的親戚來了,她們退出門。

        在另一間低矮的小土房子里雪花看到一群女人坐在炕上說話,話題都圍繞著滿兒。

        一個女人說的是他三歲時候的事。一個中年婦女說的是七歲時候。還有人說她記著這娃十一歲就開始學(xué)習(xí)扶犁耕地了。有人說他十四歲就離開家去遠(yuǎn)處求學(xué)念經(jīng)了,不拿家里一分錢,那么小就跟著阿訇念蘇熱,把散來的海底耶錢舍不得花,攢起來給自己請經(jīng),買衣裳。

        一個比雪花婆婆還老的老奶奶說到這里忽然沒有任何征兆地抬手捂住了臉,那個特別尖的下巴上皺紋在顫抖,一個帶著老邁味道的聲音從指縫里擠出來,斷斷續(xù)續(xù)哭訴著說我的娃他攢幾個錢不容易啊,只要一回家頭一件事就是趕著來看他的外奶奶,給我買的新汗衫新線衣,看著我把舊的脫下,新的換上,他才放心哩。冬天的時節(jié)還給我買了拜氈,要我禮拜哩,臨走安頓一遍,在電話里又安頓一遍。唉唉唉啊,好娃娃為啥這么命苦哩?

        她這一起頭,女人們呼應(yīng)一般響起了一片哭聲。

        女兒不想在這里坐了,抱著雪花的胳膊一個勁兒哭,雪花只能抱著她離開碎舅舅家返回自家去。

        路不好走,女兒身體胖乎乎的,雪花感覺抱著她越走越沉。只能換個姿勢,背著走走,累了,重新抱在懷里。爬上一道溝,回頭去看碎舅舅的家,那里還是人進(jìn)人出,熱鬧中有一股凄涼在彌散。

        結(jié)合從不同的人嘴里聽來的訴說和感嘆,一個景象在雪花腦子里明晰起來:滿兒前天才從念經(jīng)的寺里返回來,還沒來得及到雪花家看他的大姑姑,也沒顧上去看二姑姑,還有更遠(yuǎn)處的外奶奶,他都是打算要去看看的,都還沒來得及。今天,附近村莊有人病逝了,村上阿訇鄉(xiāng)老等組織人去送埋體,他也跟去了。半路上蹦蹦車和一輛車迎面相擦,滿兒被撞個正著。剛撞了那會兒人還清醒呢,在往縣城送的路上緊緊抓著他大伯的手說不要哭,他好著哩,只是這一進(jìn)醫(yī)院的門恐怕要花不少錢呢。

        可是剛到醫(yī)院門口他忽然就不行了,不等送進(jìn)搶救室就咽了氣。

        就這么簡單。在那些女人們反復(fù)的討論和嘆息過程里,雪花將這個過程聽了一遍又一遍。這個沒有見過面的滿兒在雪花心里一遍又一遍地重復(fù)著咽氣的畫面。

        暮色落盡時,一家人才全部歸來,只有公公沒來,他留下在夜里幫忙守埋體。她們大家聚在上房里閑談。話題又全是滿兒。

        雪花聽到的跟白天聽到的差不多,都是滿兒怎樣出事的經(jīng)過,然后就是感嘆這孩子命短,早早就歿了,實屬可惜。

        夜里,雪花第一次主動跟丈夫提起了滿兒。

        雪花忽然有些怒其不爭的恨意,恨這個滿兒,雪花氣憤憤質(zhì)問:滿兒他為什么要去送埋體呢,既然去了為什么不乖乖地坐在車廂里呢?即便不坐車廂,也不要站在車邊上啊,這不是死期到了自己尋死嗎?

        雪花氣勢洶洶的樣子把丈夫嚇住了,他沉默了一下,忽然嘴角抽搐一般浮起一抹無可奈何的淡笑,挑釁地看著雪花,說你這話說得太不公平了,你站在滿兒的角度上想過他嗎?你沒有想過是不是?那就不要隨便給人下結(jié)論。這娃娃……哎呀,說起來,心里疼……丈夫哽咽了,看得出他對這個姑舅兄弟的疼惜是真實而強烈的。

        丈夫氣息平定下來,說滿兒是大滿拉,有了埋體他去送是名正言順的事情,所以他才去了。他穿的是一身新做的衣裳,新皮鞋,打扮出一個全新的滿兒。他怕蹦蹦車那臟乎乎的車廂弄臟了衣裳,就選擇了副駕座。肯定怕褲子被壓皺了,不坐,直直地站在車邊上。誰能想到呢,蹦蹦車偏偏和一輛右對面的車擦上了。唉,說到底這娃就是從小受苦,太懂事了,穿一身新衣不容易啊,加上少年小伙子嘛,愛美,怕沾上土嘛。你想想,要是你還沒結(jié)婚那會兒也穿了一身新衣裳,你會咋做?

        雪花沉默一陣,心里慢慢浮起一點歉疚,是啊,我好像錯怪他了。沒有哪個人愿意自己尋死,尤其滿兒這樣正當(dāng)年華的少年,人生里多少的美好正在前方等待他去一步步一件件地歷經(jīng)。

        丈夫借著燈火瞅瞅雪花,說咋臉色不太好,涼水潑了一樣,咋啦?

        睡吧,雪花一把拉滅燈,鉆進(jìn)被窩。被窩里的熱氣貼著肌膚擴散,雪花忽然想到此刻滿兒已經(jīng)在冰冷的地面上躺了一天,身底下就鋪著一層薄薄的麥草。過了這一夜,明天大家就會把他埋進(jìn)黃土里去,春天的黃土深處其實是很冷的,她們種洋芋的時候翻開的犁溝,單鞋踩進(jìn)去灌進(jìn)鞋殼里的濕土涼涼的。墳坑深處的泥土肯定更潮濕冰涼。

        人活在世上最后都要去那個黑暗的墳坑,這是宿命,沒有誰能逃得脫??墒菨M兒真是太年輕了啊。

        恍惚間,一股涼颼颼的風(fēng)迎面吹了過來,風(fēng)勢太大了,噼噼啪啪迎面拍打著雪花的臉。

        雪花低頭看,自己竟然搭乘在一輛蹦蹦車上。車奔馳得太快了,她緊緊抓著把手。車廂里總是冒出干燥的塵土,蹦蹦車就是專門幫家里做農(nóng)活買來的,尤其現(xiàn)在種洋芋,一車一車的洋芋種子就靠著這粗笨的家伙往地里馱。車廂的縫隙里鉆滿了黃土,車跑起來,塵土就彌漫而起,還有山路上的塵土呢,干燥的春風(fēng)高揚起同樣干燥的塵土,一股黃土霧氣就在車后緊追著,車廂里的人一個個滿身都糊得臟兮兮的,就連臉上也落滿了塵埃。

        雪花低頭看看自己的腿,那是一件西服褲子,化纖料子,抖抖的,熨斗燙出的褲線筆挺,再看身上,上衣也是嶄新的。里面白襯衫的領(lǐng)子挺括而堅硬,隨著車輪滾動,在震動中它們不斷地割著她脖子里的細(xì)肉,有點疼。她騰出右手輕輕扯扯,過一會兒又疼了。腳上也有點疼,新買的皮鞋,有點夾腳。這是她頭一次穿皮鞋。本來她這些年先是穿布鞋,到遠(yuǎn)處去念經(jīng)了,見到了大世面,她知道土里土氣的布鞋不論如何不能穿了,就一直穿球鞋。前天回家的時候買了西裝,那個賣衣服的女人笑話她呢,說哪有西服配球鞋的,建議雪花趕緊買雙皮鞋。雪花穿了全身西裝,站在鏡子前看著自己,她感覺這個女人說得很有道理,她確實急需一雙皮鞋。買皮鞋的錢和買衣服的錢都是她攢下來的。雪花跟著阿訇念經(jīng),坊上誰家念蘇熱都會請阿訇帶著他們?nèi)?,每次去都能關(guān)到海底耶,五塊或者十塊。雪花舍不得亂花,全攢下來了。

        本來今天的風(fēng)很小,像一個和和氣氣的人在外面懶懶地散步。但是蹦蹦車在瘋狂地奔馳,奔跑本身打亂了風(fēng)吹拂的節(jié)奏,就在這疾馳中空氣變得瘋狂起來。雪花時不時抬手?jǐn)r擋一下劈面而來的狂風(fēng)。她真后悔忘了戴上口罩,這么一路吹下去,她的臉肯定要脫皮了。等回到寺里,那些川區(qū)的滿拉又該笑話雪花了,當(dāng)年雪花頭一回離開家,來到那里念經(jīng),好幾個川區(qū)的小弟兄圍著她看稀奇,他們之前不能想象一個和他們年齡一般大的男孩能長成這么一副膚色。粗糙得麻紙一樣的皮膚上,兩個臉蛋又粗又紅,像兩個很小就被蟲子胡亂啃過的蘋果。

        路邊的房屋和水渠、地里忙著種洋芋和玉米的人連同田地在眼前疾馳而過,向后倒去。一股不知來由的歡快在雪花心口那里膨脹,雪花第一次全身都穿上了新衣服,她懷著一個初次長成的少年的沒有深刻理解人間悲喜的心情去送一個不知姓名性別和年齡的亡人入土。雪花參加過的葬禮多得她已經(jīng)記不清有多少了,她念經(jīng)的那個坊很大,經(jīng)常有人去世。雪花不知道死亡的陰影已經(jīng)出現(xiàn)在她的頭頂上。

        當(dāng)蹦蹦車像被一個巨大無形的手猛扯一把,搖搖晃晃撞向斜對面的一輛車時,雪花腦子里灌滿了風(fēng),風(fēng)在快速瘋狂地呼嘯著,雪花二十一歲的思緒隨著風(fēng)往遠(yuǎn)處飄去,疼痛沿著大腿根迅速擴散。

        嘩啦——一聲巨響在耳邊炸響。

        她們驚醒了。

        丈夫拉開燈,雪花跟著坐起來,他們看著對方驚恐而疑惑的眼睛。

        怎么了?

        丈夫揉著朦朧睡眼下地去看了看,爬上來,沒啥,相框子跌下來了。睡吧,明兒再拾掇,瞌睡死人了!

        拉燈后雪花發(fā)現(xiàn)還是深夜時刻。

        剛才的殘夢結(jié)束了,雪花終于接著做了個少女時候在娘家的山上砍柴的好夢,夢里陽光照著,暖洋洋的,云淡風(fēng)輕,世界一派祥和。

        第二天雪花起來打掃衛(wèi)生,看著門口地上的玻璃渣子呆住了,掛在墻上的那個相框子真的掉下來摔碎了,夾在里外的兩片玻璃全部摔成了渣兒,就連四面箍邊兒的塑料框子也斷成了幾截子。那張照片躺在一攤水痕里。水痕浸了進(jìn)去,一片軟脹潮濕。雪花慢慢拾起來,放在眼前看。畫面里三個人的身體模糊了,看不清穿的什么衣服什么鞋襪。只有三張臉還保持著完整。雪花的目光滑過兩邊的老人,定格在中間那張小臉上。滿兒在里面笑,是啊,這張緊緊繃著的小臉兒,原來他的嘴角和眉梢一直是浮著一層淡淡笑容的。

        現(xiàn)在這張照片里的三個人都已經(jīng)成了亡人。

        雪花看了看釘子脫落的地方,時間太久遠(yuǎn)了,釘子在墻面上打出的孔兒終于松弛了。

        雪花找了一片塑料布把相片包進(jìn)去,準(zhǔn)備收起來。

        隔著一層塑料,雪花看到滿兒的笑臉忽然暗淡了,那一抹在相框里保持了十幾年的光彩現(xiàn)在終于完全地消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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